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他是周序,男人可真抗老啊,他依然如十三年前一般英俊、挺拔,该死的岁月啊,你为什么不拔光他的头发和牙齿、不在他的额头重重刻上印痕,不给他安个孕妇般的大肚腩,你为什么要把和十三年前近乎相同的这个男人出其不意的残忍的扔在我面前,难道你不知道,我一点也不需要你自以为是的提醒和撩拨,我只愿在中庸甚至丑陋的毫无诗意的生活中安度剩余的时光吗。
林娅楠开着才修好的车行驶在林荫路上,她的裤子刚刚被血沾染了,因为她来了月经,这令她十分恼怒。
像她这个年纪的女人都有月经,这不稀奇,她的恼怒在于月经没有按约定的日子来,而且偏偏还是见到了那个负心人之后就来了,这让她产生了不可忍受的屈辱感,月经没有责任,责任完全在于自己,是她不能克制的灰色情愫催动了月经的红色坠落。
天色已经矇矇眬昽的暗了下来,她的羞愧和疲倦越来越浓烈,当然,还有饥饿,从中午到现在,她粒米未进,她能够控制情绪,但她不能控制饥饿,今晚马勇要值班,她可以不用回家完成做饭的任务,而这是她此刻唯一值得欣慰的事情。
林荫路两边都是湖,不可能有餐馆,所以她没有停留,一路开下去,直到城乡结合部能瞧见热闹的地方才停下。
她在公厕边昏暗的小超市买了卫生巾、内裤,外面穿的裤子她有,是上午在商场花了三百九十九块钱买的,正因为买裤子她才会去逛大街,才会遇见那个男人,才会让她的月经嚣张跋扈的提前降临,所以,这条新买的裤子才是罪恶之源,她本应该将“罪犯”就地正法,剪碎了扔到垃圾桶去,但她目前实在没有别的裤子可以换,她总不能穿着被经血染上的裤子去灯火通明的饭馆招摇过市吧,她只能违心地宣判这条新裤子戴罪立功。
这条街靠湖吃湖,做的鱼丸名动三江,林娅楠在公厕换好裤子后随便挑了家鱼庄进去,点了鱼丸锅仔和香划鱼尾两道特色菜。
菜很好吃,果然名不虚传,美食显而易见的消去了她一多半的羞愧和恼怒,她感激自己明智的选择了这家鱼庄来吃饭,她甚至想去后厨亲自表达她对厨师的敬意。
结完帐,她出了鱼庄,走向她的“爱丽舍”,刚打开车门,一对年轻的恋人跑过来,女孩满怀希冀的对她说,大姐,你能不能带我们回三江城里去,天太晚,通往市区的公交停运了。
女人的漂亮有很多种,女孩非常遗憾的避开了其中任何一种,而男人的美似乎只有一种,高高鼻梁,浓眉大眼,伟岸身躯,健康皮肤,幸运的男孩完美符合了这个标准,他是个真正的美男子,美得不像是天生的,更像是经过精心设计和加工过的完美无缺的工艺品,绝对比周序还要英俊许多。
林娅楠死死盯着眼前的花样美男,她并非突犯花痴,她只是在做测试,她心里默许自己上前捏捏美男子好看的鼻子,趴在美男子好看的胸膛上听他的心跳,测试的结果却让她恐惧和心痛,因为这个比周序还美的美男子竟没有在她心里荡起一丝波澜。
她绝望的明白了,周序在他心里的地位真的无可替代,其他任何男人,哪怕是最无可挑剔的美男子,也不可能给她带来哪怕是偶然的心血来潮和冲动。
女孩不能容忍别的女人如此肆无忌惮的挑逗自己的男神,她炫耀的挽起她男神的胳膊,强迫他随自己离开。
“我们走吧,我不想坐她的车了,她的脸好吓人呢,看多了可能会做恶梦的。”女孩故意说的很大声,有意让林娅楠听见。
“可我们怎么回学校去呢?”
“就依你好了,去找个旅馆过夜。”
“真的啊,菲菲,你真是太善解人意了。”
林娅楠坐进驾驶室,开动了车子,缓缓停在年轻人身前,她探出头,用十分平静的语气道:“这位男同学,你是个傻瓜。”
顿了顿,她接着道:“你竟会看中如此平庸、无趣、丑陋、低俗的女人,所以,你是个傻瓜,你应该去尝试更好的,你值得去尝试更好的!”
说完,林娅楠全速开走了,车窗没关,风中似乎传来了女孩带着哭泣的咒骂声。
林娅楠把车开得越来越快,她希望速度引起的高度紧张能帮她摆脱一个可怕的念头;周序是她今生今世惟一的爱人。
她的车开着大灯,疯狂的超越了一辆又一辆的前车,极致的速度并没有让她摆脱那个关于周序的念头,既然如此,何不摆脱这个世界呢,摆脱这个世界可比摆脱周序容易多了,轻轻一打方向盘就能做得到,她决定再越过前面两辆车时就这么办。
正要再次提速时,有个电话打了进来,是马艳春,她说她明天要回三江,她很想见林娅楠一面。
“我要移民去加拿大了,也许以后很久很久咱俩都见不着了。”
“我也想你,艳春姐。”
林娅楠刚才还颤抖着的手渐渐稳定下来,她想起了马艳春曾经劝解她的话:就算一个人被流放到了荒凉冰冷的北极又怎么样,不是还有美丽梦幻的极光可以欣赏么。
她没有看见极光,不代表北极没有极光,肯定是还没到极光出现的时刻,也许,她应该再等一等的。
神情木然的随人流挤下公交车,周序像是走在云里雾里,走在看不清周围的景致,听不清周围的声音的路上,他用百分之九十九的大脑空间回味着偶遇林娅楠的每一个细节,然后用剩下的百分之一与直觉合作,总算勉强可以在人行道上不妨碍他人的继续行走。
他今生是不可能摆脱林娅楠了,他不可能像扔掉抹过嘴的纸巾一样扔掉林娅楠,这么多年了,她一直扎根在他的心底,无花无果却已经和他的心融为一体,他若是想把她连根拔起拋掉,就得同时拋掉自己的心。
利用直觉走路很不可靠,他和一个又黑又瘦的女人撞到了一处,黑瘦女人本来就是因为和老公吵了一架而暂时离家出走的,这意外一撞可让她找着将怒火转移的替代品了,她不顾声带撕裂的风险用最大的嗓门指责周序,她憧憬着周序不甘示弱的反击,这样她就可以顺理成章的将满腔怨恨转化为排山倒海的脏话来淹没这个倒霉的男人。
路人已经在往他们身边聚拢,大家都认为在晚饭前看这么出好戏绝对有助于胃口大开。
没想到,周序令所有人失望了,他表现出与他身高和体魄完全不相符的软弱,他什么话也没有说,甚至都没看这女人一眼,面无表情的走到马路对面去了。
周序在别人眼中的逆来顺受并未平熄黑瘦女人的怒火,她依然指着周序的背影大喊大叫,有位老爹爹实在看不过眼,说了一句公道话:“人家好男不跟女斗,你就消停会吧!”
黑瘦女人怎么会放过送上门的发泄的机会,是的,她只是需要个发泄的对象,至于对象是谁,她一点也不挑剔,她的“喀秋莎”已准备好了,即将来个惊天动地的齐射。
此后的五分钟里,可怜的无辜的老人就埋没在“喀秋莎”毁天灭地的狂轰滥炸之中,他受到了七十年来从未受到过的污辱,这和别人无缘无故的一个耳光接一个耳光的扇他没有任何区别。
突然,老人捂着胸口缓缓倒在了地上,四肢痛苦的抽搐了一会,便再也没了动静。
黑瘦女人”呀”的蹦起老高,边说“这事跟我没关系”边准备开溜,愤怒的围观群众一拥而上将她死死拽住,有人打“110”,有人打“120”,更多的人在后面踢她的屁股,黑瘦女人发出了歇斯底里的绝望的嚎叫声。
周序当然不知道身后发生的这一切,他完全沉浸在自身的痛苦中而不能自拔,当然不会看见别人的痛苦场面。
但是,小区门口电线杆上的几声突如其来的鸟叫声惊醒了他,他终于回过味来,他应该从来就没有生活在沉默无语的世界中。鸟还在叫,叫得有些凄惨,他眼睛看不清那么远,就算看清了也不可能知道这是种什么鸟。
很显然,这只鸟也很痛苦,它一定在它的世界里也遭遇了不幸,它是失去了爱侣,还是失去了子女呢?周序相信,不管是人的世界,还是鸟的世界,痛苦必定是一视同仁的来源于猝不及防的失去。
那些进进出出小区的人,似乎都对鸟的痛苦无动于衷,难道他们不知道,鸟的世界和人的世界并不是平行的两条线,他们既会聚在起点,也会聚在终点,因为人和鸟在亿万年前由同一个细胞进化而来,也将在亿万年后同时毁于地球的毁灭。
周序终于找到了同时痛苦的同伙,他在电线杆下站了许久,直到那只鸟儿结束了它在此时此地的痛苦飞往别处。喜欢一级建造师请大家收藏:(663d.com)一级建造师六六闪读更新速度最快。到六六闪读(www.663d.com)
看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