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嬴奢以为五十万强压八万人马的巨大悬殊足够让那群瞧来就一个能打十的妖兵在一个时辰内将萧遥的部队收拾干净,何况那还是一片流沙之地,无论从天时地利哪一方看来,萧遥都必败无疑。
然而却让嬴奢心惊胆战的是,已经整整两个时辰过去了,那边的交战依然没有结束,鸢弩的虹光不时绽起,映得那片血战的夜幕阵阵晃白。
也许是真怕有人浴血不死,嬴奢眼下也顾不得什么“借刀杀人”的稳妥了,慌忙冲回营中便下令意图发兵过去,管他是人是妖先一块剿灭了再说,然而又是储云作妖,他身为总指挥又是乘云军主帅的命令竟遣不动半个士兵。
嬴奢怒了,对着一众白甲便咆哮:“储云!”
储云这才悠悠从行列间钻出,却是一脸悠然不屑,“有没有人说过,侯爷你的嗓子实在比破锣都难听。”
“我命令你,现在马上出兵!”
“出兵做什么?灭妖还是灭萧云涯?”
嬴奢被他问了舌头一结,仓忙胡诌:“当然是灭妖!”
储云抱着手眉梢一挑,“那就没必要了,另外有两队人马正在火速赶往,咱们就不必过去凑热闹了。”说着,储云便打着哈欠,转身又走了。
“这是本侯的命令!”
“命令?”储云回头,“我什么时候说过我要听你的命令?”
“你——”
“要去你自己去,我可不趟这浑水。”
嬴奢被这混蛋气得唇齿皆颤,却无奈乘云军实质的掌控大权终究是握在这个统领之手,他根本没有任何强硬的手段奈何得了此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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鸢弩的巨光在夜幕之下极其显眼,哪怕相距数里之外,亦能瞥见光影依稀。
李承安亲领轻骑急行在前,一路扬鞭策马,然而战马哪怕已奔得四蹄飞起也赶不上“火速”二字。
流沙湾里,鸢弩已只剩一架,最后守架的步兵已将残尽,而萧遥带领的骑兵亦所剩寥寥。
眼看就将沦入末途了,拼死奋战了一夜的士兵也已筋疲力尽,而这番绝望依然没有扫除。
萧遥还拼着最后的余力扬得一身玄焰腾腾与妖兵鏖战,却也将至强弩之末,纵是一向脾气张扬的玄昭也快力竭了。
却在战局将落沉寂之时,丘陵间忽起战鼓隆响,便有冲杀之喊啸入此间,西山国的银甲逆夜色而至。
崔元领兵杀入沙河,轻弩在后精准瞄射残存妖兵。
妖将眼看势头不对,连忙想撤,却又闻另一方战鼓擂起,李承安援兵又至,堵了妖兵最后一条脱逃出口。
这片战场尸横遍野,落眼之处皆是一片血色,流沙之河更也被尸首残刃填满,已不复流动。
领兵的妖将万万没想到,分明已是五十万妖兵对战八万凡士的巨大悬殊,竟还能被耗到这等狼狈之境。
然而此时的萧遥已杀了一身玄焰熊熊,比起邪妖更似恶魔,哪怕妖兵已鸣金撤逃,他依然穷追不舍,吓得妖将更是慌不择路。
萧遥策马急追在后,突破了残余妖兵的阻隔,直逼主将之后,再迫近十余步后掷枪而出,一矛狠狠刺穿了载着妖将的巨兽之股,一声惨啸后,巨兽轰然栽地,玄枪幻影焰散,复又回到萧遥手中,马蹄踏近,一枪横扫便斩落了妖将之首。
三军失将便溃如散沙,一众妖卒见自家主帅被斩落马下,便都成了无首乱魔,四下奔逃,两方援兵却早已将此地封锁,生途无隙。
遥远的东方徐徐抹亮,胧月黯淡西沉。
那断首的妖将襟怀间落出一封书信,萧遥以矛锋挑来,展之一阅,即被其上稷宁侯的章印灼了血仇难泯。
这一夜血战到头,那数个时辰的绝望却没在此刻消除,萧遥带来的八万人马几乎全军覆没,悲愤怒烧心坎,熊熊玄焰依旧未灭。
李承安目睹了这片战场的惨烈,极是担忧萧遥的情况,便在擒老实了妖兵之后便连忙策马去寻萧遥,然而他才追到那断首的妖将身旁,便见萧遥已独骑而去,越过一道浅丘便让叠起的丘影藏没了形影。
“萧云涯!”
李承安料不定他这是去做什么,却总有种不祥的预感,遂也咆哮着追了去。
乘云军的大营依然驻扎在原地,那边战鼓声寂了,嬴奢也知崔元和李承安的部队都已赶到,深知此事已败的他慌无六神的只想逃离此间,然而储云压根不理会他,满营乘云军更是没有一人有掩护他逃跑的意思。
嬴奢彻底魂飞魄散了,就像是一头已被追猎至末路的瘦鹿,连忙扯来一匹马欲骑之逃亡,然而他扯得力道太重,激怒了战马,此马便也抵死不从他骑。
嬴奢拽马的同时亦频频望向营外,果然无多会儿便看到了那匹蹄下踏着玄焰的黑马杀气腾腾的径直朝他奔来。
嬴奢被这抹犹如地狱嗜血而来的身影吓得鬼叫了一声,当即也顾不得马了,摸爬滚打的捉路便跑。
萧遥引缰,蹄踏玄焰的黑马嘶鸣一跃,如有鬼力助之一般,轻而易举的便跃过了拦营的拒马,重蹄落地,焰影舔过尘烟焦灼,萧遥一枪旋扫,斩过鲜血飞溅,生生削断了嬴奢的右臂。
嬴奢惨叫倒地,断臂之血须臾狂涌成泊。
“稷宁侯嬴奢通敌叛国,罪证在此!”萧遥高举了那封盖有稷宁侯之印的通敌之书,任马踏着小碎步绕走在惨嚎的嬴奢的血泊旁,马蹄踏过处亦见点点血滴垂坠。
他一身玄焰幽燃,甲残袍裂,浊血染颊,虽离了战场却犹是杀气腾腾,果如地狱而归的杀神,其染血的身姿尤是惹人注目。
储云依然持得一身悠然淡泊的站在一旁观此好戏,却紧紧注视着杀伐之息尤为张扬、而浑身上下亦透着一股令人渴求的危险气息的萧遥,笑色藏在眼底却愈发狂喜。
“元帅!”李承安终于从辕门赶了进来,却见了此处一片狼藉。
萧遥下了马,提枪踏着血泊走近。
杀影陡然逼近,嬴奢为惊恐所慑,终于扼止了惨叫,却捂着断臂连连蠕动着身躯往后挪退,却都没避出寸许,矛锋便又狠狠刺穿了他的右肩将他捣钉在地。
“别杀我……别杀我……”嬴奢连连哀喊着,萧遥却冷冷凝视着他,拧动手中枪杆,又将嬴奢的血肉折磨得肝肠寸断。
“不会就这么便宜你的!”
李承安忙不迭的赶到了萧遥身边,却见他更是一身伤痕累累,下了马也是淋着血一路走过去的。
“元帅,你……”
李承安瞧他这情况已极是不妙,萧遥自己也渐渐开始虚弱,目光几次发散,玄昭亦在他不留神间散去了枪影。
萧遥恍惚着跄退了一步,缠身的玄焰完全散灭,意识也在这一瞬彻底断落。
“少爷!”李承安惊叫着接了他的身,手才一扶便染了一掌鲜血,他一倒地,身下立马蓄起一滩血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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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番萧遥带领八万兵马对阵五十万妖兵血战的这一夜,几乎折尽了整支部队,战后只剩下不足百员残兵,而巫祝亦只余两人,却杀了妖兵四十三万,萧遥更还在最后斩杀了统帅,致使剩余七万妖兵尽数被擒。
妖族惨败至此,折了这五十万大军之后,余下残余之众相凑不过六万,已再无反手之力。
坐实了叛国通敌之罪的嬴奢当日便被乘云军收押,而这封加急的战报传只在三个时辰内便传入了西、北两国主帅手中。
才接到这封战报的一瞬,裴征几乎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反复确认了几遍,才终于相信了这个不可思议的数目。
萧云涯竟凭八万人马对战五十万妖兵还赢了?!
原本裴征还在想着法子的挖掘嬴奢通敌叛国的罪证,这都还没掂实几个端倪,那边萧遥竟然就已经一箭双雕的将这个为非作歹的老流氓给顺便打牢里去了——这情况之出乎意料,实是让裴征这好歹拼杀了半辈子也见了无数大风大浪的老将都震惊了。
果真是后生可畏……
西荒之战告捷的消息很快也传出了荒境,萧遥这个华丽的战绩在整片中原掀了狂澜,几乎无人能想象,如此巨大的悬殊之下,他究竟是如何做到了反败为胜。
可实际上,这不过绝死而重生罢了——当时他心里如果还存一丝苟存的侥幸,都不可能激发出最后一分实力,哪怕还留有一分余地而非完全放弃防守的浴血拼杀,这场仗都将是埋葬他而藏祸于整个中原的坟墓。
拼尽八万人马的鲜血,而杀尽袭境妖军最后为祸的余力也终于保住了西境防线,此战虽然惨烈却也不负职守了。
长风入境,远丘缓徙近沙尘扬,战事终得落缓,西境这番一向粗犷的黄沙之景终于又恢复了往年独有大风呼啸的宁静。
“后生可畏,再过不了几年,云涯这孩子就该胜过他父亲了。”
扶央子的青牛悠悠停在大漠边缘,他臂弯里那根秃了没几根毛的拂尘长须迎着荒外长风依然还能飘出几分仙雅。
伏芷却抱手在旁倚着一棵枯杨树,有意无意的与他闲聊着,“既然知道他的资质不错,前辈为何不早将他带来自己教?”
扶央子捋着胡须,意味深长道:“这孩子的道跟他父亲不同——不对,我一开始也没想让他父亲涉身官道来着……”
伏芷没禁住一笑,“合着您老人家也有掐指算错的时候?”
扶央子藏在长眉之下的眼往伏芷身上一瞥,“老夫又不是算命的,徒弟的腿也不长在我身上,这事能归我管?”
“那前辈起初是希望萧先生走什么道?”
提起此事,扶央子便绵然一叹,又悠悠忆起了过往许久之事,“我犹记得老萧将远鹤托付于我时言道‘孤身寄山河,潇洒闲鹤远’,且不说我,他父亲的期望自然是希望他能潇洒无忧,至少不必筹谋家国大事,故最终留名时,也只独言一个‘逸’,奈何世事无常,他终归还是走上了他父亲最不期望他走的路。”
“若云涯将与其父反其道而行之,那就说他未来能潇洒于世?”
扶央子闻问却沉然叹了口气,“也不好说,这些事原本就是说不定的。何况我看他对苏家那小子用情不浅,有此执念牵绊,恐怕还真未必洒脱的了。”
“终为情故。”
“也罢。”扶央子最后释然一叹,又回了往常闲云野鹤的潇洒之态,“云涯那孩子就暂时先交给你了。”
眼看这老头又要驱牛离去,伏芷忙追问了一句:“我猜他此战之后伤势必然不轻,前辈不去看一眼?”
扶央子却摆了摆手,又将拂尘甩去另一边的肘弯里,“时候未到!”喜欢凌仙志请大家收藏:(663d.com)凌仙志六六闪读更新速度最快。到六六闪读(www.663d.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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