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色台灯的按钮被打开了,一道柔和的光束冲破了黑暗,像点缀黑夜的昙花,白的发亮,白的耀眼。叶知秋坐在书桌前,慢慢的打开背包,从里面取出一本巴掌大的本子。打开它,里面却什么也没有——干净的纸张,只有最初印刷的蓝色横纹整齐的排列着。叶知秋一页一页翻过去,犹如翻看一瓣一瓣的昙花,仿佛有淡淡的花香在舒展,一点一点的拉长,长到时间的黑洞里。
漫长的时间,其实就是昙花一现。
从幼儿园算起,一个人要在学习的海洋里连续畅游十九年,中途不能停歇,一停就有溺水的危险。随着时间的推移,初到海洋的新鲜感被不断潮涌的海水所淹没,越是游到最后,窒息感越强;随着海浪的起伏翻滚,终于游到了海洋的另一端,再回头看,只有白茫茫的海水。如今,220的成员们即将冲出海洋,到达海岸的另一端。
叶知秋出现在220的门口,打开220门上的锁,推开门,是容易产生错觉的气息,陌生且熟悉:六张上下床,有两张是光秃秃的床板——主人早已离开;还有两张床的角落是卷在一起的被褥——看起来,主人已经很久没有打开过了;余下的两张在床板上铺着一层薄薄的床单——主人貌似随时会回来。三个被上下平均分割成六个小柜子的大铁柜;靠近阳台的长桌上散落着大大小小的水杯和饭盒,隐约看到两个横在其中的大插排;长桌下六个暖水瓶整齐的站在那里,四个浅绿色、一个紫红色、一个蓝色;阳台上没有挂衣服,横杆上连衣架也没有,只有简单的卫生工具堆在角落里;六个圆凳子摞在一起,最上面的一个积了一层灰——有一段时间没有去碰过了。
像极了最初的模样,但又不同,那时是即将拥有,现在是即将失去。
叶知秋坐在自己的2号床,听着从门外传来的各种声音:开门、关门、相见的尖叫、有东西重重掉落。220是安静的。毕业典礼结束了,懵懵懂懂、恍恍惚惚,四年的时光就这样在一上午的排队、换衣、讲话、握手中结束了。与熟识的人还没有说上一句完整的话,熟悉的校园还没有再回头走一遍,人就走散了。
毕业典礼结束后,正赶上午饭的时间,叶知秋急急回了宿舍,仿佛要等待什么,犹如含苞待放的花蕾在等待某一刻绽放的时机。时间一点一点过去,220依然是安静的。叶知秋忽然心慌起来,仿佛花开,包裹在里面的花蜜突然就涌了出来。不等了!叶知秋站起来,从黑色的大背包里拿出六本巴掌大的本子,在自己的床上一一排好。她看了看,拿出一本紫罗兰色封面的本子放到了包里,将剩余的五本摞起来,用两只手拿在胸前,她环顾了整个宿舍,发现一个铁柜子没有上锁,打开来瞧,里面空荡荡的,她想了想,掏出一张纸巾轻轻擦拭了柜子里的浮尘,然后将五本本子放了进去,边边角角全都码好。这些都做好后,叶知秋把自己床上的床单叠起来,拿起它出了220,轻轻挂上锁,但并不锁上。在走廊一端的垃圾房里,叶知秋把床单扔掉了,大学时光也被叠在了里面。
人走了,可时间带不走。
这之后的等待与抱怨、热闹与安静,叶知秋就不知道了。
穆首阳来了,看着没有合上的锁,自语“看来我不是第一个”,进了门,跪在自己的床上收拾墙柜上的零散物品,不要的都扔到小塑料袋里。门被推开了,一个声音飘进来:“我回来了!”冷一涵张开双臂像要拥抱整个220,穆首阳“啊啊”大叫,也张开双臂,分开又重聚的喜悦都融进了两个人的笑声中。紧接着,盛夏也来了,变了发型,换了风格,但还是那个热烈的美人儿。冷一涵拨弄着盛夏的齐肩卷发:“我也想弄这样的发型,可我妈说我脖子短,弄这样的不好看。我好喜欢这样的发型呢!”盛夏学着新疆舞的动脖子,左右晃了晃,对着冷一涵笑,拍了一下穆首阳的屁股,也去收拾自己的3号床。
穆首阳左手拿着塑料袋,右手打开门准备去扔垃圾。不料门口正站着刚刚赶到的严霙,两人差点撞在一起,都被吓了一跳。定睛一看,给彼此一个拥抱,兴奋地大叫,冷一涵正坐在自己的床上帮盛夏叠衣服,听到叫声,两个人也奔了过来,四个人又是抱又是跳。穆首阳说:“我以为你不能来了呢!我还想着你是不是直接就走了!”严霙说:“来呀!我可想你们呢!整个上午我们都没有好好说话呢!”冷一涵说:“是呀!还以为可以聊聊天呢,谁知道会这么忙!”盛夏将胳膊交叉抱在胸前,上下打量严霙,只是笑。
盛夏用不要的衣服垫在床板上,几个人坐着聊天,走廊传来管理员的声音:“四点钟清查宿舍。四点钟所有宿舍清空。”又传来“咚咚”两声敲门声,还是管理员的声音,但是声音明显低了许多:“同学们四点前就得离开啊!卫生都得清理好!”接着又是提高声音的“四点钟清查宿舍。四点钟所有宿舍清空。”隔壁宿舍的门又“咚咚”响了两声。
穆首阳坐在2号床:“明荷不能来了吧!我看她匆匆忙忙的,应该是先走了。她的床早就空了。不知道她爸爸的病怎么样了。”严霙坐在朱明荷的6号床:“我看整个上午她都魂不守舍的,总是在讲电话,可能是和家人通电话吧。知秋呢?她也先走了吗?”冷一涵坐在自己的床上,手把着床杆:“对呀,我们的女博士怎么不来?”
盛夏坐在冷一涵的床边,背靠着另一侧床杆,边照镜子边整理额前的刘海:“憨憨呀,一会儿女博士来了,你可别乱说话。我们的女博士心情不一定好的。”穆首阳看了盛夏一眼,轻声说:“女博士保研失败了。我也是刚知道的,我在辅导员办公室看到了去年10月的保研最终名单,上面没有女博士的名字。”穆首阳是毕业典礼的主持,这几天经常在辅导员办公室,很容易得到消息;盛夏的交际面广,不定从哪个人的嘴里得到零星的学校八卦,也不奇怪。冷一涵忽然气愤起来:“为什么没有女博士?女博士成绩好,还会说好几种语言,怎么就落榜了呢!太不公平了!”
走廊里又传来管理员的声音:“四点钟所有宿舍清空。抓紧时间打扫宿舍卫生。要是卫生不合格,再把你们一个个叫回来就不好看了啊!”严霙掏出手机看了看上面的时间,借机提议:“快三点了。我们先收拾卫生吧。我今晚7点40的火车。”穆首阳说:“你急着赶火车就先走吧,我们收拾就行了。”冷一涵说:“要不你先走吧!都收拾的差不多了。”盛夏把手搭在冷一涵的肩上,坏笑着对严霙说:“对呀,fairy好像还得见某某人吧!”严霙笑着说:“我们中午一起吃过饭了。”顿了顿,又加了一句“所以赶紧来看看你们啊!”穆首阳笑道:“别辩白了!重色轻友,把我们220放在后面。”严霙笑着说:“还是咱们220最亲,这叫压轴!”冷一涵悠悠的说:“不对吧!我记得女博士告诉我,压轴好像指的是倒数第二个节目。如果反过来说的话,你和某某人吃饭是今天的倒数第二个活动,那就还是他比我们重要啊!”盛夏点着冷一涵的头:“我们憨憨聪明了哈!”
正笑着,门突然开了,一个扎着短尾发的矮个子女生气喘吁吁的站在220门口,四个人盯着她发愣,盛夏喊了一声“潘多拉!”四个人拉着朱明荷的手坐了过来,大家都不说话,只是一味的看。大家都知道彼此想问什么,都想急于知道朱明荷的爸爸病好了没有,又像是约好了的,谁都没有问。“我多怕看不到你们大家呢!毕业典礼结束后,我连午饭都没有吃,赶紧去买车票,想着赶回来在宿舍等你们,就是……要排队,后来…又接了一个电话,说的时间长了些。噢,你们看,我买了六个茶杯蛋糕。”朱明荷打开斜挎包,拿出了一个塑料袋,打开它,一一让着,但是谁都没有动。严霙推了回去:“你留着吧!待会儿路上吃。”朱明荷一再让:“我买给你们的,都拿着。”又站起来亲手分了蛋糕,却多了一个:“咱们的女博士呢?”穆首阳说:“她可能先走了。”大家疑惑地看向她,接着说:“我来的时候,门没有锁,我猜她应该是先来过了。”
朱明荷把最后一个蛋糕连塑料袋系好,放在2号床的墙柜一层,大家没有吃手中的蛋糕,只是捧在手心里。穆首阳问她:“几点的票啊?”“六点的车,晚上就到了。”又是一阵沉默,冷一涵忍不住:“我们收拾卫生吧,三点四十了,一会儿要检查宿舍了。”盛夏纠正说:“不是检查宿舍,是清查宿舍。我们这次要被清理出去喽!”
盛夏将被单被褥连带放在铁柜子里的衣服都扔掉了,理由是过时了,只准备带走自己;穆首阳也扔掉了被单被褥,只带走墙柜里的各种小摆件;冷一涵把自己的床单叠成小方块放在一个袋子里,其他的东西早就带回家了;桌上大大小小的水杯和地上的暖水瓶都不要了,两个大插排还好用就留下给新搬进来的小学妹吧;其余两人去年就搬空了自己的东西,便帮着那三个人搬搬拿拿,丢丢拣拣的。
严霙又打开铁柜看看是不是还有遗漏的东西,发现了藏在六号铁柜里摆放整齐的一摞本子,五彩斑斓,像雨后的虹,伸手取出了里面的柠檬黄,在最后一页看到了一段日文,落款是漂亮的楷书:叶知秋。“你们看!”大家凑过来,一阵惊呼。穆首阳抽出了中间的天青色,里面是一段漂亮的花体英文。朱明荷拿了最上层的绯红色,里面是一段韩文;冷一涵拿了最底下的一本海水蓝,直接翻到最后一页,上面是一段葡萄牙语;盛夏取走了亮丽橙,最后一页写着法文。大家都不懂里面的内容,花体英文也被刻意的装饰过了,但大家都知道这是叶知秋特地留给自己的。
四点,五个人准时踏出220的门。大家在门口站着磨磨蹭蹭,管理员看见了:“怎么还不走?”五个人面面相觑,盛夏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率先快步离开,只听得高跟鞋碰击楼梯的声音,紧接着,一阵杂乱的脚步声也跟着远去了。
门忽然被打开了,一双手拿走了2号床墙柜一层的茶杯蛋糕,门轻轻的关上,就像昙花在第一缕晨光露面时悄悄地合上了。喜欢小岁月请大家收藏:(663d.com)小岁月六六闪读更新速度最快。到六六闪读(www.663d.com)
看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