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洛端坐帅位,侃侃而谈:“诸位都已知晓,我军此次要采取囚笼战策。先南,再西,后北,分割丛林,逐步清剿。只要海路不急不断,咱们依托东海岸白藤江南北大营,慢慢和越军耗。”
史弼笑道:“大将军虽然用的是水磨功夫,但稳扎稳打,步步为营,这囚笼战策,端的厉害,越军就算躲在丛林,也最终会被逼出来和我军决战。”
李洛微微一笑,“正是如此。越军兵多不假,可要说到堂堂正正野战对决,安能是我大元铁骑对手。这囚笼政策,就是要步步蚕食,依次扫荡,逼越军出山汇集,决战于野!”
没错,李洛这计策,就是后世鬼子用过的囚笼政策,非常阴险。
当时,抗日军民依托太行山脉,神出鬼没的打击日寇,给日寇制造了很大麻烦。最后,日寇针对性的制定出囚笼政策。对太行山区的抗日军民分块扫荡。
就是集中兵力,先对某个山区封锁扫荡,然后再对付下一个区域,一块一块的蚕食,消灭我军有生力量,压缩我军战略战术空间。
结果抗日军民只能主动出击,调集一百多个团,和日寇决战。
李洛就是要用这个战术,对付以丛林为依托的越军。
而白藤江两岸的江南江北大营,就是发动囚笼战术的力量输送中心,如同两个巨大的磨盘,将越军一点点碾碎。
“全军开拔,先去安邦城,解救党项残军!”
李洛说道,看向一个脸上带着高原红的吐蕃将领,用吐蕃语下令:“玛巴朗结将军,你率领本部五千吐蕃骑兵,为前锋,先去安邦城。本帅提大军随后赶到。”
玛巴朗结想不到大将军竟然会说吐蕃语,立刻心生亲近之感,他霍然站起领命道:“瓯呀!”
李洛从帅位上的令箭中抽出一支,用红笔在上面写道:“令玛巴朗结为前锋,先去安邦城,此令。”
然后,李洛将令箭交给担任行军录事的亲卫颜隼,颜隼记下李洛的军令,再将令箭交给玛巴朗结。
“没藏出梅,野离朵布!”李洛突然喊道。
两个身穿亲兵装束的女子从亲卫队伍中出来,“大将军。”
在军中,她们没有称呼李洛为主人,而是大将军。
两人被忽必烈赏赐给李洛后,刚开始还想着逃走,逃到川西党项遗民建立的小吴国。
可几个月下来,发现李洛竟然是个难得的好主人。不但没有把她们当奴隶虐待,衣食上也很是大方,更没有折辱她们,甚至还拨了官奴伺候她们。
于是,两人就暂熄了逃走的心思,安心住了下来。
这次出征,李洛告诉她们,有几千党项残兵被困在安邦城,他要去救他们出来。两女果然中计,她们感动之下,立刻自告奋勇的要求随军出征。
此时,众将已经发现两人是女子。但谁也没有大惊小怪。蒙古军队出征,很多将帅都会带着女子。就算不带,在外面也会抢。
“请大将军吩咐!”两女身穿戎装,看上去很是英姿飒爽。
李洛用吐蕃语对玛巴朗结说道:“这是大汗赐予本帅的党项宫女,会说党项话。此去安邦城,你就带着她俩,也好双方通译。玛巴朗结将军,她们可是大汗赐的宫女,你不要让她们出事。”
玛巴朗结笑着行礼道:“啦嗦!谢过大将军,大将军放心就是。”
李洛又用党项语对两女说道:“本帅没有骗你们吧?本帅一来安南,第一件事就是解救党项残军,这可是看在你们的面上。”
两女更是感动,野离朵布说道:“谢过主人。等见到李忆将军,我们一定让他知道主人的恩情。”
李洛心想,当然要让李忆知道我的恩情,不然我何必救他?哎,不知道安邦城是否还在坚守,那几千党项骑兵是不是还活着,别一副表情最后做给死人看。
“你们先跟着玛巴朗结将军,不要任性乱跑。”李洛叮嘱道,“本帅晚两天就到安邦城。”
“遵命。”两女越来越乖巧了。
很快,玛巴朗结就亲率五千吐蕃骑兵,带着野离朵布和没藏出梅,轰隆隆的出了琼江城,往东而去。
玛巴朗结只有五千吐蕃骑兵,难道李洛不怕这五千吐蕃骑兵被越军主力包围歼灭?
不怕。
因为李洛早就知道了越军布置的所有情报。
根据李交之前的密报。越军如今共有三个重兵集团。一个是兴道王陈国峻率领的西山军团,有禁军十万,乡军十万,分布在红河平地之西的丛林中。
第二个重兵集团是南山军团,由昭文王陈日燏率领。有禁军九万,乡军九万,分部在红河平地之南的丛林中。
第三个重兵集团就是中部的海西军团,也是唯一没有躲在丛林中的军团,主要是防卫天安府,由昭华王陈国辉率领。
也就是说,三大重兵集团,没有一个布置在安邦城附近海岸。就算安南要重新布置,也来不及了。
安邦城附近的越军不多,根本无法消灭玛巴朗结的五千吐蕃骑兵。
陈氏父子万万想不到,一向桥横的元军这次竟然一反常态,不去占领升龙城为中心的红河平地,不寻找越军主力决战,反而往越军兵力空虚的东海路跑。
当天,十几万大军如同一股铁流,滚滚向东。就算是连绵的春雨,也无法掩饰冲天的兵威。
…………
安邦城是一座靠近安南东海岸的防卫城池,与南边海岸的安兴城,并称“东海双安城”。
此时的安邦城内,完全就是凄风苦雨。
自从唆都大军覆灭,李忆带着七千党项骑兵寻隙找到一条活路,往东来到安邦城。安邦城早就是一座空城,刚好被他占据。
就在他占据安邦城的第三天,越军就尾随而来,将安邦城团团围住。
仗着安邦城比较坚固的城防,七千党项骑兵靠着杀马充饥,硬是打退了数万越军的十几次攻城。
越军屡攻不克,还伤亡上万,干脆改攻为困。反正他们也知道城内元军在杀马充饥,坚持不了太久,没必要拿人命攻城。
党项骑兵当初进入安邦城时,战马就丧失大半,只剩下两千多匹。两三个月吃下来,战马已经杀光了,兵力也只剩下四千余人。
残存的党项兵,已经两天没有食物了,个个饿的头昏眼花。就连马骨头,都被他们熬成汤喝了。
城内能吃的,已经全部吃光。
虽然还能勉强作战,但谁都知道,撑不了两天了。两天之后,安邦城必破,所有人还是逃不出一个战死。
城外的越军已经撤走了一批,可仍然有不下三万人围困安邦城,将几个城门围的水泄不通。
李忆拄刀坐在城楼上,默默淋着蒙蒙细雨,目中一片灰暗。
就在前天,他的战马被杀了。他的战马,是全军最后一匹战马。战马被杀时,已经饿得瘦骨嶙峋。
上次随唆都南征,党项军整整一万铁骑,他是副将,他堂兄李恒是主将。结果,堂兄战士,唆都还让党项军殿后,竟然抛弃了党项军,把党项军当成了诱饵。
但唆都也没好下场,他战死在谅山下,元军除了他这一支,竟然全军覆没。
李忆困守安邦城,他怎么知道唆都战死,元军覆没?是城外的越军说的,越军还拿着唆都和李恒等将帅的人头,在城下劝降。
李忆没想过投降。党项人投降铁木真也就罢了,怎么还能投降区区安南?丢不起这人!
而且他清楚,就是投降,也多半会被越军杀俘。越军杀俘也不是一次两次了。投降不杀云云,应该是骗他开城。
李忆没有上当,而是选择了坚守。
可现在,已经守不下去了啊。
越军不攻城,他们也要饿死了。至于援军……已经不指望了,不会有了。就算第二批元军南下,也来不及救他们了。
李忆不怕死,但他心疼这几千党项儿郎,更觉得为大元战死,不值。这几十年来,党项人快死光了啊。
什么狗屁大元,党项人被灭国也就算了,投降也就算了,可是如今得到了什么?就连族名,都改成了什么唐兀儿。
不值啊。
说起来,他李忆也是大夏皇族后裔,却替攻灭大夏,屠杀大夏子民的仇敌蒙元效力,最后死在小小的安南蛮荒之地,尸骨无存。
对不起祖宗!
李忆越想越觉得憋屈,愤怒,羞惭。
“将军。”一个中气不足的声音打断李忆的思绪,然后一个将领就脚步虚浮的走到他面前。
是千户官野离思礼。
“将军呐。”野离思礼原本高大魁梧的身子也瘦骨嶙峋,他拄刀在李忆身边坐下,“咱是回不去了。要不要开城出击,死在战场上?总好过活活饿死啊。”
李忆答非所问的忽然说道:“思礼,为大元效力,你是否后悔过?”
野离思礼苦笑,“大元从来也没有真正信任过党项人。咱只是替大元冲锋陷阵的奴兵罢了。可又能不效力么?哪里由得咱做主呢?朝中虽然有几个党项大臣,不过是元廷装点门面而已。”
李忆叹息,“死又何惧,奈何死而不得其所,不甘心呐。将士们都如何了?”
野离思礼摇头道:“闭目待死,引颈就戮尔。”
李忆咬牙道:“你说得对。与其坐以待毙,不如趁现在还有一点力气,出城和越军决死,战死总比饿死强。传我将令……”
“将军!”忽然一个守军打断了李忆的话,“大队骑兵!”
什么!
李忆和野离思礼站起来一看,果然发现西方的原野上,出现大队骑兵。只是因为距离还远,看不起旗号。
是大元骑兵!
李忆顿时激动起来。他知道,越军没有这么大规模的骑兵战队,那必是援军无疑了。
“援军到了!”四千多饥肠辘辘的党项兵,无不发出呐喊,士气陡升。
与此同时,城外的越军大营,也纷纷列阵待敌。三万越军很快就列出几个步兵方阵,仅有的几十头大象,也被摆在最前面。
“轰隆隆—”
玛巴朗结率领五千吐蕃骑兵,两日驰骋五百里,终于赶到安邦城外。眼看安邦城外的越军大营,玛巴朗结顿时松了口气。
还好,并没有来晚。
“是援军!”李忆大笑,“朝廷总算没有忘记我等!”
五千吐蕃骑兵如龙似虎,冒着细雨呼啸而来,声势很是惊人。然而,越军却毫无所动,依然巍然不动,严阵以待。
“元寇骑兵远道而来,人困马乏,不足为惧,我等主动出击,破其锐气,败之易耳!”越军大将阮剻喝道,“元军有骑兵,我大越有战象,有毒箭,怕他何来!哼,几千敌骑,灭之朝食!”
阮剻倒是想不到元军援军竟然能来到这里,要是知道,他早就拼着付出伤亡也要攻下安邦城。
不过,阮剻虽然心中很是诧异,但毫无惧意。
“杀虏!杀虏!”三万越军齐声呐喊,战意鼎沸。
越军牛角号和战鼓一起震天响起。
呜呜呜……
咚咚咚……
“攻击!”阮剻一挥令旗,除了一万兵马封锁城门,剩下的两万兵马一起压上,朝吐蕃骑兵逼来。
尤其是几十头重装大象,在象兵的驾驭下,翘起长长的鼻子,发出令元军惊惧的怪叫,当先轰隆隆冲过来。
越军的长矛手和弓弩们,排列着整齐的队伍,小跑着跟在战象后面。
“元寇马力已尽,杀!”
元军两次征越失败,最近一次甚至全军覆没,连主帅都被砍下首级。这使得越军战意如虹,士气高涨,甚至变得骄狂起来。
越军的心理优势,通过两次国战大胜,已经建立起来了。
哪怕同样一支军队,信心不同,那实力也会截然不同。
此时的越军,经过连番大胜,已经不将元军放在眼里了。
这是玛巴郎结没想到的,甚至李洛也没想到的。
“越军士气,竟然如此旺盛!”
玛巴朗结眼下很不愿意开打。因为远道而来,的确人困马乏,起码需要休整半天,恢复下马力才能开战。
可越军显然不给他恢复马力的机会。
玛巴郎结摸摸马脖子上的油汗,看了看呼哧呼哧只喘气的战马,只好咬牙下令:“撤!”
“将军!此时撤军,有伤士气啊!”一个吐蕃部将说道。
玛巴郎结怒道:“你是愚蠢的差巴么!此时不撤,还能打战么!撤!”
“殴呀!”那被骂为差巴的部将再也不敢劝了。
顿时,五千吐蕃大军就往后撤退,拉远和越军的距离。
而元军的战马看到庞然大物般的战象,也很是惊惧,这一后撤就显得很是狼狈。
不过,虽然元军马力已尽,后撤避战却不成问题。越军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宝贵的战机丧失。
“该死!懦弱的元寇!竟不敢战!”阮剻气的大骂。
如今,越军竟然开始用懦弱来骂元军了,要是元军大将听到,估计会气的吐血。
“骑兵马力已尽,暂时只能退避三舍,避战自保。”李忆站在城头上,有点失望。
野利思礼道:“虽然有了援军,但只是五千骑兵,很难打败士气高昂的三万越军。我等饿的几无战力,也帮不上什么忙了。”
李忆道:“起码我军士气有所恢复。还能多熬两日。倘若没有新的援军,也没有意义了。”
希望来的很突然,失望来的仍然很突然。
玛巴郎结足足退出十里,这才传令下马休整。此时,天快要黑了。
“越军看我军援军前来,一定会加紧攻城。我等也没有太长功夫休整。必须要不断骚扰越军,让他们无法安心攻城。大将军三日内必到,这两三日,绝不能让越军攻下安邦城。”
“城内党项军,估计已经没啥战力了,难以指望。越军有几万人,是我军好几倍,还有战象,不能硬拼。”玛巴郎结说道。
一个部将道:“越军虽然兵多,但倘若顾及四个城门,兵力就摊薄了。将军,不如明日骑兵绕城,选择一个城门进入。”
玛巴郎结摇头:“进城万万不可。我们是骑兵,进城容易出城难。倘若进了城,先来的不是大将军,而是越军援军呢?那我等岂不是被堵在城中?别忘了,我军只有几日的粮草。”
部将道:“将军明见,是末将考虑不周了。”
玛巴郎结随即做出了安排。他的目的只有一个,不让越军攻城。
夜里,越军果然再度攻城,饿的头昏眼花的党项守军,只好硬撑着拿起武器。
正在城门岌岌可危时,吐蕃骑兵终于赶到,骚扰越军后阵。
越军虽然早有防备,可也拿元军骑兵没辙,只好放弃攻城。
接下来两天,吐蕃骑兵不断骚扰越军,却又不正面决战,而越军空有六倍兵力优势,竟然无法解决这股骑兵。
然而,城内的党项军,几乎都饿的提不起武器,拉不开弓了。
此时,只要越军一攻城,最多半个时辰功夫,就能破城而入。
“完了。”李忆吃力的站在城楼上,看着不断骚扰越军大营的元军骑兵,摇头叹息:“来不及了。”
玛巴郎结这两日也很疲惫,他指着城头,摇头对野利朵布和没藏出梅苦笑道:“两位娘子,本将已经尽力了,可能救不了城内的党项军了。”
两女虽然听不懂吐蕃话,却明白了玛巴郎结的意思,忍不住放声大哭。
安邦城外的越军大将阮剻,也终于没有耐心了。
“传令,即刻全力攻城!不管元寇骑兵攻击大营,先攻下安邦城再说!”
一声令下,越军立刻开始再次攻城。
城头的李忆,野利思礼,以及城外的玛巴郎结,都是神色剧变。
野利朵布和没藏出梅更是面如土色。
可越军的攻城器械刚刚摆出来,就听到城上的党项军传来欢呼之声。
三万越军回头一看,只见一支巨大的队伍出现在原野上,一根高高的黑马尾苏鲁锭大纛,以及苍狼战旗,出现在所有人的视野。
玛巴郎结顿时松了一口气,大笑道:“大将军到了!”
野利朵布和没藏出梅一起看向大纛,两人美目中都是又惊又喜。她们从来没有如此迫切的希望李洛出现。
“主人到了!”
城头上的李忆等人更是激动,很多人都热泪盈眶。
“那是出征统帅的苏鲁锭大纛,新的大将军到了!”李忆大声说道。
越军大将口瞪目呆的看着越来越近的、一眼望不到头的元军,心中一片震惊。
这是元寇主力啊!怎么会来到东海路?不应该在红河平地么?
大越主力不在东海路,元寇主力大军却来到东海路!这……
“收兵!回营!”阮剻也顾不得多想了,只能下令收兵回营固守,一边派人骑马去报信。
玛巴郎结看见越军大阵中奔出几骑快马,哪里不知道是去报信的?
“追上越军的报信骑兵,射死他们!”玛巴郎结下令。
“殴呀!”
一队吐蕃骑兵立刻纵马追了上去。
紧接着,李洛亲率的主力大军,就带着不可一世的气势,开到安邦城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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