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
“连理”完全融入皮肉骨血, 不见踪影。
方豁然拿起龙渊的左手，指尖蘸着自己的血, 轻而柔地, 在龙渊小指根本描绘一圈。十指连心，疼是, 痒也是。那幽微的痒意一路雷霆劈进龙渊心里，龙渊猛地收回手一甩。方豁然盯着他看，黑白分明的眼睛忽而就笑了：“晚了。画好了。”
方豁然惊醒一般睁开眼, 半天脑子无法处理任何信息，只是瞪着眼睛发呆, 心脏在胸腔里乱敲。
副驾驶上红头发的胖子叼着个甜甜圈回头看他：“啊醒啦，还晕车吗？”
方豁然傻乎乎地看他。
驾驶座上是个棕头发男子，声音有点哑：“再坚持坚持，马上就到了。”
方豁然傻了吧唧张着嘴，挤出一声：“……啊？”
红头发胖子是典型白种人的胖，长得挺讨喜。吃了一路, 打个饱嗝。美式商务车挺宽敞的，他坐久了也窝得难受，小幅度挪动屁股：“地方真够偏的……”
“过几天文物监管部门就要来了，咱们得加紧工期。欢, 你还好么？”
方豁然的脑子终于启动, 这洋鬼子是在叫他, “豁然”念得像欢。他木木地点头：“还好。”
红发胖子嗤之以鼻：“米勒是怕你吐车上……”
方豁然眯着眼往车窗外开。普通宽敞的商务车, 行驶在悠然美丽的欧式乡间小路上。刚下过雨, 天是蓝的，路边植被是绿的，空气是清新微凉的味道。许久哪里传来一声鸟鸣，提醒所有听到的人，它活着，他们也活着。
方豁然一晃神，平和安详的人间，没有杀戮，没有稀奇古怪的人和事。
红发胖子悉悉索索又拆了个甜甜圈包装：“你还好？”
方豁然点头：“还……还好。打盹的时候做了个梦。”
他梦见蝴蝶。蝴蝶梦见他。
商务车继续行驶，红发胖子闲得无聊，一边嚼甜甜圈一边胡扯：“罗森博格家很快就要支付不起城堡维护费用了，估计要出售。维护费用吓死人，加上地界这么偏僻，不知道能卖给谁。”
棕头发司机显然话少，没吭声。红发胖子自己乐：“卖给中国人，中国人有钱。”
司机清清嗓子。红发胖子反应过来车后座的方豁然父亲好像是个华裔来着，一耸肩。
他们公司为了领政府相关项目补助下死力才竞争到维护罗森博格城堡的活，今年是第一年。每年维护一次，文物监管部门来验收，必须做到做旧如旧维护如常。罗森博格家族拢共也没剩几个人，维护费用太要命，估计没明年了。卖城堡很常见，各凭本事看谁能忽悠到外国土豪。
方豁然掐着太阳穴缩在车后座。
他有个什么事儿来着。
他脑子里很繁杂，大多是他平庸的生活。修复保护古建筑，大多数时候在全国各地的古城堡穿梭，绘制图画，预估各种维护材料费用，跟客户和供应商扯皮，看那些客户难看的脸色。这些证明家族曾经辉煌的遗留无比烫手，每年需要维护，如果文物监管部门验收没过，还会被罚款。很少有卖给古堡的保险，费用都得自己扛，除非放弃继承权直接扔给政府，运气好了的话可以卖给外国人。
方豁然就是干这个的。
一切郁闷与对古建筑的热爱都那么真实，副驾驶那个红头发死胖子的歧视也那么真实，车窗外宁静恬淡的舒适景致也那么真实。
方豁然总觉得忘了件什么事。
他无意识地搓搓左手的手指。
是什么呢。
正想着，商务车一拐，罗森博格城堡在远处露出森严巍峨的轮廓。
方豁然吓一跳，红发胖子挺得意：“比不上天鹅堡，但也挺有名的。罗森博格的玫瑰与城堡，辉煌照耀几个世纪。”
司机知道红发胖子就是本地人，这地方叫玫瑰岭，废皇之前罗森博格家族的封地。红发胖子又有点落寞：“可惜了，城堡要被卖掉，玫瑰也不再开了。”
城堡四周一马平川全是草地，一朵花的影子都没有。
商务车驶过吊桥，城堡里迎出来个小个子，一脸喜大普奔：“你们好啊，接下来就是你们轮班了。住宿的地方在城堡里面，移动卫浴，没有WIFI，因为手机信号不佳流量上网也很困难，城堡内部禁止吸烟，去镇中心没有班车，买东西得自己看着办，祝你们好运。”
城堡禁止一切很现代化的改造，自来水还是去年才引的。方豁然帮忙卸器材，看着那个小个子领着几个工作人员欢天喜地开车离开。司机米勒驾轻就熟地领着他们俩走上城堡台阶，跟来往工作人员打招呼：“我们仨先来送东西，后面还有人要到。”
从里面走出个瘦高个子女人。穿件肥大的粗线毛衣，随意挽着头发，戴付眼镜，落拓地叼根烟。她慢吞吞往外走，一只手插在裤兜里，另一只手上还抹着铅笔黑粉，随意一抬眼镜，看到方豁然眼睛一亮：“嚯，来了个活的艺术品。”
艺术品现在正在当苦力搬东西，只好苦笑。米勒跟这女人打招呼：“雷娅。”
雷娅是罗森博格城堡维护项目的负责人，一脸倦容咬着烟继续往外走：“啊你们快点。”
方豁然一脸恍如隔世三千年的表情傻了吧唧继续干活。
总而言之与世隔绝肯定等于生活不便，在如此恢弘奢华的罗森博格城堡里干活竟然跟野营差别也不大。罗森博格城堡一侧漏雨很严重，严重侵害了拱顶和拱肩。这玩意儿修复起来是个大工程，搞不好会塌，这两天都在加班加点。可是雨一直下下停停，十分耽误事儿，工作人员多少都有点心浮气躁。
方豁然进进出出帮忙，雷娅往随身烟灰缸里弹烟灰，笑着看他。方豁然停下脚步，雷娅抱着胳膊叼着烟，回头仰望罗森博格城堡。
“这种又自豪又累赘的旧日辉煌，您感触肯定更深，是不是，方博士？”
……我是博士？哦哟。
方豁然眨眨眼。
雷娅用拇指挠挠脸，有些族裔并不大喜欢提自己的血统，方博士是不是不想谈论这个。方豁然回神，很坦然：“是啊。”
雷娅舔舔嘴唇，笑一声。她是正宗的白种人，天天缩屋里研究建筑，白得没血色，看上去总是一脸倦容。方豁然仰着脖子看罗森博格城堡，嘟囔一句：“罗森博格的城堡与玫瑰。”
雷娅笑起来：“您怎么知道？”
方豁然压根不记得红发胖子叫什么，只好干笑：“听人提起。”
雷娅点头：“我祖母是罗森博格人。她以前最爱念叨这句话。内战时期罗森博格城堡发挥了关键作用，那时候玫瑰岭的玫瑰花开得像着了火，两样都是骄傲。”
这一路倒是一朵花都没见着。
“现在是没有玫瑰了。三百年前一个晚上，玫瑰花全部盛开又全部凋零，之后玫瑰岭的玫瑰就再也没开过。”
方豁然最受不了这种鼎盛只是瞬间的败落，神情黯然。雷娅却笑了：“你真信？传说只是传说，听听就行了。工业化之后人口聚落必将改变，这种城堡被淘汰是必然的。”雷娅一拍方豁然胳膊，“比如玫瑰花怎么可能晚上开。”
方豁然眨眨眼，雷娅大笑：“还没上学的时候祖母告诉我，只要看到午夜十二点盛开的玫瑰，就能实现任何一个愿望。我长大才知道哪里有玫瑰能在晚上开的！起码上午九点之后，还得是太阳光线好的情况下才会开。三百年前一夜盛开，开玩笑呢。”
方豁然让雷娅心情不错，在随身烟灰盒里按灭烟蒂：“走吧，一堆工作等着我们。”
方豁然跟着雷娅往大门里走，无意间抬头看门洞，雕花繁复中隐藏了几个词，他一个也不认得。
雷娅看一眼：“拉丁词语。‘世间永恒的鸿沟’。”
方豁然疑惑：“门口雕这个做什么？”
雷娅一耸肩：“谁知道，罗森博格城堡里有太多特例。”她似笑非笑，“晚上还闹鬼呢。”
一阵阴森森的穿堂风吹出来，不怀好意地散发着腐旧的味道。
方豁然惶恐地搓左手无名指，米勒过来拍他肩：“干嘛呢？”
方豁然一抬眼，才发现雷娅早走远了。
忙一整天，倒是挺充实。方豁然总觉得有个什么事儿，他最近记性好像挺差。工作人员住宿的地方十分靠近，男女分开。罗森博格城堡虽然外面看上去依旧辉煌，里面是没什么家具，住宿条件只能将就。城堡本身有盥洗室，但是只有凉自来水，想洗澡得排队等移动卫浴。男工作人员不愿意等直接用自来水洗漱，凉得打颤。方豁然站在贵族盥洗室里刷牙，抬头看彩色窗玻璃。一小块一小块拼出绚烂的图案，在三百年前可是顶级奢侈。方豁然一边漱口一边感慨，真是什么富贵风流都禁不起时间的风吹雨打，钟鸣鼎食的家族现在只剩窗玻璃尴尬地证明曾经的豪奢。
他一转头，看到水池上方玻璃镜框上镌刻着流云一样的词语。
拉丁文。
“世间永恒的鸿沟。”喜欢无限诡域请大家收藏：(663d.com)无限诡域六六闪读更新速度最快。到六六闪读（www.663d.com）
看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