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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雨初歇,夜风犹寒。已是更深人静时分,在阵阵夜鸟的枭叫声中,一行数人拨开荒草树叶向外侦视半天,方才抖抖索索的探身出来,为首的正是大宋皇朝当今天子赵祯。
……昨夜,面对烈焰浓烟,强弓硬弩,赵祯、琴老、王其金、王其银及郝思文、郝思武等人正在束手无策之际,蒙面人忽然挥一挥手,指向大雄宝殿佛像后面西侧廊下一条狭长逼仄的胡同,并抢前数步,一头窜跃了进去。王其金等立刻会意:胡同既可避箭避火,又有可能通至后院方丈,立时便排作长队,簇拥着赵祯和琴老鸽童,紧紧跟在蒙面人身后,钻进胡同,径朝正北方向冲去。
十人一鼓作气冲至胡同最北端,这才发现原来竟有一道厚重门板死死的封锁着出口。此时大雄宝殿早成火海,毕毕剥剥,梁倒墙倾,熊熊火舌正由四围蔓延逼来。众人既出胡同不得,又势已不能返身,进退两难之间,唯有望着迫在眉睫的烈焰火海,叫苦连天,跺脚不迭。
蒙面人惶急之际,乃凝聚全身力气于臂,两腿半屈,双掌壁立,“嗨”的一声照着门板猛力推出;掌风过处,门板却竟巍然不动,毫发无损,唯几片积土剥落,簌簌堕于地上。王其金、王其银虽欲和蒙面人合力并击,破门而出,惜乎胡同窄狭幽逼,仅容一人通过,又哪里能够到得前去?稍一耽搁,一道火舌呼的卷下墙头,竟将赵祯衣领燃着。“快,快,快救陛下!”王其金惊慌失措的高声喝道。一时之间,胡同内烟焰交加,熏目灼面,众人又窜跌扑打,乱作了一团。
赵祯身上焰苗尚未扑熄,后面郝氏兄弟、李孟垂和张翔娃却早满身着火,因不能就地扑滚,唯有手忙脚乱的脱掉头巾,啪啪的相互拍打着;然而两侧高墙烈焰腾腾翻卷,各人身上火苗此伏彼起,又哪里拍打得及?接着琴老和鸽童亦俱身上起火,头发胡须竟被咯咯啪啪燎燃,一股焦糊的肉味弥漫胡同,呛人欲窒。
“阿弥陀佛!”
众人正在惨沮绝望几至坐以待毙的危急关头,门板豁然洞开,一股清新空气和着诵佛之声拂面而来。蒙面人率先抢步跃出,王其金搀扶着赵祯紧随其后快步奔出,琴老鸽童等人亦自先后一涌而出,定睛看时,却原来是空空大师身披袈裟,手拄锡杖,飘飘然站于方丈门前的空场上,两名小沙弥自然一左一右,服侍在侧。
赵祯虽然满面烟灰,狼狈不堪,但却总算身上火苗已熄,乃朝向空空大师躬身一揖,含歉语道:“大师,弟子借居宝院,原本不过一宵之寓,不意却竟招此灭顶之灾,致使大师从此失却修养场所。弟子惶恐已极,还请大师慈悲宽宥!”
空空大师双掌合十,顿首还了一礼,正色言道:“阿弥陀佛,贵客此言差矣!所谓青青翠竹,皆是法身;郁郁黄花,无非般若;又所谓只要心中有佛,佛便无处不在。失此区区一隅贱地,换来贵客万金之躯平安,换来宗庙社稷安宁,难道我辈山野之人,竟不知孰轻孰重乎?又难道我辈山野之人,竟非此地不可修养乎?噫,天数前定,非人力所可违也。贵客只管安心的跟随老衲前行,老衲管保帮扶贵客安度此厄便是!”
空空大师言毕,轻轻一顿锡杖,两名小沙弥早便手持牛油蜡烛在前,引领赵祯、琴老和鸽童、六名侍卫及寺内僧众,顺了另外一条夹墙狭道,踩着坎坷石级,朝向方丈后院的空地走去。其时两边高墙之外皆是翻卷喷腾的烟焰,众人仿佛穿行于一条火的巷道,但觉光亮耀天,炙热灼面,毕剥响声不绝于耳,又有火舌焰苗不时腾的伸出,舔到须发衣角,然因有了空空大师在场,各人心中已是不再十分的慌骇恟惧了。
众人走至后院围墙下面,此地因有方丈阻隔,外面匪贼目力不能及至,羽箭自然无法射到。空空大师单掌当胸,仰天默祷一声,然后喝命两名小沙弥弯腰蹲身,合力揭起紧靠墙根处的一块巨大石板,石板下面竟是层层生满绿苔的石级通道,幽深曲折,不知通向何处;又且入口极是狭窄,仅容一人通过。空空大师见赵祯、琴老、王其金等人俱现犹疑之色,也不多言,一顿锡杖,带头顺着石级走了下去。
赵祯情知大火将至,整座寺院顷刻之间便将夷为废墟,此刻除了这条石级通道,别无他路可逃,无奈之下只得跟随于空空大师身后。琴老鸽童、侍卫僧众等人,自亦依次跟进,络绎走了进去。
众人下至通道底部,尚在惶疑之间,忽然听得一声低嗥,一条四肢着地的身影慢慢站立了起来;烛下看去,竟是一个通体漆黑、瘦骨伶仃的鬼使。那鬼使手脚如蹼,赤身裸体,仅腰间用藤条系着一圈荷叶遮挡胯臀,又二目似灯,荧荧射来。赵祯鸽童等人俱各吓得毛骨悚然,冷汗浸浸而出,几欲返身先逃。
两名小沙弥径将蜡烛置于鬼使头顶的托盘上,空空大师低喝一声:“孽畜,还不秉烛引路,更待何时?”那鬼使低嗥一声,乖乖的转身过去,头顶蜡烛,在前引路。
通道既黯且长,虽有鬼使引路,蜡烛照明,然仍使人生出伸手不见五指之感,且高仅五尺,又极窄狭;众人唯有弯腰弓身,小心前行,方不致碰触墙壁,又不时便有冰凉的水滴“吧嗒”落于颈内,激发阵阵寒颤,与刚才在外时候的炙烤灼热相比,迥然又是一番感受。空空大师一边颤巍巍的迈步前行,一边头也不回的侃侃而言:
“当年太祖武德皇帝夜宿鄙寺,曾语老衲曰‘方今五季之时,兵戈交替,世道混乱,生灵涂炭,朝不保夕,大师何不于寺中幽僻之地,凿一密道直通外面世界,以备将来不测之用乎?’老衲依言行之,数十年不曾得用,不意今日乃惠及赵氏后人矣!”
众人在鬼使的引领下,于漆黑的通道内走了许久,未知距离远近,也不辨深浅方向,唯觉石级时而渐行渐高,时而渐行渐低,又不时左拐右转,前踅后折;终于,通道骤然间平坦若砥,空阔如室,原来已经到了尽头。
空空大师停下脚步,再次单掌当胸,仰天默祷一声,吩咐两名小沙弥踩着石级上去,推开头顶正上方的一块巨大石板;众人顿觉一股清凉之风扑面而来,登时各各呼吸畅通,胸臆舒爽。空空大师和两名小沙弥顺着石级走至地面,然后返身回来,伸手搀扶赵祯出去。琴老鸽童等其余人众,自亦各随赵祯身后,络绎不绝的走出了通道。
那鬼使骤见头顶眉月朗星,清风夜露,登时兴奋得龇牙咧嘴,跳踉吱唔,欲要跟随一同钻出地面。两名小沙弥取去鬼使头顶托盘上的蜡烛,空空大师一顿锡杖,低声喝道:
“孽畜,还不快快退回地下!”
那鬼使颇不情愿似的低嗥一声,依旧四肢着地,慢慢的缩回了通道底部。两名小沙弥合力搬过石板,将通道出口依旧罩盖严密,不露丝毫形迹。
众人回首看时,原来已经行距“龙居寺”数里之遥,但见怪石老林之间,焰烟腾跃,灼浪汹涌,火光几乎耀红了大半个天空,毕剥呯啪之声,则更是爆豆般的不绝于耳;寒凉的夜风当中,不时便有尚未燃尽的帐幔、草木余烬随风飘来,呛入鼻孔。想起濒死绝境,竟得顺利逃生,众人俱各犹如噩梦初醒,虽冷汗涔涔,却庆幸不已;混乱之中,竟谁也没有留意到蒙面人何时离开,又去往了哪里。
赵祯在琴老、鸽童的搀扶下,跌跌撞撞,一屁股坐在了通道出口近旁的一株压枝古松下面;此时大难初过,一口气松懈下来,唯觉腿颤脚软,骨酥筋麻,身上衣服亦被大火烧得条分缕析,一经冷汗浸润,更是黏腻难耐,彻骨透寒。举目望天时,但见繁星密布,月牙早已斜西,正于一片淡云中间半隐半现;想起一夜生死遭际,跌宕起伏,几欲不得重见天日,如今总算脱离险境,得达平安之地,赵祯不觉心中慨叹不已。
时鸡鸣月落,东天曦光微现,百步之内隐约可见人影。赵祯盘腿坐于一处干净地方,刚刚喘了口气,便见两名小沙弥双双走了过来,合掌言道:“阿弥陀佛,空空大师传言,此地距离孔庆雄匪巢极近,少时东天将明,行踪易泄;是故贵客一行仍须蔽身丛林草莽,等待来夜更深人静时候,方可悄然起行。贵客一行马匹,空空大师早已预先命人送至构林关‘纪家酒楼’处,到后即可领取。这是干粮,贵客一行日间尽可用以充饥!”言毕,放下一个囊袋转身便走。
赵祯急忙起身,跟在两名小沙弥身后,走至一道崖壁下面;空空大师却正盘腿合掌,倚杖捻珠,瞑目独坐石上,复又一副惛瞀情状。赵祯合掌躬身,说道:“朕今夜得脱此难,全赖大师倾力相助。今大师失却避世之所,他日朕必当重修寺院,再塑金身,以报大师恩德万一!”
空空大师闻言,开目答道:“如此,则老衲深谢陛下天恩了;——老衲此言,非为患得患失,亦非为个人荣遇,实为顾全寺内众僧生活矣!”
赵祯回望两名小沙弥走远,四围并无他人,复又合掌躬身,低声说道:“朕尝闻祖母讲起,当年太祖皇帝寓居‘龙居寺’,与大师临别之际,大师曾有数语谶言相赠,乃是‘遇郭乃安,历周始显,两日重光,囊木应谶’,后来竟一一验证。今朕与大师有缘际遇,分手在即,未知大师可有谶言相赠否?”
空空大师瞑目仰首,凝思良久,方双掌合十,缓缓答道:“阿弥陀佛。诸法从缘生,诸法从缘灭。我佛大沙门,常作如是说。天机原本不可泄露,然老衲既已赠与乃祖谶言,倘不赠与陛下,百世之后,史家岂不谓老衲薄此厚彼乎?”赵祯闻言赶紧躬身俯首,双掌合十说道:“弟子愿洗耳恭听!”
其时一众寺僧已早逶迤走来。空空大师拄杖起身,一面在僧众的簇拥下,徐徐走向来时山道,一面头也不回的曼声吟道:“遇金而克,坐井观天,历水乃止,龙潜深渊。陛下当深诵牢记,传之子孙;二百余年后将一一验证矣!”
“遇金而克,坐井观天,历水乃止,龙潜深渊?”赵祯听得似懂非懂,正欲再问时,眼前却已峰回路转,兔走乌飞,早不见了空空大师一众身影。……喜欢大宋萁豆劫请大家收藏:(www.663d.com)大宋萁豆劫六六闪读小说网更新速度最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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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