也不知过了多久,我才似乎从一场大睡中渐渐醒来。眼睛睁了一下,可眼皮仍是沉沉地坠着,就是不愿睁开,于是我就干脆仍旧合上眼,脑子里更是迷糊糊地像裹了一团浆糊,始终也清醒不过来。
就是在迷迷糊糊睁开眼那一瞬间,我恍惚间好像看见了我素日的床帐,心里越发有些迷糊:我是在锁风轩么?难道是我做了个噩梦?也没看清现在是白日还是黑夜,更没听见周遭什么声响,不知道是什么时辰,似乎也没有人要唤我醒来,我浑浑噩噩地想不清所以然,后来就迷迷糊糊地又睡着了。
又不知过了几时,或许只是须臾,我又醒了过来,又是只睁了睁眼,眼中所见还是天水碧色的床帐,昏沉沉地还是想睡去。正似睡非睡之间,混沌中我眼前突然闪过可怕的一幕:那两朵无比可怖的血花……我吓得猛然睁开眼。
我彻底睁开眼,才发现原来留儿姐姐就坐在我的床边守着我,可奇怪的是,她见我醒来,并没有和平日一样絮絮叨叨地朝我问长问短,只是仍然红着眼圈坐着不动,呆呆地瞧着我打愣。
我试探着轻轻叫了声“留儿姐姐”,她身子一抖,似乎才醒过了神来,探过手在我额上轻轻摸了摸,唇角动了动,似乎是想笑一笑,也似乎是想和我说什么,可终究是没有出声。
我瞧瞧四周,窗户亮着,想来是白天,周遭并未觉出异样,略略安了心,又朝她唤了声“留儿姐姐”,她朝我点点头,起身取过茶盏,慢慢扶着我起来,小心翼翼将水递在我口边,却仍旧是一言不发。我觉出自己确实是有些口渴,便乖乖喝了两口。留儿姐姐见我不喝了,便将茶盏放在桌上,扶着我躺下,她则仍旧又坐在床边的凳子上,只是红着眼圈瞧着我。
我给她看得很不自在,可心里被那个噩梦搅扰得心神不宁,忍不住轻声问:“留儿姐姐,我宇哥呢?”见她只是不语也不动,干脆挣扎坐起身来问,“还有,我大师哥呢?”
留儿姐姐的眼圈瞬间更红了,转过身去又拿起茶壶向茶盏里倒了些水,趁机悄悄用手指在眼角抹了一下。她将茶盏又递到我眼前,可仍旧是不发一声。我看得发急,提高了声音道:“留儿姐姐,你怎么怎么不跟我说话了?是不是生我的气了?我方才做了个噩梦……”
我正要说起梦见宇哥和大师哥双双中剑的噩梦,忽听得窗外传来一个陌生的男子声音:“曲留儿,她醒了么?”
留儿姐姐忙起身朝窗外恭敬答道:“回李太师叔,风儿醒了。”
“醒了你就继续盯着她,不准她乱动,我去回我师父。”窗外那人声音冷冷,可听来也甚是年轻,这“太师叔”的辈分,想来总应该是个很老的老头子罢?我怎的从来都不知道这山上还有个这么年轻的“太师叔”?听他这话,这位辈分如此之高的“太师叔”竟然还有“师父”,那岂不就是……师叔祖?天呐,这不就是“活祖宗”么。怎么这位素未谋面的“活祖宗”竟然还就在我身边?他们怎么突然蹦出来在这里指手画脚?那我师父他……我满脑子疑惑,不由得低下头思忖,却突然看见我素白中衣的袖口上,竟赫然有几点尚显殷红的血迹!
我的手不由得便是狠狠一抖,再抬头四下打量,发现墙上素日挂着的“含光”长剑已然不见了,连我床头放着我娘旧日的珠钗等物也统统不见了,我这才猛然想起,原来我确确是和宇哥要逃出九离山庄,老罗、大师哥……那些可怕的事情都不是噩梦,而是真的发生了!
我一霎时手脚冰冷,半晌才抖索着嘴唇朝着留儿姐姐问了句:“大、大师哥和宇哥……是不是受伤了?”
留儿姐姐脸色一滞,突然咬住嘴唇,眼泪顿时就落了下来,可就是并不开口说话。
我扑过去,一把抱住留儿姐姐切切急问:“他们都没事对么?他们都只是受伤了对么?”
留儿姐姐就是不说话,只拿着帕子一个劲儿地抹眼泪。我急得几乎要疯掉,狠狠晃着她的手臂央求:“留儿姐姐你说句话啊,他们俩到底怎么了?你说句话啊,别不理我,我求你!”
见她仍旧咬着嘴唇只顾着流眼泪,我干脆挣扎下床,趿拉着鞋子踉跄着就往门外跑。留儿姐姐急忙赶上来一把拉住我:“风儿你不能出去!”
我挣扎着要甩开她:“你不说我自己会去瞧。”
留儿姐姐死死拉住我的胳膊不肯松开,眼泪还挂在脸上也顾不得擦,声音都哽咽了:“风儿,风儿!师叔祖、师父不准你踏出锁风轩半步。”
我一愣——哪里来的什么师叔祖?他凭什么要把我关在锁风轩里不准出去?宇哥和大师哥到底受伤严不严重还不知道,留儿姐姐又死活也不肯说,这难道要急死我不成!
只可恨如今身子着实是不济,我狠命挣扎也挣扎不脱,急得脱口而出:“留儿姐姐你放开我!凭什么不让我出去!什么师叔祖!我没见过也没听说过,他管我不着!我不信师父要关着我,我要见我宇哥和大师哥……”
“好大胆的小畜生!”“咚”的一声,锁风轩的门骤然被一脚踢开,门口站着一个身量不高的黑衣青年,正是我上回逃跑的时候,把我从尼姑庵抓我回来的二人其中一个。我记得给他二人按在地上用绦子捆住之时,他二人下手甚是狠重,将我的双手勒得几乎要断掉,此时一见他一脸怒容,不自主地便朝留儿姐姐身后躲去。
那人狠皱着眉,大步走上前来,一把将我从留儿姐姐背后扯出来,揪着我的后衣领怒骂道:“师叔祖怎么就管不着你这个小孽障?你说!”
我看他一张黑脸更显凶恶,吓得一时忘了挣扎,嗫嚅道:“我……我要找我师父……”
我刚刚低下头,耳中就听得“啪”的一声,顿时只觉得脑袋嗡嗡作响,过后方觉出脸颊疼痛,身子也狠狠地摔在地上。晕头涨脑间听那人大声斥骂道:“秦正杰见了我师父还要毕恭毕敬,你这个混账小东西怎敢如此目中无人!”
留儿姐姐赶紧上前扶起我,一边抚着我肿起的脸颊,一边回身求道:“求吴太师叔手下留情,风儿病糊涂了,她当真不是存心冒犯,求太师叔饶过她罢,她再胆大也不敢不敬师叔祖,她只是这会子还不清醒……”
我只觉得眼前好一阵子银光闪烁,慢慢才缓过神来,心下又是委屈又是愤恨,捂着脸颊瞪向那人:“你是我哪门子的……”
话还不曾说完,就给留儿姐姐一把紧紧捂在嘴上:“风儿啊!你赶紧上床歇一会子罢。”说着就将我硬扯着往床边去,听见那人还在身后怒道:“若不是看在她病得要死要活的份上,就冲她这等狂妄,我早把她吊在房梁上狠狠抽一顿鞭子了。我还就不信连个小女娃子也管教不好了!秦正杰这等心慈手软的妇人之仁,早晚是害人害己!”
我一听他如此说我师父,登时觉极为不入耳,恼怒之下狠命挣扎着回过头来骂道:“你敢骂我师父!什么狗屁太师叔,我……”
留儿姐姐忙不迭地死死捂住我的嘴,一面急急回过头朝那人不住哀求:“吴太师叔海涵,大人不计小人过,千万莫跟她小女娃子一般见识……”
正闹着,忽又听门外有人道:“如此吵闹,成何体统!”
只见一个身量瘦高、左足微跛的年轻人走进来,衣饰打扮与那姓吴的矮个子一模一样。这人一进门就朝留儿道:“你师父不是吩咐过了不准与她多话?掌门人的话也不好使了?”见留儿姐姐低了头,又冷声吩咐道,“还不赶紧给她穿好衣裳!我师父和秦掌门让我们即刻带了她过去,不得耽搁。”见留儿诺诺答应,又转头朝那个矮个青年道:“师弟,何必跟这么个晚辈计较?你也不怕失了身份,师父素日是怎么教导的来着?”说得那矮个也诺诺连声。
留儿姐姐又哄又劝,我实在不得已,这才心惊胆战地跟着这两个“太师叔”出了锁风轩。
走过鸿过无痕,我突然看见赵飞正从远处走来,心下实在是想知道宇哥的情形,忍不住张口喊了声“十一师哥”,心里本打算着跑上去问一问才好。可刚刚才跑了一步,两个肩膀就死死给人拧住。这两位比我只大了十来岁的“太师叔”一左一右,一人拧住我一条手臂,竟是将我捉贼一般地死死押住。
赵飞只是看了我一眼,却没有理睬,只是快步走上前,恭恭敬敬行礼道:“李太师叔安好,吴太师叔安好。”
那瘦高个子“嗯”了一声,朝他师弟一使眼色,二人押着我拔脚要走。赵飞仍旧恭恭敬敬说道:“我师弟许暮宇伤势太重,到现在还不曾醒来,不过我师父说他性命是无碍了。”
矮个子青年回身“哼”了一声:“哪个问你这些来着?”
瘦高个冷冷一笑,脚步半点不停:“师弟,人家是故意说给他这个师妹听的。秦正杰教出来的徒弟,都这个德行。”
师父屋中,一应陈设依旧,只是正当中的椅子上,坐着个须发皆白的瘦削老者,也是一身黑衣,越发显得他神情冷峻,深眼窝里一双犀利非常的眸子,直看得我不由得生出瑟缩的惧意,想来,这就是那个什么“活祖宗师叔祖”了罢。
师父坐在下首相陪,脸色分外的阴沉,看向我的目光里,似漠然,似痛心,又似有些不舍,却还似有些惋惜,让我看不懂,所以心里越发地惴惴。
跪拜行礼,先见过那位我之前素未谋面、尚且不知名姓的师叔祖,再见过曾经将我抱在怀中、疼爱有加的师父,看着他们端然居高临下,向我投来的目光古怪无比,我只得低下头去。
不过是等候发落而已。
可我为什么会如此害怕呢?
大不了不是一顿板子而已,还真能打死我不成?
可……为什么他们看着我的眼神那么诡异得让我不寒而栗呢?
好一阵子,终于有人开了口,是那位一脸森然的师叔祖:“风儿,你身子可好些了?”
我不明所以,只含混答了句:“是。”
那位师叔祖似乎也是尽量地和颜悦色,可那声音却还是教人后背发凉:“你起来罢,站着回话。”
我小心翼翼答了声“是”,木木然站起身,我自知又闯了祸,心虚无比地看向师父,他却只是目光复杂地看着我,始终并不开口。
我只好又低下头去,听那位师叔祖故作平和地说道:“风儿,我与你师父商议过了,你既然不愿意回杨朝客那里,你师父也甚是放心不下,只怕杨朝客不能善待于你,不去就不去罢了。只是,若仍然将你留在这山上,却也并非良策。如今你也亲眼见了,为了你,你那两个师兄拿刀动枪自相残杀,到如今还不知道保不保得住性命。不如,将你送去个清净地方,于人于己,都是好事。”
我听不懂这话的意思,愣愣看向师父,他却突然狠狠皱了皱眉,之后仍旧是阴沉着脸,不发一言。
“明日一早,李拒和吴天宝就送你去无相庵,你就去那里出家清修罢。”喜欢天须无恨我无心请大家收藏:(663d.com)天须无恨我无心六六闪读更新速度最快。到六六闪读(www.663d.com)
看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