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八章 云胡不喜

    云亭站在吕宅内院的廊下,抬头痴痴地看着堂前的一株天堂花。他也是来了南洋,才知道这艳如火炬,张扬繁茂的花原来叫做天堂花。
    第一次见到这花,还是在泉州的广陵琴行。那一晚,他从广陵琴行歹人的手上救下了映寒,那一晚,他将昏迷的映寒抱进了一家小客栈。也是那一晚……他将自己的心完完全全地交给了这个姑娘。
    然后,为了这个姑娘,他放下了金陵的一切,跨越千山万水,只为再见她一面。
    今天,他终于得偿所愿。
    她就那么好端端地站在那里,依然娇俏秀美,仿佛还是泉州会馆里被他拥在怀里的那个让人疼惜的小姑娘,没有受伤,没有磕碰,甚至没有一丝凄苦和委屈。
    可是,她毕竟还是有些不同了。
    映寒的容装,多了一些明艳的色彩,眉眼间,多了一些端庄和笃定,气质里,则多了一些妩媚,温柔和……陌生。
    那是属于成熟女子的气质,却也与她的娇俏浑然天成,仿佛璞玉经过了雕饰,内心的气韵终于化作了有型的光芒,散发出来。
    或者,那从来就是她的另一面,只是云亭从没见过而已。
    云亭眼中的映寒,一直是个聪慧的,调皮的,赤诚的,不知天高地厚,却令人怜惜的,可以冲破他所有心防的小姑娘。
    她也许只给了他自己的一面,也是他最喜欢疼惜的一面。
    这一路上,她到底经历了些什么?又是什么悄然地改变了她?是什么事,或者什么人,让她像这天堂花一样,终于绽放出属于她自己独特的美丽和芬芳?
    久别重逢的那一刹那,映寒看着他的眼神里,瞬间滚过了怔忪,惊愕,难以置信,深切的感激和感动,然而最终定格的眼神里,没有凄苦的思念,只有温柔的愧歉。
    在他不在她身边的日子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他们本来已经带着映寒离开那所大帐了,可是走出去不过一炷香的功夫,映寒突然停下了脚步,抬起头来,看着云亭,也看着吴伯父和虞显南,轻声地但坚定地说:“我要回去一下,我还有几句话要交代。”
    她掉头就走,心志坚决。
    云亭看着她的背影,突然意识到,映寒再也不是那个行事莽撞需要他来周全照顾的小姑娘了,她也再不会懵懵懂懂地跟在自己身后,亦步亦趋。她有着自己的想法和决定——谁也阻拦不了。
    然后,云亭看见了那个人,那个在寂照庵里有过一面之缘的年轻人。
    也看见了他的眼神。
    那最初看着映寒的目光里,那种热烈却压抑的痛,那种不舍但决绝的放弃,让云亭仿佛看着另外一个自己。
    廊外的院子里,吴会长正在训斥映寒的贴身小丫鬟。那小丫头低着头,噙着泪,委屈得捏着衣襟,却一声都不敢吭。只能听到吴会长一个人,刻意压低却带着愤怒的叫声。
    “你当时既然知道小姐做了其他准备,为什么不来寻我?谁给你这么大的胆子?小姐这是没出事!但凡有个三长两短,你我死不足惜,老太爷和大爷岂不是要白发人送黑发人?”
    “小姐这一路上到底受了多少委屈?那些人个个看着就跟凶神恶煞一般,映寒怎么对付的了?”
    “听说你们的船差点在昆仑国翻了,要真是船毁人亡,我……!”
    一口老血涌上喉间,吴会长高高地举起手,看着蔓草哭得涕泗滂沱,终于是下不去手,僵在了半空。
    侧室的门就在这时吱呀一声打开了,映寒从屋内走了出来,低声叫了一句:“吴伯父,您不要责怪蔓草,这都是我的主意,要骂您便骂我好了。”
    她的身后,虞显南也走了出来,面孔冷肃,只看着吴会长微微摇了摇头。
    云亭的一颗心,骤然沉入了万丈深渊。
    吴会长缓缓将手放下,颓然地低下头去,用手抹着自己眼角。
    映寒开口了,说:“吴伯父……云亭哥哥,进来坐下说话吧。”
    她想说什么,其实另外几个人都猜的到。
    果然,一进屋,映寒先给每个人斟了一杯茶,请每一个人落了座,然后自己整理了下发髻,盈盈地跪下,拜福在地,只低着头,缓缓地说:“吴伯父,虞大哥,云亭哥哥,映寒任性妄为,不辞而别,只身前来南洋,对外祖是为不孝,对师父是为不从,对您们几位是为不义,实在是大逆不道,犯了所有为人子为人友不该做的错事,几位要打要骂,要怎么责罚,甚至要了映寒的命,我绝对不会说半个不字。”说着,在地上重重地磕了三个响头。
    头磕完了,却仰起脸,带着眉间红红的印子,她认真而执拗地说:“只是,领了诸位的责罚之后,映寒但凡还有半口气在,还是要继续在这南洋走下去的。我爹爹还没找到,我早就立了誓,不找到父亲绝不回去。所以如果几位是来带我回大明的,请恕映寒不能从命。还望……您们成全。”
    吴会长腾地一下站了起来,眼睛都红了,大声吼了起来:“小姐!你是鬼迷心窍了吗?一个南洋海盗,孽畜蝼蚁一般的人,拿着把姑老爷的琴,你就真地以为他一定知道姑老爷的行踪?!这么多年了,你用你的脑子想想,姑老爷要还是活着,怎么可能一点音信都没有?!那海盗狼子野心,把你骗到了此处,安的什么心思,你一个小姑娘,怎么可能看得透?你倒只图自己的爽快,说走就走,可想过你身后的人分毫没有?莫说老太爷太夫人为了你日夜悬心,寝食难安,一夜白头,就连云亭……诸葛大人都为了你,放弃了自己的大好前程!我们这一路,风餐露宿,是为了什么?你一句不仁不义就轻轻带过了,你对得起谁?”
    吴会长每说一句,映寒的脸色就变白一分,待到吴会长说完,她的脸已经白得有几分透明了,呆愣了半天,只惨淡地笑着说:“吴伯父,您教训的都对,我这条命,本来就不是自己的。外祖和舅父白白养育了我许多年,我不仅做不到为他们分忧,还成了他们的心累,实在罪该万死。只是……只是我的命,究其根本,是父母给的。我父亲身后蒙冤,我母亲为了父亲,也死得那般凄惨。我从七岁起,就想着为他们正名清冤,让他们有一日能含笑九泉。自古忠孝难两全……我,”她仰起脸,凄切地说:“我不求你们明白,但求你们成全。”
    吴伯父登时语塞,过了好久,才一甩袍袖说,痛彻心扉地说:“表小姐,我自小看着你长大,不是不知道你是个心里有计较的人。可是杨宅上下,从来没人亏欠过你半分。你,你这么些年,讨尽咱们杨家上下欢心,人人疼你,个个拿你作掌珠一般,难道这么多年,你的情意,竟都是假的不成?此次我来南洋,老太爷叫我散尽千金,只求把你带回去,你,你却……”手颤抖着指向映寒,终于说不下去了。
    虞显南长叹一声,也开了口:“少门主,吴伯父虽然话不中听,然而句句在理。你随着门主这么多年,难道此时竟然这么不明事理吗?咱们不讲仁义礼智信的大道理,单说这寻父之事,对咱们广寒门来说又有何难,你何须跟着一帮海盗宵小?有杨家的财力,广寒门的人脉,你若真地存了这个念头,我们誓死帮你办到就好了。咱们先回去,跟你外祖父报个平安,来年,来年咱们好好筹备,来寻你父亲好不好?”
    映寒听到虞显南这么说,愣了愣,突然笑了,低声说:“虞大哥,多谢您的好意。可是这广寒门的少门主,从我擅自把广寒子玦交出去的那一刻起,就已经不能做了。广寒玦,只为天下大道,正义,众利而出,绝不能驱策用于一己私利。我将广寒玦交给施二姐,已犯了最重的门规,理当被逐出师门,已经没脸再叫您一声大哥了。”
    虞显南顿时也说不出话来了。
    刚才一进吕宅,他第一个与映寒交谈,说的就是广寒玦的事。映寒说的没错,她为了一己私利驱策广寒玦的时候,就等于已经放弃了广寒门少门主的身份。只不过……那施二姐所求的事那么光明磊落,又造福民生,若是映寒不说,他也不说,又有谁知道这广寒玦是因为什么原因才落到施二姐手上的?这件事,依着虞显南的私心,本来是可以轻易遮掩而过的。哪里想到,映寒竟然如此坦荡,自己说了出来。
    接连两个人,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却都在映寒面前败下阵来,说不动她,二人便齐齐地转头去看云亭。
    映寒大约也知道该轮到云亭了,只一味地跪在地上不抬头。这是最难的一关,因为这一关,她对着的,既不是情,也不是理,更不是仁义,而是她自己的心。
    她可以与杨家断绝关系,也可以孑然一身离开广寒门,然而云亭哥哥,本是她亲手为自己选择的良人。她以为他们两人这辈子也不会再见了,哪里想得到,他为了自己,竟然万里月明,关山飞渡,这样深重的情意,她真地无以为报啊。
    然而半天也没等到云亭开口。
    屋子里一片沉默,映寒只觉得在这浓重的压抑的沉默中,心越来越冷,眼前逐渐发黑,仿佛溺水一样不知所措。
    正在这时,面前出现了一只手,修长,整洁,温暖,如竹似玉。
    映寒愣愣地看着这只手,眼眸里却开始有了泪意。
    云亭轻叹了一声,说:“映寒,你我之间竟生疏至此了吗?你可以跪吴伯父,跪虞大哥,他们分别代表着你外祖和你师父。但你,实在不必跪我。听话,起来吧。”
    映寒抬起眼,鼓起勇气去看云亭。他的声音,就如他的人一样,还是那么干净,温暖。他的眼睛还是如从前一样,那么清明隽永,仿若浩瀚星辰。他整个人都还是那么温柔宽容,挺拔俊朗,仿佛胸臆间含纳着山海百川。
    一瞬间,那些褪色的记忆仿佛染了色般的重新鲜活起来——她亲昵地撒娇撒痴地叫着他:“云亭哥哥!我一路给你留了那么多线索,你怎么才来?”而他火热的气息吹在自己的额角边,轻柔地说:“这时间宝贵,我再也不能浪费了。”
    映寒紧紧地闭了闭自己的眼睛,妄图把自己的泪水强硬地压回去,却听到耳边传来云亭绵长的叹息:“吴会长,虞先生,能让我与映寒单独聊一下吗?”
    吴会长无措地站了起来,虞显南点点头,两人一前一后地走出了房间,却把门留了一道缝。
    云亭终于弯下笔挺的腰,伸出双手将映寒缓缓搀了起来,动作轻柔而小心翼翼。
    映寒摇摇晃晃地站起来,腿有些酸麻,扶着桌子,依然垂着头。
    云亭苦笑。
    他想过很多次与映寒重复的场面,不论什么样的场景,他最终都会慢慢把她揽进怀里,用温暖的怀抱荡涤她这一路走来吃过的所有苦和受过的千般委屈。可是他从来没有想过,今天真地见到她了,才发现,若不是他们来了,她一点都不委屈,也不伤心,更不需要任何人的安慰和怀抱。
    尤其,不需要他的。
    他才是她的委屈和伤心。
    时间果然可以消磨一切,只不过短短的四个多月而已,他们俩居然已经形同陌路。
    云亭低头看着映寒的发髻,终于从怀里摸出了那把匕首,放在了桌上,轻声说:“映寒……邵姑娘,我猜,这把匕首应该物归原主了吧。”
    映寒的眼泪终于忍不住了,她别过头去,哽咽着,轻声却不断地说:“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云亭终于明白了什么叫一地心碎。他的心瞬时被她的眼泪和自己的呼吸揉得碎成了飞尘一般。但他又能做什么呢?
    生离死别,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这人间七苦,本来说穿了就只是三个字:不得已。
    因缘际会,风卷残云,他和她的相遇岂不是当初在那苏州会馆的际会亭里就注定了吗?
    映寒就像那风,她起了,她灭了,她所求就是自由自在无拘无束,而他,只是无根的浮云,风过了,他还身不由己地不止息。
    云亭长叹,轻声说:“哭什么呢?你岂非心里已经做了决定吗?既然做了决定,便好好走下去,不要后悔。”
    映寒终于抬起头来,看着他了,声音发颤地说:“云亭哥哥,你骂我吧,你什么都这么淡然,我却更不好受。你恨我,骂我,说得多难听,我都受得住!你这样,我……我心里……”
    云亭只微微摇了摇头,他的面色不好看,却还保持着骨子里的教养,低声说:“我骂你作什么?骂你不告而别?你本来就是你自己,自然做的了自己的主。慢说我们还没有正式的婚约,就算有了,你若心里不快活,我把你绑在身边岂不是害了咱们两人一辈子?骂你害我远赴西洋?可你又从来没有让我来找你。你若想让我找你,一定会沿途留下线索,就像在泉州那次一样。可这一路上,你什么都没留,一度我还以为你已经……”
    顿了顿,云亭垂下眼,突然笑了:“啊,不对,你留了的,你早就留了一封信,让我忘了你,另觅佳偶的。是我自己不放弃,也没问你的意思就来寻你,怎么能把帐算在你头上?”
    映寒垂下头去,不忍看云亭的脸上颤抖的笑。
    云亭好不容易控制住了自己,才又慢慢地说:“难道,我要骂你心里……有了别人吗?我们两人之间,本来只有感情作维系。若是感情没了,那便与其它的陌生人无异,好端端的,为什么你要挨陌生人的骂?”
    最终,云亭长叹一声,说:“我若骂你,便只能骂你一件事,你当初既然自己心意未决,为何又来招惹我?然而,我连这个,都骂不出口。若说你中了迷药招惹了我,我又何尝没有招惹你?你才多大年纪,怎么知道自己会变心呢?你那时,想必也是真的喜欢我的。对不对?”
    映寒紧咬着嘴唇,狠狠地点点头。却不肯开口,唯恐自己一开口,就是控制不住地痛哭出声。
    云亭不会骂人,可是他说的话,却比骂人还令人难以承受。
    云亭再叹了口气,沉默了许久,终于忍不住,用手轻轻去摸了摸映寒的头,缓缓地说:“他……对你好吗?”
    映寒诧异地抬起眼,透过满眼泪雾去看云亭。他还是那么俊美,从容,笃定,温煦,仿佛是在问自己关心的妹子,而不是自己喜爱的女人。
    映寒犹豫了片刻,点点头。
    云亭弯了弯嘴唇,缓缓把手拿了回来,苦笑中含着一丝欣慰:“那便好。”
    映寒深深地吸了口气,这一刻,她多想投入云亭那熟悉的怀中,抱着他说:“哥哥,你不要这样,你若不开心,便也哭出来吧。”
    然而,她做不到。
    她此刻看着云亭的苦笑,心里浮现出的,却是玄渊刚才的笑。
    玄渊笑得那么风轻云淡,笑得那么顽劣慵懒,对她说:“既见君子啊,恭喜你了。”
    那时他应是已经痛得疯了,却还在笑着问她:傻丫头,哭什么呢?
    既见君子,云胡不喜?
    玄渊这辈子大约从没对任何人敞开过自己,却为了她,一路上除盔卸甲,赤诚相见,让她看见了他的累累伤痕。
    他身上来自仇敌的刀疤多得数不过来,然而,今天这最深最狠的一刀,却是她给的。
    他怕伤口崩裂,鲜血四溅,所以不等她的回答,就走了。
    他若肯等她一刻,就会等到她说:“士之耽兮,尤可说也,女之耽兮,不可说也。”
    我的心已经给了你,怎么还拿得回来?
    想到这,映寒抬手拢了拢头发,高昂起脸,仰了仰脖子,把泪水咽落下肚,才终于说:“云亭哥哥,当初是我不对,可你要相信我,我那时对着你,确实是真心实意的。你是我从小到大见过的最优秀的人,样貌,才学,品行,都远远超过其它庸碌众生,都……像我自小想象出来的夫君样子——一位盖世英杰,能救我于穷途末路。本来我,我也是高攀了你,我的身世和我这个人,并不能让哥哥幸福,可我那时从来没想过这些,也没料到你竟然也真的喜欢上我……我不懂事地招惹了你,自然是……是因为情不自禁。”
    云亭本来已经扭头去看窗外,听到映寒这么说,才慢慢地转回头来,认真地端详她:这果然是映寒,她岂不是一直如此坦诚不做作吗?这也不是映寒,她再不会害羞闪躲,被动地等着他来主掌交谈的节奏了。
    映寒勇敢地看着云亭,好像终于找到了自己心里想讲的话,便生出了无穷的勇气:“云亭哥哥,可是这一路走来,我才知道,在末路水火之中,能救自己的从来只有自己。我,我其实并不需要一个英雄,我需要的,只是一个可以给我勇气和力量的凡人。我,我找到了他。有他在身边,我将来也许还会遇到很多艰难很多困境,可是我都不怕了,反而,反而很期待那一路上的风景。他为了我,也悄悄地改变了他自己。他虽没有哥哥优秀,但,他却什么都不瞒我,也不会为了我把什么都擅自安排好,他只是做什么事都叫上我一起,问我愿意不愿意,让我自己选。这一路上,我们吵吵闹闹的,都改变了对方。直到现在,他里面有我,我里面有他,我们……已经分不开了。”
    云亭愣愣地看着映寒,想起的却是那时将她关在苏州会馆里七八日,自己跑前跑后地在寂照庵,永宁海卫之间周旋,一边让邓飞去拜托县衙里的官差暗中保护,一边还策划了她回苏州的每一步——他当时以为这就是对她好,珍重她最好的做法,可是,现在想来,他岂非和广寒门,杨家人一起,细细地编了个金丝笼子给映寒住吗?然而,映寒是只大雁,她爱弹的是落雁平沙,渔樵问答和阳关三叠,她天生便不想作一只锦衣玉食的家雀,更不想在别人的庇护下生存。
    云亭曾天经地义地认为想保护自己喜爱的人,没有什么错。但也许,就是因为自己太想护她周全,她才做了那么重要的决定都不肯直接告诉他吧?映寒知道,他一定不肯放她走的。他要细细绸缪,甚至要陪在她身边,才许她出门。可是他那时,在朝天宫案上忙得焦头烂额,万事缠身,官场黑暗,险象环生。她若真嫁了他,也求了他,他什么时候才会真地把这件事排上日程呢?总有其它更重要的事情要做吧!若不是映寒自己跑了,他怕过个三五年都不会拉下脸来去求人得一次出使西洋的机会。
    映寒仿佛没注意到云亭的怔忪,依然慢慢说:“哥哥,直到现在,我心里依然觉得对不住你。哪怕今日你没有来,我心里一想到你,都还分外愧疚。更何况,千里走单骑,只为践一诺,这么深重的情意,云亭哥哥今日为了我,做到了。可我,却爽了约。这是我的亏欠,我这辈子愿意为云亭哥哥付出性命地补偿。”
    云亭缓过神来,喉结游动,他多想说,我不要你的愧歉,也不要你的补偿……我想要的只是你这个人,可他终究还只是笑了笑,低声说:“不必。”
    变了心的映寒,哪里还是他想要的那个人呢?那个他心爱的姑娘,在他为了前程大任将她抛在泉州的那一刻,就已经不存在了吧。
    映寒将桌上的匕首拿起来,双手捧着,递到云亭面前,轻声说:“哥哥,我心里最愧疚的,不是自己的不懂事,也不是自己变了心,而是,我从来没有好好的,认真的,郑重的,和哥哥告过别。今日,就让我把这告别补上吧。这匕首,送给哥哥,就当是临别的礼物,望哥哥珍重自己。”
    云亭低头看着那匕首。这几个月来,多少个日夜,他用手指摩挲着这匕首上的每一道纹路,将它当作映寒的手,握在掌中。在以为映寒葬身鱼腹的日子里,他多少次地看着这匕首,提醒自己映寒是个真正存在着的姑娘,不是他臆想出来的幻境。
    想的多了,这匕首在他心中便几乎已等同于映寒的化身一般。她怎么竟然这般狠心,不让他忘了她,还要他日日看着这匕首想着她吗?
    映寒又轻柔地说:“哥哥的手帕,我也还留着。哥哥若想拿回去,我便叫蔓草取来交还给哥哥。但我求哥哥留给我,在我最黑暗最绝望的时候,哥哥的帕子,也给过我最大的安慰。我们这一路走过的,总会留着痕迹,伤也好,痛也罢,都是人生的一点子纪念。只有心里放下了,记得来路,才能好好地继续去走去路。”
    云亭震惊地抬眼看着映寒。
    映寒以前便聪慧敏捷,俩人交谈时,出口也都是有理有据的大道理。但那些道理,大多是书里看来的,并没有自个儿的体验在里面,不过是为赋新词强说愁罢了。而今天,她,居然能够“却道天凉好个秋”了。
    她想对他说是:云亭哥哥,我,放下了,你也放下吧。放下来路,好好地去过你的日子,去度你该度的人。或者,我已经自渡了。你也该自渡了。
    菩提本非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
    他这一路,跨越重洋,原以为是为了寻她而来,没成想,到最终,却是为了忘川自渡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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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既见君子,云胡不喜。
    我简直是为了这一句诗,写了一本书啊。
    从一开始,脑子里就有这样的一个画面,孤僻傲娇的玄渊垂眼看着映寒,问她:姑娘,既见到了心目中的君子,还有什么不开心呢?
    映寒:你这不特么废话嘛。
    其实,在开始写的时候,我并不清楚地知道,玄渊,映寒和云亭会走到哪里,也不知道,当这一天真的来临时,映寒会选择谁,我甚至还想过,当这句话真地问出来时,他们三个人的心中,真的会有清晰的答案吗?会不会纠结苦恼,辗转反侧?
    可是长大了的映寒,应该是有答案了的。
    她终于会明白,喜欢一个人与爱一个人之间的区别。喜欢晓风醉请大家收藏:(663d.com)晓风醉六六闪读更新速度最快。到六六闪读(www.663d.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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