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慯

 
    少爷好不容易回来了,全府上下还没来得及高兴,夫人却不行了。 昙露是苏氏之人最后的尊严,也是绝命之术,此番为了救回萧遥,苏阑珊一举耗尽了全部灵力,其反噬也彻底摧毁了她的脏腑骨脉,好在那一战后她还留有一丝余力能将萧遥身上的劫渡到自己身上。 没有灵蕴护体,鬼息很快便侵入了灵脉,她的灵脉未残,却没了灵元稳控,故鬼息与邪咒一入灵脉,便势无可挡。 屋外阳光正盛,明映了窗纸剔透如琉璃玉髓。 “云涯醒后,你一定不要让他自责,此事不怪他,往后只要他能好好活下去,怎样都无妨……” “我知道……” “他的灵脉已经断了,不知道以后还能不能恢复……”她倚在萧远鹤怀里,有些疲乏的稍稍缓了口气,才又蓄回了些力,“远鹤,如果可以的话、别再让他上战场了……就让他……好好的……自己开心就够了……” 萧远鹤将她揽紧了几分,温然一笑,收住了泪意,“好。” 苏阑珊安静了一会儿,“承安哭了吧?” 萧远鹤笑着摇了摇头,“谁知道呢……” 她也含笑合了合眼,“没关系,等云涯醒了……他们就可以继续作伴了……不过可能要他来安慰云涯了……这孩子从小就像个福娃娃一样……” 她的话音渐落渐弱,默然了,也闭着眼,萧远鹤心有一惊,便轻轻晃了晃她的脸,“阑珊、阑珊……” “嗯……” 苏阑珊轻轻的应了一声,仍未睁眼。 她的呼吸又孱弱了。 萧远鹤到底还是没能制住心血剥出的眼泪,却紧抿着唇只无声的落了一滴。 “阑珊,”萧远鹤将她揽紧在怀,俯首在她耳畔,询道:“这么多年,你后悔嫁给我吗?” 苏阑珊笑着睁了眼,“不后悔。” 她一语笃定,萧远鹤终于含着泪意又笑了出来,捧过她的脸,“那下辈子……” 他的后语却凝噎一顿未能道出,苏阑珊指梢微微触了他的脸颊,轻轻碰了他的唇。 此吻浅若蜻蜓点水,含笑叹罢,她的眸光便渐渐落了虚远。 “桃花开了……” 末了,此句亦轻若风拂,她眼中大概是看入了不在近前的远景,笑意噙在心底。 她终于闭了眼,呼吸一止,唇角依然勾着恬淡。 “阑珊……” 她不再应答。 萧远鹤抱紧了人,哪怕早已答应了她不哭,眼泪却还是在这一刻决堤了。 屋门开了,李承安跪在廊阶下,极力咬着下唇,不出声的擦着眼泪。 萧远鹤稳好了心绪,走来,轻轻按了按他的头顶,“没事……” “老爷,我……”李承安抽泣着,后语也断断续续,“我没保护好少爷……” 萧远鹤瞧着他的目光微微黯了些,叹抚着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脑,“不怪你。” . 逢入阳春,储清殿里的桃花一开,这座冷肃的宫殿才终于蕴了一分柔丽,却藏在宫墙深院里,纵有如霞一般的桃云嫣然,外人也瞧不见这荒冷的冰冢里不染漠冷的花雨。 早朝方罢,苏炽照如往常的将随他父王入储清殿再详议一番。 穿过花庭,踱上殿前阶梯,苏凛夜却才一步迈入门槛,丹田便猛为一阵剧痛,似是有人往他灵元所在之处拧入了一把钝刀,剥不断筋脉骨肉,半残不断的却是生撕活拽。 苏凛夜忽然一把扶住门框,毫无前兆的一步晃跄,几乎无法站稳。 “父王!”苏炽也乍被吓了一跳,慌忙扶了他一把。 苏凛夜却怔怔的,不知惊觉了什么,目眦将裂,目光不知散落在何处,竟良久也回不过神来。 “父王可是有哪里不适?” 苏炽问语落了好一会儿,苏凛夜才后知后觉的回了些神,“你先退下吧……” 苏炽扶着他便感觉到他体内的灵势似有些紊乱,“父王若有不适,还是找太医来看看吧……” “退下!” 苏凛夜突然的不知因何蕴怒,然而他这一喝罢,苏炽也着实不敢待了。 “是……儿臣告退。” 苏炽已经告退,苏凛夜却依然在门旁怔着,良久,才迟钝的迈入殿中。 那阵痛意只强拧了一阵便渐收渐缓了,蓄于丹田的灵元渐渐复了平静,那股一直蕴藏在他体内的灵息却陡然弱了。 门外随风飘入几片桃瓣,芬芳却凝若一缕寒息,透入心门,千丝万刃。 苏凛夜木纳的站在殿堂内,凉风钻袖拂襟,多年的冰冷蓦为松动,释了寒霜淌的仍是冷泪。 距离那日苏炽在坊间偶然听得萧遥出事的消息已经过了五天,这五天苏炽如坐针毡,而花有尘也每日都会以灵信火速递来消息。 傍晚,苏炽一如既往的理着各方杂事,焚着心坎也不得不专注于他太子的本职,却还是会时不时打量一眼窗外,苦候着有关萧遥的消息。 天色已沉了半昏,苏炽又一眼瞥向窗沿,终于见了那只报信的灵蝶。 苏炽匆忙引来此信,展之,即知萧遥已经找到了。 然而萧夫人却香消玉殒了。 苏炽执信愕然。 . 今日姚东望只在晨间入宫陪了神主片刻,便借口府中有事,匆匆离开了。 他也的确有些事。 上个月哲悉曾回信告知了他成功制服了萧遥的好消息,而后这一个月,那家伙便几乎是杳无音信,而萧遥失踪的事却在南山国传了人尽皆知,姚东望实在也好奇那家伙到底把事做的怎样了。 姚东望回到府中,习惯性的去纪阳的院中看了一眼,确定她人不在便回到自己院里,警觉留意了一番,才入了屋。 哲悉临行前在他屋里留了一个专用于传信的法阵,却依然是沉寂的。 那家伙简直就像是人间蒸发了一样,也不知道他到底在搞什么幺蛾子。 姚东望正懊恼,屋外突然就听见有人敲了门。 “谁?” “侯爷……” 原是姚东望不久前派出去打探情况顺便找找哲悉的那个暗线。 “进来吧。” 那暗人只半推了门挤入屋中,凑到姚东望身旁,“哲悉死了。” “死了?!” “在枯峡乱葬岗,他让苏阑珊以羿落换萧云涯,结果……无一生还。” 姚东望拧眉绞了胃似的别过脸去——这人平日里看起来也还算是机灵,怎竟是如此愚蠢! “那玄昭和羿落也就一件都没取回来吧?” “哲悉没能找到法子将玄昭从萧云涯体内剥出,不过也基本废了萧云涯,至于苏阑珊,她用了昙露,已经死了。” 姚东望眉梢一挑,终于听到了个还算不错的消息。 虽然这次既没能剥出玄昭,也没能取回羿落,但至少一举折了萧府的两个人。 萧云涯一身灵脉尽废,筋骨更受重创,已不成大患,而苏阑珊一死,萧远鹤必失其心,如此一来,能撑南山国半壁江山的萧氏一门便算是倾巢卵碎了。 姚东望悠然摆袍坐下,寻思了一阵,“西山王知道此事了吗?” “大概还不知道。” “尽快让消息传到西山国吧。” 说来虽然可笑,不过那位素以冷酷闻名的西山王的确钟情于这个女人,虽然姚东望也无法揣知于那位王上而言,这点情愫究竟能占他心重几成,不过将这个消息放过去稍稍激化一下萧、苏两家的纠葛也没什么坏处。 . 花有尘叹然得知了萧府的噩耗,如约将消息递给了苏炽,也将此事顺便传知了风晚之。 望天城与神都的这点距离很便于来往,花有尘有些不放心那个人,便还是在传了消息之后也紧跟着赶了过去。 宗神侯府一向很清冷,而花有尘入院拜访也无需知会谁。 他来时黄昏已落,暮色四合,沉夜初降。 苏成远推着花有尘的轮椅在后院转了一遭,却都未见风晚之的身影,直到进了他孤座在偏僻角落的那间屋子,才见他独坐在廊下,临着那个冷寂的小庭院,面前燃着一个火盆。 他这样的沉默,花有尘不敢轻易打破,苏成远将他送入屋内便也默然退去了。 风晚之将面具摆在一旁,沉如一潭死水,沉默着似也不知有人在侧一般,捧了一把黍稷梗投入火中。 花有尘也安静的驱椅来到他身旁。 眼下星辰还不明亮,月也还未攀空,放眼所见一片沉暗,只有零散几颗不甚显眼的星点。 暗淡的星蕴下伏羲庙重回旧影的华檐也只有模糊一道轮廓。 花有尘久望了那方好一会儿,“快建成了吧?” “没有意义了……” 他的声音低沉的近乎暗哑,花有尘收回眼来,瞥了他,眉头一沉,“长君……” “苏长君已经死了。”他又往火盆里撒了一把黍稷梗,便静静望着盆中火焰曳燃。 他这样作答,花有尘也不知该如何继续同他开口了。 “我当初、就不该把阑珊留在苏凛夜身边……” 花有尘一愕,唇瓣微有一动,却仍是不知该如何回应他。 他眼中映着火光,脸却沉埋在夜色的阴影中,将神色藏得深暗。 “我怎么也没有想到,他竟会为了稳固自己在西山国的地位,如此伤害阑珊……” “当年的事仍有太多缺漏未知,凛夜他身上淌的便是苏氏的血,想来不会做出这种事。” “你还是信他吗?” “晚之,此事……” 风晚之眸光沉得木纳,开口也平泊得毫无温度,“可是结界破了。” 当年绝云峰的结界根本没有受到强攻的动静,也正因此,他们才没能及时察觉到青竹门进攻,便是如此失了先机,才在仓皇中被屠灭了满山。 花有尘沉默了,风晚之却冷冷笑了,“可笑我当年还以为阑珊回到他身边就安全了……” 那时他们的师尊用了昙露,而苏长君亦是身负重伤,苏阑珊为了保护他们孤身引走追兵,他和苏阑珊便就此失了联络,直到师尊离世,他才稍稍恢复了些体力去找苏阑珊。 那时苏凛夜大概的确是他们最后的希望了。 当年他又何尝不是像花有尘这样满心信任苏凛夜,尽管明知苏凛夜当时已在西山王麾下,他也从不曾怀疑过那个人,也正是因此,当他得知苏阑珊回到了苏凛夜身边时还松了口气,自认了无牵挂,便孤身赴往神都。 那时他也几乎残了灵脉,在神都拼杀至剑毁命残,谁料他命不该绝,到底还是在纪阳的维护下假以神主义子的虚名苟活了下来,可他却万万没有料到,本以为平安无虞的苏阑珊竟会在苏凛夜身边被几番逼入绝途。 花有尘知他所怨,也叹了口气,却依然婉转劝道:“我们都不知道那五年凛夜究竟经历了什么,也许这其间真的还有我们未能悉知的隐情——大师兄是凛夜的至亲兄长,师尊更是他的亲叔父,而你我也都知他并非无情之人……” “可他不但娶了将阑珊逼下山崖的西山国公主,更还娶了屠了绝云峰满门的仇家之女,最后甚连阑珊都离他而去,你叫我如何信他?” 苏凛夜和苏阑珊两小无猜、年少情深,未至相看两厌,却都弃了相守之诺,最终分道扬镳…… “陷身诡道之人,没有心,可阑珊如果不是真的被他伤透了心,怎么会嫁给别人……”他苦笑着,又讽着自己摇了摇头,“其实我也没有资格说他……他娶了仇敌之女,我又何尝不是认贼作父……我们早就没有心了,只是被仇恨驱使的行尸走肉罢了……” 未经意间,夜色又沉,天上星辰逐而璀璨,映暗了明月皎洁。 风晚之重又戴回面具,起身离去。 “我不会原谅他。” ※※※※※※※※※※※※※※※※※※※※ 卑微弱小可怜无助瑟瑟发抖。。。。。。π_π喜欢凌仙志请大家收藏:(www.663d.com)凌仙志六六闪读更新速度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