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朝客登时变了脸色,一把狠狠扯住风儿的头发怒道:“住口!你再乱叫一声,我便一掌打死你!”
风儿给扯得仰起头,一双黑沉沉的眸子却执拗地死死盯着秦正杰背影消失之处,切切等了好一会子,却终究不见秦正杰转来。突然,风儿将眼光转向杨朝客开了口,声音虽是不大,却绝决之意分明:“你打死我最好……留在这里……还不如你打死我!”她显然是已将生死彻底置之度外,坦然与杨朝客对视,脸上竟现出从未有过的从容神色。
杨朝客也不料她一个小女娃全不怕死,略略一沉眼光,随即冷笑道:“既然你执意不肯听话,我这会子拿你也没了办法。也罢,我方才是看在你是我女儿的份上,还想着放过秦正杰。如今看来,既然是你这些年给秦正杰那厮教得邪僻了性子,宁可死都不肯遂我的心意,搞得我心情坏到了极致,那我也没理由让他过安生日子。不如,让老罗将他跟他徒弟都杀了,彻底了事。”
风儿吓得身子一抖,似乎是想起了暮宇被匕首刺入胸口的刹那,声音不由得打了颤:“不……不要杀我师父……”
老罗再回到石室,正见杨朝客一手捏着风儿的下颌,一手拿着帕子,正细细抹去风儿脸上的血污,还不住地端详打量,似乎还是在琢磨风儿的模样是否像自己。那风儿虽不挣扎也不哭闹,却始终紧紧闭着眼睛不肯睁开。
杨朝客听老罗进来,也不回头,淡淡吩咐了句:“老罗,我看还是得劳动你再辛苦一趟,去把姓秦的和那小王爷都给我再追回来。”他用手指在风儿脸颊上那几道紫涨的肿痕上摸了摸,看风儿缩了缩身子,嘴角便是一丝冷笑,“这丫头连朝我叫声‘爹爹’也不肯,恐怕还是得让秦正杰回来这里教上一教才成。”
老罗还未答话,风儿却猛然睁开眼,急道:“不!不!不要伤我师父!我、我……”她嗫嚅了好一阵,却终不肯叫出口。
杨朝客幽幽叹了口气,伸出一根指头轻轻晃了晃,老罗答了声“是”,转身便朝外走。风儿大急,狠狠咬了咬牙,哑着声叫道:“爹……爹爹……不要……”话一出口,登时自己先痛哭起来。
杨朝客倒并不以为意,朗声笑道:“老罗,回来罢,看来以后还得我亲自来慢慢教才成。你瞧瞧,这好端端的一个丫头,都生生给教坏了,白白可惜了我杨家的血脉。”
杨朝客从怀中取出一枚小小的银色钥匙,老罗双手接过去,打开了玉链上那一把精巧的连环琵琶转心锁,手上加力一抖,便生生将带血的玉链从风儿心口抽了出来。
风儿痛不欲生的惨嚎之声还在石室内来回冲撞,老罗已然打开了锁住她左手的锁链,风儿的身子便瘫软委顿倒地。她身子一离开冥玉,还不及老罗去打开她另一只手上的锁链,便已然昏了过去,死人一般地没了气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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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从没有如此的疲倦过。
疲倦到我连梦也没有。
我不能动,也不能想,我像一团泥巴一样地瘫倒在一片黑暗里,连为什么如此疲倦也想不起来。
我似乎睡得很沉,睡得越发疲倦。
天一直都没有再亮起来。好像这是最寒冷的一个冬夜,而这一夜似乎是长得根本没有尽头。
终于,我有了些知觉,这知觉竟然是我自己的呼吸——因为我在一片黑沉沉的夜里,只能觉出我要用尽全力,才能将将喘上半口气,而每呼出一口气,都带出一股血腥的味道,也似乎是将我身子里的某些东西也带了出去,最后只留下的一副躯壳。而就这躯壳也仿佛只是一只早已破碎了的风筝,觉不出疼痛,却已经是全然散了架。
渐渐地,我似乎又看到些模糊晃动的光影,朦胧间却也瞧不清晰什么,我似乎是动了一下眼睛,可就这一个动作,就似乎瞬间就耗尽了我沉睡了这许久才积攒下来的气力。于是,我就又继续地沉睡,继续在沉睡里挣扎着呼吸。
没有梦,我也就一直没有梦到那个水红色的身影。
可我似乎是在恍惚中见到一张男人的脸,那是一个俊俏的中年男人,我记不得他是不是和我说了什么话,也想不起来是在哪里见过他,只是没来由地害怕,瑟瑟之间更觉得几乎要喘不上气来。
又不知过了多久,我竟然恍忽忽听见了一个女子的轻声细语:“紫绡,你瞧,她眼皮又动了一下。”
随即就有另外一个更柔更轻的声音说道:“没有啊。”那声气似乎极是小心,仿佛生怕惊醒了什么人,“不过,她的呼吸倒是平稳了许多。”
我辨识不出我是不是听过这两个声音,因为我也想不起来什么。又不知过了多久,我睁开了眼,只觉得眼前一片模糊的光亮,因为实在太过刺目,眩晕之下,我几乎又昏过去。
正昏沉沉地颠簸难过,听得一个女孩子的声音:“小姐醒了。”她语声不大,其中却有无比欢欣之意。
“阿弥陀佛,佛祖真真是开了眼了。”另一个女孩子也跟着说道,“小姐醒过来,咱们的命就有救了。”语声更轻,也同样是大难得脱的喜悦,顿了顿,听她小声急道:“素帛,你赶紧去禀报大人。”
攒了许久力气,我终于能够睁开眼,好一阵子还是眼前模糊一片,根本看不清眼前事物。耳边有人轻声细语:“小姐,你好些么?”我却是辨认了好半天,方看清楚些:眼前是个十七、八岁的女孩子,清秀精致的一张瓜子脸,俏生生的模样,只可惜两个眼圈儿都是红红的,眼睛底下也有黑晕,看着有些憔悴。就只看到这里,我已然疲倦已极,呼吸渐渐急促费力,只得又阖上眼,便又滑入无尽的黑暗中。
又不知过了多少时辰,我耳中断断续续又听见了低低的哭泣声,渐渐在那哭声之外,听见有个女孩子在轻声地劝慰别人:“青罗,你别这样,素帛已然没事了。你又不是存心害她,谁能知道大人还没来,小姐就又昏过去了。”
那个叫青罗的女孩子抽泣着道:“总归都是我害她挨了打,大人还说若是小姐再不醒过来,第一个便要叫了人牙子来,将素帛卖去青楼做娼妓……碧绫,都是我的错,是我对不住素帛。”
我脑中还是一片糊里糊涂,想不出什么所以然,更是连眼也懒得睁开,在身边几个女孩子嘤嘤的哭泣声和低语声中,我很快就又睡去了。
我不记得我是如何清醒过来的,因为我醒过来也不过是偶尔睁开眼睛,看着眼前一时出现一个陌生的男人,一时又出现几个陌生的女孩子,他们跟我说了什么,我似乎是记得,又似乎合眼就忘记了。她们喊着“玉儿”,我也想不清楚这是不是在叫我,这名字似乎很陌生,可我又想不起来我应该叫什么。反正这一切又有什么要紧呢?我如今不过就如同一具僵尸,纵然是我不想让任何人来碰我,可这具残破的肉身却是一动也不能动,一声也不能出,只能任由着旁人喂水喂药,擦手擦身,将我只当做一个傀儡般地作弄。
我没力气回想自己是谁,也没力气追究自己身处何处。喘气,原来已经是如此的辛苦,让我几乎已经倾尽了全力。
其实若是一直如此也该是很好的,至少我不会想起到底发生了什么!
若是我没有记起那个可怖的昏暗地牢,也没有记起穿过心口皮肉的冰冷玉链,更没有记起那个头也不回丢下我的背影,还有那个我也许此生此世再也见不到的宇哥,或许,我还能行尸走肉般地活下去。
可惜,我还是想起来了,虽然只是闪烁零星的一鳞半爪,就已然让我累得筋疲力尽,我想睡,永远不要醒来。但不幸的是我终归还是会醒来。
终于,我的身体有了知觉,于是我能做的第一个动作,就是死死闭住口,任凭那几个女孩子如何劝说,我都再不肯让她们给我喂入一口水一口药一口粥。
我想,这是唯一一个能让我不再醒来的法子。
我总算又梦见了“一心观”。
我孤零零地坐在大殿前头的高大台阶上,斑驳的青色石条间,长着许多枯黄的杂草,我抱着膝,仰头望着灰沉沉的天空发呆。周遭一直在下着蒙蒙细雨,湿漉漉的,还有点冷,老师父就要回来了……没回来也不要紧,我会一直等下去,一直等……
虽然醒着的时候越来越少,可我还是醒了过来,或者说,我是被一片哭泣声给吵醒了的。
我刚刚睁开眼,我身边的那六个女孩子一见我醒过来,就立刻一齐跪在我床边,哭得更加凄惨。
她们哭得我无法入睡。可我根本不想再听,回想起方才梦中,我跟随着一个水红色的身影走在一片碧绿的水泽之中,那水中幽幽的寒意直直沁入骨髓,浸得连心窝里都是凉凉的,直到醒来,仍然能清晰地觉出心口里的冰冷,浑然不似梦境。
我不想分辨什么是醒什么是梦,只想合上眼,盼着能再睡去,忽听一个姑娘哭道:“姑娘,姑娘,求你大发慈悲,救救我六个人活命啊!”
另一个姑娘也哽咽哭道:“姑娘,蝼蚁尚且偷生,求你可怜可怜我们!”
余下那四人也都是哭个不住,哀求个不住。
我原本不想理会,可给她们吵得实在难以再睡,又听她们哭得凄惶,心下也渐渐觉出难受,只是淌不下泪来,许是水米未进的缘故罢。我攒了攒力气,才说了句:“我尚且……不想活……如何救你们……”我想叹出口气,却没成。
一个个子高些的女孩子扑在我眼前,朝我磕头道:“姑娘啊,你若是有个好歹,我们六人也必不得好下场啊。大人一心疼爱姑娘,必定饶不过我们的。”
我恍惚记起了杨朝客这个名字,也不愿多想,只是更觉了无生趣,连精神都再难支撑,也不想再说话。可那六个女孩子哭得实在太过可怜,我也觉她们委实无辜,还是张口说了句:“我自己求……死,与你们……无干……”
“姑娘啊,姑娘就只当是可怜可怜我们罢。”领头的那个女孩子跪行一步,凑在我床头,哭着哀求,“大人让我们来伺候姑娘的时候,便有言在先,说若姑娘有个三长两短,必要我们六个一齐陪着。我们也是好人家的女儿,只是家里穷,爷娘老子实在是没了法子才卖出来的。纵是我们舍不得家里爹娘弟妹,可也知道是家里人等着银子活命。就只盼着以后还能有个跟家人团圆的机缘,求姑娘大发善心,救救我们一条活命罢。”说罢竟然连连“咚咚”磕起头来。
她这一说,那几人更是哭得伤心,也跟着又是磕头又是哭。我给她们哭得晕头涨脑,正要合眼,忽听年纪最小的一个女孩子忽然放声大哭:“我不想死啊……我娘还病着啊,我卖身做丫鬟就是为了给我娘治病啊,我娘可就我一个孩儿啊……娘啊……”
我心头一阵剧痛:她有娘,却是不得相见,她若是有个好歹,她娘岂不是要心疼死?
不知是不是因为就这么死了还是忒便宜了我,所以我还得多受些罪受些苦,我忽然很是厌恶自己,便颤声随口说了句:“都别哭了……我不死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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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恨难割舍,
生死不自由。
孽海一心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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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