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们走进历史的回光,跟随文字与遗物回到昔日时,总会被一个卓越的时刻吸引,从而不知不觉地靠近。它是黑夜里的一束亮光,是神在灵感急发时的造物,是人类文明中不可磨灭的永恒。不过,它却是以一种颇为日常化的方式开场的。”——《第一史》
这个悠长的故事,从一片明朗的天光下开始。
水波潋滟的落云湖边,有着一方码头;码头前,站着几位少年。其中一位懵懂少年名叫江城,现年十七岁,父亲给他取这么一个名字,源于自幼生活的城市“江城”。
江城位于丝绸之路中部沿线,是东西方商业与交通的要地,它坐落于祁隆山脉东侧的大平原,澜江、通天河皆流经此地,毗邻中原的天启、西北的伊丹、西边的新戎这三个国家。
在伊丹语中,“江城”这片地方被称作“阿尔诺”,意为“天赐之地”;于是少年江城有了外文名,也叫“阿尔诺”。他的母亲夏拉是伊丹人,父亲江稷是汉人,是江城的一名官员。
少年江城有着殷实的家境,过着快乐的童年,还有一群玩伴和朋友,多是高门子弟,不过也有市井奇徒、墨客书生、各国旅者、武士异人。
父亲对此总有些微词,他希望儿子能做一个正儿八经的谦谦君子,少和那些三教九流的人打交道,但江城一句“君子交友不问出处”便弄得他无话可说,只好撇撇嘴道:
“你这小子,也想学人家孟尝君广收门客?”
江城倒没收几个门客,不是不想,而是没这条件。他的朋友大多都是过客,来得快去得也快,留在府上的寥寥无几。不过,他的名声倒是被朋友们传得很远,在西方,不少金发碧眼的公子小姐都听说过“谦谦君子阿尔诺”的名号。
他对此颇为高兴,同时也有些许纳闷,朋友们在传播他的大名时,就不能叫汉文名吗?叫江城,至少还有姓有名,像个人的名字;叫阿尔诺,有名无姓,就真的成地名了。
“城哥儿,你看看,谁来了?”
正当他出神之际,发小许自维拍了拍他的肩膀。
江城看到来人,是和他从小玩到大的青梅竹马,不过她的存在感确实有些低。他和朋友一起玩闹时她一般也在场,只是常常站在身后不远处,目光像轻纱般掠过他和他们,毫不惹人注意。
女孩叫艾琳,兼具汉人的眉眼和伊丹人的骨相,看上去有种精致美感,亦有股朦胧气质。很多少年都被这种气质所吸引,江城则把她比喻成“一件精美而易碎的青瓷”。
江城向她露出一个轻浅的笑容,问道:
“有什么事吗?”
“飞舟会开始了!”正当艾琳做出准备回话的动作时,一条黑色的影子嗖地窜到江城身前,手上拿着几张船票,邀功似的说道:
“阿城,快点去看啊,听说今天既有江南的画舫歌舞名妓,也有西方的水上马戏团,我虽然两个都看过,但同时同地的表演还是头一回见呢!”
“是吗?这就说明,今年的飞舟会意义重大、不同寻常。”
江城笑着用右手拍拍这位黑衣少年的肩膀,左手突然飞快地抽出船票,然后往身后猛地一吆喝:
“去看飞舟会咯!”
江城一溜烟似的跑了,黑衣少年西蒙急忙反应过来,怒骂了一声“他妈的”,然后急急追着他的背影,一行人朝着码头热火朝天地奔去。艾琳也一路小跑,最后一个上了参与飞舟会的观光船。
甲板上响起一阵阵的踩踏声,与蒸汽的嗡鸣交杂在一起。
航船在宽阔的湖面上缓缓驶动,江城和伙伴们专属的船只上竟已有来客:一位老人坐在栏杆旁,他身旁的青年支起画板。
清风拂过宽阔的湖面,远处大大小小的船只落在众人眼里,也落在青年笔下的画卷内。
江城走到青年身旁,注视着他完成了整幅画。襟江带湖,波光潋滟,百舸争流,水天相接,墨彩仿佛被赋予了生机,在日光下涌动起来。他品着这幅图卷,不禁拍手叫好。
听到身旁的赞美声,青年缓缓转过头,一双红色的眸子直勾勾地映入江城的眼球,似火又如血。
这个青年一头银发,身形颀长相貌俊朗,但皆没有那对眼睛惹人注目。江城第一眼望去,顿时觉得对方的眼神极具侵略性;可第二眼望去,那股侵略性就荡然无存了,只给人一种深邃之感。
青年问:“你就是阿尔诺?”
江城心想:“身为不速之客,在别人的船上这么直白地问话,这人可真是有些傲慢。”面上却神色自若,轻笑回道:“我是阿尔诺,但我更希望你能叫我江城。阁下是?”
“不速之客,烦请见谅。”青年的傲慢突然不见了踪迹,还微笑着行了个揖礼:“我叫向光,字北辰。”
向光指了指旁边的老人:“这位老先生姓吕,字宗吾。”
这位姓吕的老人家有字而无名,这是为何?江城有些不解。他朝吕宗吾看去,老人看起来平和,眼神给人一股淡淡的亲切感,眼睛是浅黑色的,像宣纸上的淡墨。江城直视着他的双眼,微笑着向他打了声招呼:
“吕老先生好。”
“不速之客,误上宝船;失礼之处,多望见谅。”
吕宗吾露出老人家特有的笑容,沧桑又和蔼:“我可是常听到谦谦君子阿尔诺的大名,今日得见,虽没看到高山流水般的君子风度,但见到了一个善良有礼、率性质朴的少年郎。”
“先生此言虽是夸赞,可也有失偏颇。”向光轻笑,“何谓君子?不在礼,君子有礼,小人亦有礼;而在真,君子有真,小人无真。少成应天性,率真如自然,江朋友一看便是位率真之人,如何当不得君子之风?”
吕宗吾淡笑不言。
江城向他们作了一揖,作为对向光的还礼:
“城谢过二位夸赞。”
这一老一少风度不凡,与他的眼缘也颇有几分相合,不告而登船虽为失礼之举,但显然是抱着结交之心来的,何必计较?
江城只是感到有些奇怪,这位向光第一眼给他的感觉是凶神恶煞、单刀直入的,第二眼却仿佛由魔入佛,属实让人摸不着头脑。他扫了一眼江面,笑道:
“不知二位可是为飞舟会而来?”
“是的。”向光站起身来,扶着栏杆眺望远方。“听说一年一度的飞舟会是丝绸之路沿线独具特色的盛事,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千帆竞渡,百花风流,东发西至,南来北往,不知以后还有没有机会再见到这样的盛况。”
“向兄要是喜欢,每年都可以来这里看看。”
江城顺着他的视线看向远处的水天,“要是无法前来,也可告知地址,我每年今日都会修书一封寄给你,记载此间盛况;只可惜我没有向兄那般精湛的画技,无法让盛景栩栩如生地呈现在你案头。”
“怎好意思如此?”向光虽语气推脱,眼神却微有欣喜。
江城爽朗一笑,快步走到许自维身旁,附耳轻言道:“你的相机该派上用场了。”
许自维会意,拿着四分之三个脑袋大的便携式相机朝向光和吕宗吾走去。他示意他们移动身体,调整姿势,同时寻找最好的角度。向光和吕宗吾愉快地照做了。
登时,几张船上合照被摄入了相机内。有向光和吕老先生二人的小合照,有和江城三人的,也有多人的大合照。
向光也认识了江城的朋友们,端着相机的许自维,追逐打闹的黑衣少年西蒙,穿着紫色衬衫的金发青年刘允恒,胖子桑图,英气逼人的女孩祝子华,以及江城的青梅竹马艾琳。
向光今年也才实岁十九,正是刚及弱冠,比刘允恒还要年轻两岁,自然与这群各有特色的青年玩得挺来。他们时而谈论天文地理、国家时局,时而议论山川胜地、风土人情,时而讨论美人名士、奇才怪杰,真是不亦乐乎。
江城走到吕宗吾身侧,老人一副很开心的样子,招呼他身旁落座。
虽只是萍水相逢,江城每每朝吕宗吾望去,都能从他的笑容中寻找到一股亲切感。
潮风吹起老人的黑色长发,他的身板如苍苍山岳,面庞轮廓方正,眉眼却又有股通达的圆融。江城曾和一位游士学过皮毛的相面之术,以相度人,不禁觉得老者浩大通达、贵不可言。
“吕老先生,向兄是您的弟子么?”
“他以师礼待我。”
“向兄真是好运道。”江城赞了一声,“先生此行是要前往何处?”
老人思考了一会儿,说:“应该是帝都吧,去那儿待一段时间,然后到江南,再到海南。”
“真好啊,”江城叹了口气,“我也想去外面看看,但父亲不允。他只有我这一个儿子。”
“我听说过你父亲,他是个很好的官。他很年轻,孩子大不了可以再生几个嘛。”老人打趣道,“我在你这么大的时候就已经坐上大船,越过海洋,到达了另一片大陆了。”
“另一片大陆?”江城只在地图上见过那些大陆,他生下来这么久还没见过海洋呢。
他的脸上浮现出憧憬的神色,“那片大陆的风貌和我们这儿一样吗?”
“差不多,那里的民众有很多是从我们天启和西方移民过去的,他们建立了共和国,我还去过他们的国都,很繁华,有江南的园林,北国的民居,尖耸的塔楼,以及巍峨的西式宫殿。还有黑皮肤人和蓝皮肤人,他们是从热大陆迁居而来。”
“热大陆。”江城了然,“听说那里有茂盛的雨林,古老的国度,丰富的黄金和钻石,还有矮人,先生见过矮人吗?”
“矮人啊……”老人似乎想起了什么,脸上露出追忆的神情,“这世间已没有纯种矮人了,混血矮人倒是有一些,大多数和正常人差不多高,或者只矮那么一点点。他们以前比我们矮很多,但一代代下来,他们和我们已经没什么区别了。”
老少二人谈论之际,突然听得西蒙大叫一声:
“快看!”
只见一艘气势恢宏的大船从远处驶来,它通体闪烁着银白的光泽,温和而不刺眼。它没有风帆,瞭望台上站着几位华服公子小姐。在它身上屹立着两个高耸的灰色烟囱,它们是那样引人注目,像开口朝天的巨炮。
“这就是……铁甲巨舰?”
伙伴们都惊呆了,两个女孩更是把双手放在胸口。
他们是头一回看到它,如同蚂蚁头一回看到巨象;脚下的蒸汽船与它相比,宛如稚子面对巨人。巨舰自西方而来,它驶过莱茵河,冈必斯河,阿兹那河,凯克运河,穿过索拉纳大峡谷,中州大运河,沿着澜江一路向东。这次史诗般的航行过后,一条横跨大陆东西方向的水道正式诞生了。江城见证了第一艘铁甲巨舰第一次横穿大陆的壮举,它的光芒闪烁在他的脑海,令他此生难忘。喜欢浮世群星闪耀时请大家收藏:(663d.com)浮世群星闪耀时六六闪读更新速度最快。到六六闪读(www.663d.com)
看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