遗书

    从派出所出来以后,周序拒绝上史晓明的车,他没有回家,沿着大街一直往前走,目之所及,他觉得每个好身材的女人都像她,但走上前去,每一个女人又都不是她。
    周序渴求奇迹,热切盼望着这样一个画面,孙依莲从某个角落突然蹦出来,笑盈盈的说,周工,我跟你闹着玩呢。
    周序非常非常难过,因为他觉得,孙依莲悲惨命运后的背后,也有他的一份责任。
    当初,胡云开把媳妇托付于他,那是多么沉甸甸的信任,而自已显然辜负了这种信任,他相信蝴蝶扇动翅膀就能改天换命的说法,如果自己思虑周全些,孙依莲在那个雨夜没有遭遇到暴行,那么,她人生的轨迹,必定大不相同,胡云开应该不会摔下楼去,她也不会被扫地出门,或许,她现在已经有了孩子,一家三口正其乐融融的吃饭、看电视,拉家常。
    黄昏的大街上,刚下班的人们行色匆匆,但脸上都带着即将与家人团聚的喜悦,这让周序想起,该给戴瑶打个电话了。
    “我还在工地加班,晚点回去,饭就在外面吃了。”
    “现在生意太好了,我和汐汐在店里下面条吃,不说了,好几个人等着试衣服呢。”戴瑶匆匆挂了电话。
    九点零八分,走过六条大街的周序终于相信,奇迹至少不会在今夜出现,如果不想花二十块钱坐的士回家,现在就得去站台,毕竟,发往松西湖的公交车,总是最早收班的。
    十点四十三到的家,汐汐早就睡了,戴瑶边织毛衣边等着周序,如今在大城市里,已经没有几个年轻人肯穿手工织的毛衣了,但戴瑶非要给周序织一条,说用心织就的毛衣,会传递着她浓浓的爱意,并为此经常打电话向周序的母亲求教。
    戴瑶是个好女人,尽管她炒什么菜都很吝啬的放一丁点油,尽管她每天要洗两遍澡加无数遍手,尽管她总要试十几套衣服才肯出门,尽管她现在睡觉时开始打起了不太响的呼噜,尽管她放屁时再也不遮遮掩掩,但不可否认,她依然是中华民族传统意义上的好女人,上得厅堂,入得厨房。
    好男人才配和好女人一起生活,好男人不应该把对女人的誓言抛在脑后,周序许给戴瑶誓言的一部分是:从此,我永不欺你。
    这个欺字,包含欺负和欺骗,而从此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算起,周序默认是拿到结婚证的那一刻。
    于是,他向妻子坦白了孙依莲的事,包括她怎么在樟城惨遭欺凌,后来又因为家破人亡,走投无路之下才来到三江,他又是怎么把孙依莲安排到了工地,而现在,她莫名失踪了十几天。
    说完,周序忐忑不安的看着戴瑶,猜测接下来,她会采取“热战”还是“冷战”,也就是在一哭二闹和不理不睬之间选哪个。
    “在樟城的时候,我听你说过这个女人,她老公曾经和我们打过一架,你说不打不相识,俩人还成了好朋友。”戴瑶手没有停,两根针如穿花的蝴蝶,快速而有节奏的飞舞着,周序是第一次认真看戴瑶织毛衣,他突然觉得,正在织毛衣的女人,即使就那么穿着随意,松垮垮坐着,她浑身上下透出的典雅和娴淑,一点也不亚于穿白色长裙,正襟危坐,弹着古典钢琴曲的女子。
    周序越看越痴,然后痴痴的来了一句;“戴瑶,有你在的地方,就是天鹅湖,你永远是我心目中最美丽纯洁的白天鹅。”
    戴瑶乐了,她放下毛衣,捧起周序的脸,道:“我怎么就这么稀罕你这张嘴呢,我觉得我没嫁给你这个人,我就嫁给你这张嘴了。”
    周序抚摸着戴瑶的手,然后放到自己的胸口,道:“你最终是嫁到了这里。”
    戴瑶拉起周序,道:“好啦,夜深人静,情话留到被窝里悄悄说,你该去洗澡了。”
    周序不情愿的道:“太晚了,能不能只刷个牙,洗把脸。”
    “不行,必须搓净身上最后一点泥巴,你才有资格上床陪伴一大一小俩只天鹅。否则,你就睡阳台上听蝙蝠敲窗。”
    第二天起床,戴瑶边给周序盛小米粥,边道:“那个可怜的女人,你们要用心寻找,找到了,跟我说一声。”
    八点半到了办公室,便听见早他一步的齐晶尖叫:“出大事了,季晨要死了。”
    周序吓一跳,忙问齐晶:“怎么回事,齐工,大清早的,季晨咋的了。”
    在周序眼里,齐晶向来是温婉、严肃、正统的形象,如刚才那般的失态,说明问题可能真的很严重。
    齐晶递给周序一页信纸,道:“压在我保温杯下面,看落款,是季晨昨天夜里写的。”
    周序接过信纸,上面潦草的写着几行字:生命真的是无法承受之重,爱我的和后悔爱我的,恨我的和加倍恨我的,我终将会如你们所愿,告别却不知向何人告别,凄凄惨惨戚戚,悲悲切切凉凉,那就凉凉好了,一凉解千愁。季晨于子夜。
    周序正看得心惊肉跳,丁靖来了,周序忙把信纸给了丁靖,齐晶在旁道:“主任,可能要出大事了。”
    丁靖看完,皱起眉道:“周序,信是哪来的。”
    齐晶抱怨道:“在我桌子上,季晨也真是的,这样触霉头的东西怎好往人家地盘搁,自己又不是没有桌子。”
    “这是什么,遗书嘛,简直乱弹琴,快给他打电话,周序。”丁靖强压愤怒。
    周序拨了过去,无法接通,周序摇摇头,说自己有可能被季晨拉黑了,丁靖和齐晶各打了一次,也是无法接通。
    “怎么办,主任,他不会真的想不开吧。”齐晶急道。
    周序在办公室转了一圈,才道:“季晨桌上有两杯喝了一半的奶茶,桌底垃圾桶里有薯片包装袋子,大概率说明他老婆昨晚也在,我去问一下门卫,看他们知道些什么。”
    不一会,周序回来了,道:“门卫说,季晨在昨夜七点钟的时候,带了个女的上楼去了,也好像听到有争吵声,但我们办公室在二楼阴面,他也听不真切,没过多久,那个女的就气乎乎走了,小个子,娃娃脸,挺漂亮的小姑娘,还开了个白色的QQ车。”
    “骆思瑞,一定是骆思瑞。”齐晶道。
    丁靖脸色舒缓了些,道:“问题应该不是出自单位,还是小俩口闹过了火,属于家庭矛盾的范畴。”
    这时,董大力、朱伟桐、乔啸宇前后脚也进了办室,听说了这事,把“遗书”传看后,都露出了匪夷所思的表情。
    “我看死不了,真想死的话,哪里会把遗书放人家的桌子上,而且,这个遗书上面根本没有实质性的内容,比较传统的做法,应该写点财产分配,人生感悟的东西。”乔啸宇的心里,鄙夷季晨到了极点。
    “要说季晨给大家开个玩笑呢,也不大像,玩笑没有这样开的哦,不如我们给他老婆打个电话,而且要尽快打这个电话。”董大力拿起信纸,又仔细琢磨了一遍。
    “对,对,不管真的想死,还是假的想死,都得和他亲人说一声,这是责任,你们谁有他老婆的电话。”丁靖认为董大力说得很对,必须立即通知季晨家里人。
    众人面面相觑之际,朱伟桐边翻着手机通话记录,边慢条斯理的道:“上回在工地,季晨手机没电了,用我的手机给骆思瑞打过电话。”
    号码找出来了,丁靖让齐晶打给骆思瑞,齐晶不愿意,但看着同志们殷切的目光,她只有硬着头皮拨了过去,出于种种考虑,她用得是免提。
    “谁啊。”听起来,骆思瑞很不耐烦,朱伟桐耸了耸肩。
    “我是季晨的同事,我叫齐晶。”
    “哦,我知道,有什么事么,才上班,正忙着呢。”语气平缓了些。
    “我想问问,季晨到现也没来上班,工地有急事找他,你知道他去哪了吗?”
    “谁晓得他去哪了,昨晚就没回来,口口声声要去死,估计现在在哪个太平间躺着了吧,你们别管他,死了活该,没死自然就回来了,马上开会了,就这样吧。”
    然后就是挂断电话的嘟嘟声。
    肃静,特种公司五室办公室,此刻肃静得像是正在举行庄严葬礼的现场。
    最后,是董大力打破了令人压抑而难堪的气氛,他讪笑道:“谁娶了这样的媳妇,保不准都会有一颗要死的心。”
    丁靖问道:“那是不是可以这样认为,我们已经尽到了告知的义务,然后该干嘛干嘛去了。”
    乔啸宇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讥笑,他边收拾自己的桌子边道:“好好的大活人说没就没了,他爹娘能善罢甘休么,据说,那俩位老同志可是国家高级干部。”
    董大力道:“他爸是学校校长,他妈是医院院长,谈不上高级干部,但在当地,应该还是有一定影响力的。”
    丁靖对齐晶道:“档案在办公室陆平手里,你随便扯个理由,把季晨档案拿出来看看,不行就拍个照,看那上面有没有他父母的联系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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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