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衙门口围着一群攒动的百姓,观其颜色,无一不是惶恐不安,一口一声地要求孔帅尽快抓到凶手。
近日接连发生两起命案,且死法都非常惨烈,闹得全城百姓人人自危,唯恐出现更多的凶徒。
公堂里,男尸头朝内,脚向外,毫无遮蔽地摆在地上,不但双目未瞑,惨白的脸上还挂着一抹诡异之笑,瞧去煞是渗人。
孔帅坐在公案后,耳里充盈着百姓的喧闹声,视线不迭地在男尸和门口的人群之间来回移转,颇甚焦头烂额。
此事一不便开堂审讯,二虽知凶手是谁,却不能将之抓捕归案,三要面对全城百姓的质问,诸般种种,自己头顶的乌纱帽恐将葬送在这两起案子里。
章琔面蒙纱罗,易拾头戴齐颈幂蓠,一同混进将衙门围堵得水泄不通的人群里。
遥遥望去,章琔一眼便认出,大觉意外,竟当真是灰衣人,心里冒出的首个疑问便是:谁人杀的?
章琔首先排除的便是清尘使,清尘使杀人,出手利落,且事后绝对会处理干净,做到不留半点痕迹。堂而皇之地将尸首摆在明处,非是清尘使之手法。
莫名其妙地,章琔突然想到桃生,自昨日见到他腰窝处的饕餮文身后,那枚图样便似烙在脑中,挥之不去。
眼下,章琔虽无任何根据,但心里却不由自主地将桃生与灰衣人联系起来。
其身旁,易拾心里此刻所想之人亦是桃生,樵夫的死虽不能完全表明桃生已经看过棉布里的字,但也八|九不离十,否则不会下此狠手,甚至将之暴尸在红门里。
“我还有事。”二人不约而同地看向对方,异口同声地道。
话出口时,两人均感到一丝诧异,却默契地谁也没问对方,齐齐挤出人群,兀自北行南往。
章琔将往之地是玫瑰园,而易拾则围着衙门绕行半周,自后门而入。
孔帅在公堂手足无措、如坐针毡之时,一名差役跑到赵师爷跟前,抱拳告禀。
只见赵师爷神色一变,立马快步行到孔帅身旁,附耳低语。
言讫,孔帅“噌”地一下站起,与赵师爷一并向后堂行去。
后堂里,易拾已卸去幂蓠,改以假面遮颜,背对房门,负袖而立。
孔帅和赵师爷一前一后地跨进门槛,所见便是其笔立如松的背影。
“使者。”孔帅焦心如焚,连礼节也顾不得周全便开始急诉苦处:“现在人已陨毙,百姓都堵在衙门口问下官要交待,下官该如何是好,还请使者明示一二。”
“孔大人,”易拾冉冉转身,不动声色地问:“衙门以前可有过无头案?”
孔帅无暇细思此问之用意,只连连点头:“有过。”
易拾又问:“最近的一桩是在何时?”
孔帅当即扭头看向赵师爷,以目相询。
赵师爷回想片刻,详禀道:“是在去年暮秋时分,城北的一口枯井里发现一具女尸,死因是被重物击头,至今未找出凶手。”
易拾接着问:“可有查出那女子的身分?”
赵师爷道:“尚未查出。”
“今日此案,派人去查,多去百姓当中走访,尤其红门里,力求不漏询一人。最后,”易拾眼光深沉如中宵之凝寂,“披露此人来自瓜灯国,并满城张贴认尸的告示,告示中务必将此人的特征详尽列出,若一个月之后未出现认领之人,便以无头案来断。”
“可是……”孔帅面露犹疑。
易拾微微加重语调:“孔大人,我知晓你的难处,但此案只能以无头案来断。有的事,在发生的那一刻便注定不会有结果。”
孔帅心头如压大石,一番沉思默虑,属实找不出比之更好的法子,只是,这场戏不管能否做好,都不会如抓住凶手并施以严惩来得快人心,可谓是一桩稍有不慎便前程尽毁的苦差。
纵令孔帅深晓其中利害得失,也不得不听命照做,遂而愁眉抱手,“下官领命。”
“此案首尾复杂,非拿凶枭首可解之,所以只有劳孔大人费心操持了。”易拾沉重的辞气中透着些许无可奈何。
将衙门里的事安排妥当后,易拾跟着便赶往合周寺。
一道又一道空远绵长的撞钟声从合周寺古朴的青色瓦顶掠过,伴着萧萧风鸣,带起一种厚重的瑟瑟之感。
易拾找到圆觉时,他正独自在宝殿焚香礼拜。
悄然无声地在一旁等待圆觉礼毕后,易拾才上前参见。
“樵夫死了。”易拾出口便是此事。
圆觉先是面向佛像合掌而礼,“阿弥陀佛!”而后又以告诫的口吻神态庄严地同易拾道:“佛祖足前,莫言生死。”
言罢,圆觉跷足往殿后行去,易拾则紧跟在后。
“现在讲。”圆觉道。
易拾将事情经过一五一十地陈说,最后断定:“樵夫猝然暴毙,瓜灯国必会有所行动。”
“你想借樵夫之死离间饕餮和瓜灯国。”圆觉一语道破其中。
“属下的确有此意图。”易拾臆度道:“或许不必耗力去攻破训鸦术,便能将之摧毁。”
觉察出易拾对此事甚有信心,圆觉立时泼其一瓢冷水:“未必能如你所愿。”
易拾略微一思,问道:“住持是认为离间计行不通?”
圆觉徐徐摇首,温温淡淡地道:“非是离间计不行,是离间计是否足以摧毁饕餮,暂时还下不得定论。”
“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听老天爷安排。”易拾情态爽然,似乎未因此事之成败而有所顾忧。
圆觉道:“孔知府怕是过不安顺这个年了。”
“是属下给孔大人找来的麻烦。”易拾深感歉疚。
圆觉将目光投向地藏菩萨像,“救出方京便是大功一件,麻烦可寻出化解之法,但人却不能死而复生。”
易拾趁势提出在赶往合周寺的途中便已升起的念头:“属下想替孔大人讨份嘉奖。”
圆觉未立即应许此请,而是道:“了事之后再论功。”
一听其言,易拾便知此事有望,心中甚喜,“住持善哉。”
“有人在见宿城发现仲贤的踪迹。”
圆觉讲出此话时,眉眼间是一派风平浪静,不见一丝喜怒之变,但听进易拾耳里却如凉水忽沸,掩不住的惊喜跃显口角,“仲贤前辈未死?”
圆觉眼皮不着痕迹地一颤,“不能肯定是他。”
易拾神采倏忽坚毅,“看来是必须得去一趟见宿城了,即便不为攻破训鸦术,也要为仲贤前辈而去。”
“此事,”圆觉斟酌景刻,辞色微伏:“不得声张。”
“属下明白。”易拾知晓仲贤在圆觉心中分量甚深,数年前,便是圆觉慧眼识珠将仲贤引进清尘使,给予厚望,然而令圆觉不曾料到的是,仲贤竟与追尘生情,并因追尘之死而陡坏大计。如今,圆觉虽对自己之器重更胜于仲贤,但仲贤始终是圆觉心底一份触之即叹的遗憾。
圆觉从香盒里取出三支线香,捏在手里,却迟迟不引火点燃,凝定好半晌后,终于启口:“找到他。”
易拾肃肃抱拳,“属下一定竭尽全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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谋事在人,成事在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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