审判

    在三江这个地方,春天永远都来得草率敷衍却走得突然而决绝,夏天则永远都显得那么迫不及待和张牙舞爪,只是五月中旬,太阳便降到了触手可及的头顶,空气中充斥着被烈日烤焦的泥土、树枝、枯草混和起来的特殊气味,热浪抹去了人们刚从寒冬解放出来的欣喜,极端的热几乎没有过渡便替代了极端的冷。
    在这令人窒息的酷热中,苏克终于迎来了最后的审判,因为认罪态度好,退赃积极,他被法院从轻发落,判了一年零六个月有期徒刑,这就意味着,除去被关押的五个月零七天,苏克还在将大牢里呆上一年左右的时间。而关鸿和镇长则因为枪杀案的疑犯没有抓到,再加上他俩还牵涉到其他的贪腐案,所以暂时没走到起诉这一步。
    令苏克万分惊讶的是,第一个来探监的竟然是他的表兄,审清平。
    见面之后,经历了短暂的尴尬和迟疑,苏克开始努力表现出无所谓的镇定自若,俩人冰冷的目光不约而同的碰了一下,随即不约而同的看向地面,然后又不约而同的再次碰到一处。
    此时的审清平和苏克,虽然一个拥有自由一个失去了自由,但从表面上看,俩人就像是同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脸浮肿得如同泡了水的馒头,微张的嘴巴露出了牙齿,因为很久没有清洁过而喷发出难闻的腐臭味,诡异的似笑非笑里呈现出愤世嫉俗的扭曲和蠢蠢欲动的邪恶。
    苏克很快就做出了判断,审清平不是亲临大狱来看笑话的(他应该没那个闲情雅致),也不是虚情假意来表达关切的(他绝对没有那份善心),他带着如此苦大仇深的忧虑来到这儿,只能说明一件事,他一定也被地狱的黑暗使者抓去拷打和羞辱了一番,他是来寻求帮助或者解脱的。但是,身陷囹圄的自己又如何能够帮助他呢,苏克的好奇心轻而易举的压制了对这个表兄的厌恶之情。
    “我们有很长时间没见面了,对吗?”感觉自己占了上风的苏克故作轻松的问道。
    “好像是的,你没怎么变,我一眼还是能认出你来!”审清平对苏克神色的变化并没有太过在意,他今天确实是来寻求苏克帮助的,他认为借助苏克的手复仇是最好的选择,毕竟秦冬梅对他并没有赶尽杀绝,他也犯不上冒险亲自动手置人家于死地,但苏克就不一样,因为苏克已经因为秦冬梅而到了家破人亡的境地。
    “表哥,你为什么闷闷不乐呢,你不是专程来欣赏我的狼狈模样吗,谁让我闹了个三千年才一遇的笑话呢,很多人认为,上一个具有同样震撼力的笑话是晋国国君拉稀的时侯掉茅厕里淹死了。”
    会见时间有限,没必要再继续客套下去,苏克果断开启了自嘲加亮剑模式,审清平听罢,当然不能示弱:“从你收藏的大量原生态女性贴身之物来看,短短两三年,你便有了很多很多快餐式的红颜知己,我的好表弟,你终于梦想成真了,而且应该过得很愉快吧!”
    “恐怕让你猜对了,我一直都过得很愉快!就算在高墙之内,我仍然可以靠香艳艳的回忆和对未来的美好期盼让自己生活在天堂里,不像表哥你,活得毫无色彩毫无乐趣,说句大不敬的活,可能活得连条狗都不如,要不是你突然出现在这里,我还以为你早就死了呢。”苏克把这几个月积攒的怨气通通撒在了审清平身上,他才不怕这个人呢,更何况他到了这个境地,还有什么好怕的呢。
    “即使你如此兴高采烈,我还是要对你说一声节哀顺便,我可怜的姨父姨母大人啊,走得那么突然,那么凄凉!二老的葬礼我虽然因为公务繁忙而没有参加,但清明节我可是去扫了墓的,陵园在紫霞山,苍山翠柏,俯看辉江,风景这边独好。园子里有那么多的亡者,墓碑一层一层,密密麻麻,让人心烦意乱,我顺着小径寻觅了许久,总算找到了你父母的名字,我注意到墓碑前摆放着新鲜的花束,不知是谁有这样的好心肠,很遗憾没有碰上替你当面致谢。我是个非常重感情的人,所以花三百块巨资买了一大棒鲜花,把二老的墓地点缀得无比骄艳和欣欣向荣。”
    虽然想借苏克的刀杀人,但审清平并不打算惯着苏克,因为这个表弟带给他的伤害,丝毫不亚于秦冬梅,站在他的角度来说,他最希望看到的结果就是:秦冬梅和苏克两败俱伤,无一善终。
    “有生就有死,你、我、世人谁也躲不了,你的名字早晚也要刻在冰冷的石头上,当然,前提是有好心人肯为你办个体面的后事,不过呢,有没有葬身之地好像也没那么重要了,人为什么非要立个墓碑呢?死亡是自己的事,为什么偏要执拗的昭告天下?人死灯灭,从此以后世上的人和事又与你何干。先贤早已看透了生死,亲戚或余悲,他人亦已歌,难不成为了亲人的死就得日日夜夜哭天抢地,寻死觅活。好啦,不要再进行毫无意义的闲扯了,你来此究竟有什么目的,不如一吐为快!”
    父母因自己的事蒙羞并双双自尽,苏克初闻噩耗时当场晕了过去,但很奇怪,他醒过来之后却像个没事人似的该吃吃,该喝喝,该睡睡,狱中的人都说他是铁石心肠并对他畏而远之,这正好达到了苏克想要的效果,因此他更加坚信,只有穿上冷酷无情到令人害怕的铠甲,才能抵御四面八方袭来的侮辱和践踏。
    “你知道我前阵子都干了些什么好玩又辉煌的事吗?”审清平仍然心平气和,并不动怒,他的怒火在被秦冬梅毫不怜悯的扫地出门时达到了顶峰,然后便慢慢平息下来,他不时的告诫自己,愤怒只会蒙蔽人的心智,从愤怒中什么也得不到!
    “你干了些什么和我有关吗?”
    “知道为什么顾榕一次都没来看你吗,甚至连啥时生的儿子都没有告诉你!”
    这一回,审清平准确无误戳中了苏克的痛处,但仍不算是致命一击,对苏克来说,他认为顾榕这么做还是在生“内裤门”的气,他相信顾榕仍然深深爱着他,否则的话,她怎么可能挺着大肚子妥妥贴贴的操办了他父母的丧事呢?她又怎么可能替他退缴近三十万的贪污款和罚金呢?女人心软,顾榕更是如此,只要自己出狱后在她面前来番要死要活的忏悔,她一定会就坡下驴的原谅自己,不原谅自己她还能怎么办呢,总不能让一儿一女从小就体会到家庭破碎的痛苦吧。
    “很抱歉,我累了,如果你再这样东扯西拉,胡说八道,咱们还是早点说再见比较好!”苏克不想再和审清平打嘴仗了,他越看对面这人越厌恶。
    “你以为有儿子的人生就是天堂吗。”审清平开始着手摧毁苏克自我感觉良好的幻觉,他清楚该从哪里入手。
    “谁说不是呢?除非,这个儿子是老婆很别人生的。看你这张绿绿的苦瓜脸,别真的被我不幸言中了吧,哈哈哈!”
    受环境所限,苏克只是十分克制的笑了三声,他认为这种事情很有可能发生在审清平身上,因为审清平刚结婚那阵子经常出差,而他的新媳妇当年又是舞厅的常客,俱备出轨的所有有利条件,苏克越想越激动,越想越欢喜,他无比期待这就是事实。
    “笑吧,笑吧,可怜的小老表,我来给你讲个有关B计划的故事吧,听完之后,你也许一辈子也笑不出声了。”
    审清平用最快的语速和最通俗易懂的语言讲述了什么是B计划,B计划又是如何实施并大获全胜的。
    ……
    苏克不知道审清平是啥时走的,也不知道自己是怎样回到了牢房。
    光秃秃的高墙上有一扇小窗,外面黑乎乎的什么也看不见,走廊里透进来微弱而晃动的灯光,正好照着苏克那张时而懦弱无助,时而凶狠狰狞的脸。
    直觉和理智都告诉他,审清平讲的全是真的,他那种无利不起早的人,怎么可能会大费周章的跑到监狱来编一个很容易去验证的故事呢。
    太可怕,一切都太可怕了,过去的美丽有多虚幻,现在的恐怖就有多真实。
    太可恨,一切都太可恨了,最无情无义的背叛残忍的夺走了他人生所有的希望,他现在如乞丐般一无所有。
    太可怜,一切都太可怜了,原来他一直都是只被围观被戏耍的光溜溜的猴子,连护住□□保住最后尊严的裤衩都没给他留。
    太绝望,一切都太绝望了,他如今所能做的,只有闭上眼,任由命运之神把他挫骨扬灰,永世不得超生。
    但是,从第二天早上太阳照进牢房那刻起,苏克又恢复了正常,从他的脸上,你看不出任何可以描述的表情,只有从他的眼神中,你才能读懂他在想什么:复仇,复仇,复仇!喜欢一级建造师请大家收藏:(663d.com)一级建造师六六闪读更新速度最快。到六六闪读(www.663d.com)
    看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