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 章

    2022年4月2日,侏罗纪森林
    急行军持续到日暮。
    疲惫不堪的人们像昨天一样选择合适的地点,攀到树顶用登山绳系住自己,才顾得上吃东西;离得近的低声交谈几句,就仰躺在小小的树顶空间,摊开手脚。
    脚板火辣辣,被磨出几个大泡,阮程程从急救包找出酒精和小刀,认真处理,又熟稔地帮罗妍按摩小腿上的穴道。
    罗妍泪光在夜幕间闪动,吸吸鼻子,“从这里出去,我去北京找你,你喜欢吃什么?”
    “奶油蛋糕、小龙虾、辣锅、牛排、涮羊肉。”阮程程扳着手指,口水都快流出来了,“还有刨冰、羊肉泡馍、蟹黄面--只要不吃烤鸭就行。”
    罗妍捂着嘴巴笑:“心理阴影啊?”
    她垂头丧气地说:“我小时候在老家,我爸每次从北京回来,都给我带烤鸭,全聚德的,我就觉得烤鸭是天底下最好吃的东西,每次来北京都点名吃全聚德。反正,现在我看见鸭子就头疼。对了,你是哪里人啊?”
    罗妍指指南边:“嘉兴,射雕里面的嘉兴哦。”
    枝叶随着夜风轻轻摇摆,两个女生头顶外衣,生怕声音传出去,手电筒只开一个,四周呼噜阵阵。
    第三天中午,前方出现一条七、八米宽的河流,两岸长满青草,清澈湍急的河水像一条银色缎带,把道路挡住了。
    今早发现登山包底部鼓囊囊,有件救生衣,阮程程从仓库拎出来:森林中有池塘河流,实在再正常不过,舟山队早就做好一切准备。
    红衣女子和另三位队长商量几句,有队员取出□□和标枪之类,尾部系上绳索,远远朝着对岸掷出去。
    准头不错,没过多久,一座由几根绳索组成的绳桥就搭成了。
    体重最轻的瘦高个和其他队伍的探子腰间系着绳索,扶着绳桥小心翼翼下水,喊了声“够深的”,半浮半游地朝对岸进发。
    几个脑袋在水面移动,在河流中心被波浪冲向下游,连带绳桥也被拖成弧形;好在他们成功了,湿淋淋爬到岸边,大部队低声欢呼起来。
    在岸边钉入两根木桩,绳桥就结实多了,不等队长发令,大家就换好衣服,依次排在岸边。
    “我宣布,仓库是游戏里最有用的选项,我要把仓库加到100!”阮程程把所有东西都塞进仓库,脱下外衣,裤腿扎进鞋里,“你穿吧,我OK的。”
    罗妍也和三名新人从舟山队得到一套便于行动的衣裳和两件必需品,比起阮程程可差得多得多。
    她是江南人,小学就会游泳了,想把救生衣推回去;可看看自己还没痊愈的腿,还是犹豫了。
    几分钟后,阮程程检查鞋带,反手撑住岸边,敏捷地跃入河里。
    水可真凉,从胸口冰到背脊,脑门都凉透了,阮程程甩甩头发,发出“哈”地一声,水珠四溅。
    河流像一只无形无质的大手,不停把她推向下游,有种不达目的不罢休的倔强。阮程程紧紧抓住绳桥,艰难地朝前移动。
    河中心到了,水流大得出奇,阮程程扎住长发的头绳被冲掉了,一眨眼工夫,就漂的没了影子。
    她不得不用双手抱住浮桥,双脚在水面下划动,水花在耳边欢快跳跃。
    岸边忽然有人叫起来,声音充满敬畏:“恐龙!有恐龙!”
    阮程程本能地望过去,顿时张大嘴巴:
    那是一头浅褐色的大型恐龙,比亚洲象还大,颈部生着盾牌似的。它头上长着三只犄角,像三把出鞘的利剑,齐刷刷伸向前方,四脚粗壮,皮肤坚硬,总体来说,更像犀牛一些。
    是三角龙!
    她看过风靡一时的《侏罗纪公园》,星爵主演,满屏幕恐龙有的卖萌有的吃人,还有几只忠诚凶猛,有点像小狗。
    当时阮程程兴致勃勃地把旧版三部曲《侏罗纪世界》也看了,算得上倒背如流。
    喏,眼前这只,她就能断定,别看外貌凶猛,却是吃草的小绵羊,不伤人的。
    果然,三角龙对渺小的人类毫无兴致,径直走到一处低矮河岸,安安静静地喝水。
    真像看电影啊!阮程程感叹;假如自己不是泡在河里,而是在电影院吃冰激凌,那就更美好了。
    罗妍在身后惊叹,“啊,啊~”
    草丛簌簌作响,一只小牛那么大的三角龙宝宝从里面钻出来,亦步亦趋地跟在母兽身边,也把脑袋探下去。
    可惜,它个子太小,脖颈又短了些,废了半天劲也舔不到水,急得直哼哼。
    实在太可爱了。
    能养一只就好了,阮程程想起猛龙队的蜥蜴,既威风又霸气,还能赶路。
    可惜,“至尊勇者”对于她来说,实在太遥远了。
    红衣女人的声音打断她满心憧憬,“快,快!”
    湿淋淋爬上岸,阮程程披上干衣裳,把长发拧干,用罗妍递来的头绳扎成个丸子。“看过侏罗纪没有?”
    被风一吹,罗妍连连打喷嚏,忽然想起什么,取出背包拎出个钥匙链,上面系着个巴掌大的恐龙公仔:“和我爸妈去的,我爸霸王龙,我妈妈雷龙,我挑了这个。”
    “我记得我记得,星爵被关在牢房里,它咣咣撞墙,像个挖掘机。”阮程程兴致勃勃的,戳戳小恐龙大大的额头:“换成我,就挑迅猛龙,BLUE是我的爱豆。”
    “还爱豆呢。”罗妍嘲笑她,“一口吃掉你。”
    忽然之间,两个落汤鸡似的女生面面相觑,谁也不说话了,紧张兮兮地东张西望。森林静悄悄的,不知怎么,每棵树、每丛草、每块岩石似乎都蕴藏着危险。
    出乎四位队长意料,老玩家和新人总共三十多个,全部平安渡河,一个出意外的都没有。
    整个下午,所有人心情都很好。
    老玩家对照地图、商议路线,像一阵风似的前进;新人们咬紧牙关,互相搀扶、鼓励,不肯停下脚步;只有个别掉了队,远远坠在后面。
    傍晚六点,夕阳从枝叶缝隙细细撒落,地面多了一枚枚小小的金币,彩霞染满天空。
    “不用走路”真是一件幸福的事,阮程程躺在一棵参天大树树脚,很没形象地伸展四肢;如果李小幸在,一定会被嘲笑。
    身畔罗妍脸色苍白地靠着树干,浑身被汗水浸湿:最后两小时,她是在男同伴的帮助下撑过来的,否则早就倒下了。
    毛兴宇蹲在地上,闭着眼睛,双手比比划划;他正使用技能,顺利地更新地图,给大家传阅。
    阮程程照抄过来,用手指在自己的地图丈量:此处位于全程1/3到1/2之间的位置,照这个速度,七天之内无论如何赶不及;十天的话,就有把握了。
    不过....她侧过头,余光能看到对面那棵大树,四位队长正低声商量什么,面色严肃,不时看己方一眼。
    今天清晨,阮程程就和罗妍用纸笔商量过了:无边无际的密林,赶路是非常危险的事,人多一些,帮手也多些;到了关键时刻,老玩家还会带着新人们吗?
    还是,用新人喂野兽?铺出一条血路?
    阮程程收回目光,平静地掏出一角蛋糕,咬一口。
    供众人落脚的树木被选定了,又长又直如一座塔,树冠高不可攀,底部刻满野兽爪印、齿印和紫黑血痕,经年累月,深深印进树皮。
    瘦高个儿往手心啐口唾沫,站到同伴肩头,把绳索抛上去--这不是件容易的事,他显然下过苦功,只试了三次,系了铁块的绳头就像长了眼睛,投中最低的树枝。
    漂亮!
    阮程程拍两下巴掌,感叹:每人都有绝活儿,自己也必须迅速强大。
    “我回去就报跆拳道,你帮我推荐个靠谱的,速成班。”罗妍把药膏涂抹在自己膝盖,又羡慕又后悔:“我为什么报英语?跆拳道和散打就好了。”
    阮程程有点开心。
    说起来,当年她像所有漂亮女生,对防身术毫无兴趣,宁愿把时间和精力放在学业和新衣裳上;老爸兴致来了,和她打赌,如果坚持下来,车子随便挑。
    车子不车子无所谓,爸爸的喜悦才是第一位,她真的坚持下来,数年如一日....
    有什么古怪的事情突然发生了:
    一条黑影从两棵树之间一跃而起,跳得可真高,像飞鸟吞掉一根吊钩上的鱼饵,把悬在空中的瘦高个叼在嘴里。
    直到落在地面,阮程程才把它看清楚:
    那是一只迅猛龙,比直立的活人足足高出两头,嘴巴从脑袋中间裂开,深蓝身体呈流线型,后肢牢牢抓住地面,前爪细长灵活,尖端锋利,保持平衡的尾巴比身体还长。
    整体来说,像一条站立的蜥蜴。
    瘦高个还没死透,叫得像一只被扭断脖子的公鸡,声音格外凄凉。
    几个小时之前,阮程程还在谈论电影中的迅猛龙,夸它像只小狗;现在只希望,它留在屏幕中就好。
    可惜,迅猛龙显然没听到她的祈祷,咔嚓一声,把猎物的头咬下来,血喷出一地。
    距离最近的红衣女人颤抖着双手地从仓库取出□□,却没对准,利箭只射中两米外的树干。
    迅猛龙歪着头看一眼,突然朝她的方向高高跃起,后爪在空中动了动--仅仅一秒钟,红衣女人无声无息倒下,迅猛龙的尾巴在空中像一条蟒蛇摆来摆去。
    一只又一只迅猛龙的身影从四面八方围拢,在越来越浓的暮色中犹如死神。
    不知是谁大喊“救命”,杀戮开始了。
    上树?跳到河里?还是逃跑?阮程程大脑乱成一团。
    一只略小些的暗红色迅猛龙落到两个女生面前,琥珀似的绿眼睛咕噜噜转动,犹豫着,先吃谁好呢?
    下面的事情,是同时发生的:
    罗妍尖叫卡在喉咙,本能地手脚并用,拼命朝后爬,连鞋子都没穿;不远处的高中老师被一只迅猛龙盯上了,一个照面,胳膊少了半截;阮程程抓起两根登山杆胡乱挥舞,左手杆碰到什么东西,可顾不上了。
    数声惨叫同时响起,人们四散奔逃,迅猛龙的身影奔腾跳跃,如最冷血的狩猎者,血腥气蔓延开来。
    糟糕,暗红色迅猛龙伸着脖子,盯紧她不放,阮程程能听到自己的心跳,把登山杖轮的像风车,一步步后退。
    有个男人从斜刺冲过来,把她和迅猛龙隔开了,随即被另外一只迅猛龙扑倒;前者是个老玩家,并没束手待毙,从仓库取出一个巨大盾牌遮住自己身体,另一只手扔出个汽油瓶。
    砰地一声,空地熊熊燃烧,火光照亮逐渐暗下来的密林。
    就像听到发令枪,阮程程转过身,跑的要多快有多快。
    身后脚步纷杂,有呼喝声,有利刃切割□□声,她一度被藤蔓拌了一个趔趄,单膝跪地,爬起来跑得更快了。
    空气擦过脸颊,有人也朝着这个方向来了,听起来正和一只迅猛龙激烈缠斗。
    她不敢回头,寻找藏身的地方,可惜一棵棵树木像一堵堵墙,完全没有借力的地方,草丛到处都有,根本挡不住迅猛龙。
    仿佛过了一个世纪那么久,远处传来惨叫,阮程程分不出是跟过来的那人,还是空地的同伴,本能地不敢回头,机械迈动双腿。
    必须找个相对安全些的地方,她强迫自己,却发现视野模糊一片,什么都看不清。
    最后的最后,阮程程余光瞥到一个黑乎乎的洞穴,像野兽张开的嘴巴,随即辨认出它是静止的,胡乱冲了过去。
    直到钻进洞穴最深处,她把登山杆也拽进来,交叉着封住洞口,又从仓库取出背包堵在那里,才敢喘口气。
    双腿酸软无力,右脚趾踢到石头,疼得要命,她靠在洞穴,张大嘴巴无声喘息,双手朝两边摸索,很快发觉,这里是一棵枯树断掉的横截面。
    运气不错,不愧高达12,阮程程安慰自己,调匀呼吸之后,凑到洞口往外看。
    外面漆黑无声,星光月色透不过枝叶,什么也看不见:夜色像一床棉被,把整座森林覆盖了。
    毫无疑问,食肉动物大多在夜间出没,即使舟山队等老玩家,太阳落山,也就上树休息了,她孤身一人,出去就是送命。
    罗妍怎么样?其他几位新人呢?阮程程拼命回忆。
    刚才乱成一团,她只记得红衣女人和瘦高个儿死了,就连后面那人是谁都没看见,很有点难过。
    明天天亮就好了,阮程程抹抹眼泪,安慰自己:集合之后清点人数,和罗妍拥抱,互相鼓劲,踏上旅程--三天过去,她已经把那位来自嘉兴的女孩当成朋友了。
    外面窸窸窣窣,像是有野兽经过,她屏住呼吸,握住腰间匕首,准备不管什么凑过来,都先刺一刀。
    好在对方没发现,很快离开了。
    侧耳细听,外面有唧唧虫声,夏夜宁静祥和。
    过了半晌,阮程程肚子咕噜噜响,实在饿得很了。蛋糕味道香,把动物引过来就糟了,她就掰几块饼干,慢慢放进嘴里,含软了就吞下去。
    填饱肚子,再喝几口水,阮程程开始怕黑,继而觉得孤单。她一边按摩自己小腿,一边闭上眼睛,在游戏界面消磨时间。
    七天之后回到空间,自己就从“平民”晋升为“低阶勇者”了,听说界面会大幅....
    一道机械呆板的声音在她的脑海里响起来,相应的,游戏界面多了一个对话框:
    公元2022年4月3日20:01分,原《进击的勇者》游戏空间之餐厅经营者“至尊勇者某某”在其第七道游戏关卡“毒菇世界”中死亡,两位追随者亦死亡,造成该职位空缺。
    为维护游戏空间正常运转,现按照惯例,从单项个人属性初始值大于10的所有玩家中进行筛选、抽签,结果如下:
    第一道关卡“侏罗纪森林”的阮程程,继任为新任游戏空间之餐厅经营者,等阶从“平民”提升为“至尊勇者”。
    森林一角的黑暗树洞,阮程程张大嘴巴,被眼前发生的事情惊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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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