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收敛心神, 重新上马。
这回她的头发规规矩矩地,没再给他找麻烦了,他渐渐也就集中起了注意力, 细细地观察起了周围的地形。
到了一处山坳,他翻身下马,在四周查看了一阵,拿匕首在一棵树上刻了个记号。
“这是做什么?”
他看她一眼, “做正事。”
天完全黑了下来, 他也没有要停下的意思,行进的路线也从山脚渐渐绕到了山腰,此时一阵疾风吹过,豆大的雨珠斜斜扎过来, 他忙跳下马, 把她从马背上接下来,两人还未跑到不远处的大树底下,身上就被淋了个透。
雨势太大,雨滴从大树的枝叶间漏下来, 大颗大颗地打在身上, 完全避无可避。
幸好这阵雨来得快也去得快, 不一会儿云收雨歇, 只是林间已成泥泞一片, 湿滑不已, 两人只好牵着马慢慢往山下走。
山风吹过,她打了个喷嚏。
他偏头瞧她:“早知道就不带你出来了。”
她嘴硬:“我没事。”
“都在发抖了还说没事?”他看了看周围, “先找个地方生火把衣服烤干了再走, 不然等回了庄子, 恐怕真要生病了……这里应该有些以往猎人打的洞, 咱们找找看。”
山里猎人打猎有个不成文的规矩,有时候为避免来去麻烦,猎人们常在山里一连呆上几天几夜,于是便会在避风的地方挖个山洞,里面铺些干草,走的时候还会留下些干柴,方便其他在附近打猎的人遇到风雨时进来躲避。
果然没一会儿,两人便找到了一个山洞,里面不大,地上铺着些干草,堆着一堆干柴。
他摸出火折生起火来,抬头便见她嘴唇发紫,火光下脸色都青了。
“把衣服脱了吧,烤一烤。”他捡了几根长的树枝,在火堆边搭了个简易的架子。
她没扭捏,把外衣和裙子脱了搭在上面,双臂交抱着坐在火堆边。
他做这些事很熟练,火折子也知道事先裹一层油纸,可见这种情况常常遇到,已经习惯成自然了。
他也脱了外衣搭在架子上烤着。
这样的情形似曾相识,她隐隐觉得有些熟悉,只是上一回却没有火,只有无边的黑暗和寒冷。
“上回你为何不生火?”她牙齿打着颤问他。
“什么生火不生火的,我这不是生了火吗?”他嘴角带笑,正暗自窃喜,听她陡然一发问,完全摸不着头脑。
“我说的是春猎那回。”
“哦……那回呀,我没带火折……”
她很怀疑地看着他。
“好吧,其实我带了的,不过那里又没有干草干柴,火也生不起来啊!”想起旧事,他有点心虚了。
“不对吧,你一进去就把我扔边上了,还正好扔在一簇树枝上,我摸过,是干的,而且那旁边就有不少干草,我还问你能不能打燃火,不过你不回答我,你忘了?”
“……有这回事吗?”
她很肯定地点了点头。
“好吧,那时我恼你,恨你给我找了大麻烦,所以不想让你舒坦。”
她无语了,“那你自己湿着衣服不觉得难受吗?”
他不以为然道:“这有什么?关外的冬天比这里冷好几倍,有时遇到下雪天在外头,找不到干东西生火,还不是就这样挺过去了。”
“……”她简直不想再跟他说话了。居然还有这样的人,真是损人不利已,那次她出来后,回家就生了一场大病,在床上足足躺了三天不说,腰还疼得厉害。
“你总不会这时来和我翻旧账吧?”他无奈地看着她,她抱着膝盖缩成一团,头发滴着水,中衣湿答答地粘在身上,很清楚地看得到里面肚兜带子的轮廓。
“你这样不行,”他很好心地指导她,“把头发散了,里头的衣服解下来,干的快些。”
她面红耳赤,那样和没穿有什么区别?
“别不好意思,这儿又没外人,有什么关系?”他尽量一本正经地说。
她没理他,他等了一会儿,见她不动,只好移到她身边,把她的手从膝盖上拿开。
“你抱得那么紧,怎么烤?”
他刚把她的手掰开,她又缩回去继续抱着,他没法,转而取下她头上的发簪,帮她把头发散了下来,一面拧着水,一面研究她颈脖后面的肚兜带子。
嗯,这个很好解,一下就解开了,只是下头应该还有一个结。
他给她拧头发的动作有点粗鲁,扯得她有点疼,她大意了一下,等发觉后背的衣服被撩开时,他已经解开了她腰上的结,拎着上面的带子,把水碧色的肚兜从她的衣领里抽了出来。
“你做什么?”
她大惊失色,赶紧转过身,想从他手里抢回来,黑压压的头发甩过去,发尾扫到火星,呲溜溜地卷了上来,顿时一股焦臭在洞里弥漫开。
他赶紧捞过她那丛黑发,用手把火星子捻熄,好在头发是湿的,没有烧得很厉害。
……
他干笑两声,“这下头发和衣服都干的快了。”
“你闭嘴。”她把手抱在胸前吼他。
“你别这样,我这不为了你好吗?你那肚兜贴在身上多不舒服啊!你以为我想看你呀,有什么好看的?”
“……”
她瞪了他一眼,坐回火边抱着膝盖,一点儿都不想再跟他说话。
虽然这会儿衣服里空荡荡的很没有安全感,但她的确觉得舒服了很多,慢慢也就放松下来。
他讪讪的,不敢坐得离她太近,拿根树枝去拨火堆,“怎样,是不是舒服多了?”
“你……”
“我什么?”他马上问。
她把头发理到一边,脸靠在膝盖上望向他,好半天才说:“你写的那首词,我看到了。”
他手中动作停了停,转头瞧她,她也正看着他,火光熊熊,两个人的脸都被烫出一片绯色。
片刻后他轻咳一声,“……那你怎么想?”
她直接道:“回去之后就……圆房吧。”
咦?还是挺干脆的嘛,不拖泥带水,真是叫人喜欢。
“好,我听你的。”他点头,丢了树枝往这边挪了挪。
“但你这会儿不要对我做什么。” 她赶紧说。
“……行,我这会儿什么也不干。”他晕乎乎地,只好又挪了回去,重新捡起那根树枝。
“你也不许看我。”
“不看就不看。”他的目光移到他方才搭在架子上的肚兜那儿。
她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忙跳起来一把将那肚兜抓回手里。
“看这个也不行?”
“不行!”
好吧,他只有专心地烤衣服,身上的干了,又把两件外衣翻过来覆过去地烤,等他去洞口卸马鞍时,她赶紧把肚兜穿回身上。
肚兜被她握在手里,不好意思打开来烤,这会儿还是湿的,重新贴上肌肤,她又冷得打颤,他一进来就看在了眼里。
这时火堆里的干柴已快燃尽,她转身去旁边找干的树枝。
他不动声色地走到火堆边,马鞍上的水甩了甩,又拿脚踢了踢,把后继无力的火弄灭了。
洞里顿时一片漆黑。
“火怎么熄了?你刚刚为什么不及时添柴?”他先声夺人地说。
她不出声。
他此地无银三百两地说:“你也别捡柴火了,捡了也生不起火,火折都打湿了,不信你摸。”
两人干站了一会儿,眼睛渐渐适应了黑暗,可以模模糊糊看到对方的轮廓。
他走到她身边,摸到她的肩,把她往自己怀里带。
她的身体有点僵硬,“干什么?”
“没有火,只能我给你取暖了呀!放心,我不做什么,就是取暖而已。”
真是的,圆房都约定好了,抱一下怎么了?再说她不是他媳妇吗?别说抱了,做其他的,还不都是……名正言顺?
不过他可是很守信诺的,既然答应了她,那他就真的什么也不做。
她在他怀里翻了个白眼,他的小动作她都看在眼里的,真是……好想戳穿他。
但他怀里暖烘烘的,她的身体很快就暖和了,人也彻底放松下来,慢慢张开手臂,轻轻环住了他的腰。
他顿时心摇意荡,心跳得都快蹦出来了。哎,早知道抱着她取暖是这般的感觉,那回春猎的时候他就这么干了,反正平白担了虚名,真是冤得很。
他不无遗憾地收紧了手臂,这回人很服帖地伏在他的怀里,他的身体可以感知出她柔和起伏的曲线。
果然是……非同一般的滋味。
从猎洞里出来时,他在洞口捡了一堆树枝扔进去。
“等下回有人来的时候就干了。”他说道,“走吧。”
山林里伸手不见五指,所有的东西都像凝固在了黑夜里,应该是黎明之前最暗沉的一段时光。
回去的路上,她靠在他的怀里,他一手揽着她的腰,一手抓着缰绳,小心地驾驭着马儿,果然穿过潼潼黑影,寒峰上隐约现出一线曙光。
露白风清中,两人回到了柏杨庄门口。这一夜没有她想象中纵意山林之间的横阔,还淋了雨生出了事端,可是这多生的事端又分明有另一种叫人欢喜的力量。
他把她抱下马来,再次拥进怀里。
“回去让人熬碗姜汤喝了,好好睡一睡。”他低头嘱咐她。
“你呢?”她有点不舍,贪念着他怀抱里的温暖。
“我还有很多事要做。”
两人携着手跨进庄门,里头很安静。
“那我进去了。”她放开手道。
“嗯。”他牵马去马概,回头的时候她已经走了。
闻若青进了厅堂。
“六爷回来了!”闻竣趴在桌子上,听见动静抬起头来。
“打探消息的人都回来了吗?”
“都回来了,只是昨晚山里下了大雨,行走不便,没什么发现。”
“嗯,”他点点头,“今儿再去探。”
不怪别人,他自己昨天做事也只做了一小半,今天也少不得要再奔波一回。
他坐在椅子上休息了一会儿,一个婆子给他端来一碗姜汤,说是少夫人让送过来的。
他大口喝完,把碗递给婆子,“少夫人喝了吗?可睡了?”
婆子嘻嘻笑道:“已经喝了,不过没睡,说是等一会儿吃了早饭要去江那边看看田地。”
精神这么好,看来没受什么凉,他点点头,挥手让婆子出去了。
吃完早饭后,徐子谦带着一队人重又进了山林,闻若青换了一匹马,继续探查周围地形,中午回来时正碰上粮油铺子的伙计往庄子里送油来。
闻竣跑去结账,过了一会儿进来找闻若青,将一张银票递给他。
“铺子里头拿来的,说是今儿一早去买米的人给的。”
闻若青接过来仔细看了看,银票上印着“正通钱庄”的字样。
“上回买油的时候也给的是这家钱庄的银票,票号记下来,回头让人去钱庄里查查,看存钱的人是谁。”
“是。”
这时外出的卫兵也陆陆续续回来了一些,闻若青把人叫进来问话,可惜仍没有什么发现。
闻竣有点着急:“别是没在这山里吧。”
闻若青摇了摇头:“周围都是农庄,这几天兵马司的人都去探过了,这些农庄都没什么异常,剩下的就只有这一片山林了,再说山里的野物都被他们打光了,一定就躲在里头,只是一时半会儿还没找到地方。”
“可是他们少说也有五六十个人,就算这山里人迹罕至,可总还有打猎的人时常进去,他们真能躲在山里不被人发现?更何况还要训练人,山里有这么大的地方给他们折腾吗?”闻竣很怀疑。
“你继续想。”闻若青笑道,喝了口茶。
闻竣摸了摸脑袋,“就算是挖山洞,也不可能挖这么大地方吧,有那时间和精力吗?”
“快要接近了。”
闻竣傻呆呆地看着他:“六爷?”
闻若青无语,在他额头上敲了敲:“不是告诉过你了吗,做事情不先做好功课怎么行?田柄把庄子名单拿来,光看看就完了?哪个庄子最有可能被他们用来藏身也不想想?这些庄子的来龙去脉都不去打探打探?”
闻竣甚是不解,“这跟挖山洞有什么关系?”
“怎么没关系?你若去查了这些田庄,就会发现一件事,这些庄子中时间最长的也就五六十年,也就是说,这片地方被开垦成农田不过是近几十年的事,那么这片地之前难道就只是荒地么?京郊周围的荒地早就被开垦完了,为什么这片地方这么迟才开垦?”
“……为什么?”
“因为这里曾出产过一些煤矿,只是量不多,很快就荒弃了,开采煤矿最集中的地方,我查了,就在这山林附近。”
闻竣这才回过味来,“六爷,您是说……”
“你呀你!跟我这么久了,怎么还是没多大长进?”闻若青恨铁不成钢地说,“脑袋是做什么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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