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琦吃饭的样子很斯文, 看得出其教养尤为好,修长玉手拿筷子的时候,竟比拿毛笔看起来更有美感。
如果去现代世界的话, 他这样子做吃播肯定能吸粉赚钱。直播圈里有各类型的美女, 多到眼花缭乱, 但有特色的帅哥却很少,韩琦这样的绝对属于稀缺资源,可以爆火。
杂拌火腿丝荤素齐全, 爽鲜清脆而不失肉香,跟上次的鸡丝馄饨一样,虽不过是普通的家常饭食, 却有着不失精致的风味,吃得人胃暖舒适。
韩琦见崔桃一直看自己,放下筷子, 随口问她:“在想什么?”
“在想我的人生梦想,若换做韩推官的话,一定会轻易实现。”
“人生梦想?”
“就是每天肆意吃吃喝喝还能有钱赚。”崔桃感慨的时候, 眼睛里禁不住流露出艳羡向往的目光。
韩琦知道以他现在的情况, 并不符合崔桃所说。所以她应该在脑袋里意淫了他做了什么别的事情, 才会有此总结。
“我之乐不在此。”
崔桃应承道:“我也就是随便想想,韩推官一整天废寝忘食忙着公事, 我自然是看得出来, 韩推官之乐, 在朝堂, 在仕途, 在天下, 在百姓。”
韩琦回望一眼崔桃, 轻笑道:“也不尽然。”
“还有别的?”崔桃感兴趣地看向韩琦。
韩琦没有回答,他擦了手之后,便淡声跟崔桃道了谢。
“韩推官太客气了,您为我上书求情的事儿,我还没好好感谢您呢。若不然以后韩推官在开封府废寝忘食的时候,饭菜都我包了,怎么样?”崔桃拍了下自己的胸口,特别好爽地提议道。
韩琦笑了笑,没答应,也没拒绝。
崔桃就有点弄不白他的意思了。答应了该多好,吃惯了她做的饭菜,保准让他上瘾。等他吃她的嘴短的时候,崔桃再有事情要求韩琦,也就好说话了。
“你随心便好。”韩琦淡声道。
崔桃:“……”
真是个猴精儿!
你做了,是你自己在主动表达谢意,他可没要求。你不做,便说明你之前说的都是空话虚话,所谓的感谢并非真心。
不愧是混官场的人儿,周全!
还好她根本没打算玩这些语言技巧,她靠得是手艺实力,让人心臣服。
“韩推官不嫌我添乱就好。”崔桃高兴地应承,把桌上的碗筷收了。
“你在天香楼扮花魁一事,以后不要对外人提起。”韩琦突然道。
崔桃愣了下,不解地看向韩琦。
“王钊李远那边我已经嘱咐过了。”
崔桃有点明白过来了,韩琦是在顾及她的名声。
“我无所谓这些,反正我现在是个女囚,也不会嫁人。再说了,我也是为了维护东京城的安全才会去做内应,这太平安稳从来都是用别人的鲜血和牺牲换来的。他们都应当以我为傲,谁若觉得丢人谁就是没长良心,不过倒随他们怎么说我,反正我不会在乎那几声狗吠。”
清者自清,崔桃做人从来只求问心无愧,更不会活在别人嘴下。
“你没错,但三人成虎,防患未然总有好处。谁说你一辈子都会是女囚了?”韩琦让崔桃不必为此事较真,事情过去了,不提而已,也没什么大不了。
崔桃想想韩琦说得也对,对韩琦叹了一句‘民智尚未开化,我等还需努力’,就扭头走了。
韩琦微蹙了下眉,还没来得及细想,就见崔桃突然折返,从门边冒出一个头看他。
“古有花木兰替父从军,今有崔桃为东京城太平做天香楼内应,都是巾帼英雄,对不对?我们有分别么?”
韩琦一怔,摇了下头,表示没有分别。
“那就好,我以后还给韩推官做饭吃。”若三观不合,你便不配吃我的饭!
崔桃随即飞快地进屋,把桌上的空碗筷端走,刚才走的时候她忘记拿了。
韩琦:“……”
荒院内。
王四娘和萍儿见崔桃端着空盘和空碗回来,一个高兴,一个失落。
“猜错了吧?赶紧点,把脑袋凑过来。”王四娘作势张嘴,往自己的手指上哈气,准备弹萍儿的脑壳。
萍儿无奈地把脑袋凑到王四娘跟前,在王四娘要动手之前,吓得紧闭双眼。
一共三下,每一下都结实地打在额头上,疼得萍儿冷吸气,红了眼眶,完事儿赶紧用手揉着脑袋。
“拿我打赌?”崔桃把托盘递给王四娘,坐在梧桐树下躺椅上。
“我们打赌猜韩推官到底会不会吃崔娘子做的饭,萍儿不信会吃,我猜会。”
王四娘把手里的托盘转交给萍儿,告诉她是她输了,她就该继续干活洗碗。
“看来还是我了解情况,萍儿觉得韩推官那样的人物,是不大可能会愿意吃咱们这种出身人做的东西,该讲究身份,清高傲慢到骨子里去了。我却说事儿没那么复杂,崔娘子做得好吃那就吃了,那么香谁能忍得住!”
崔桃乐了,不禁打量一番王四娘,瞧着五大三粗,性子泼辣不讲理一般,实则却很有自己的见地和想法。
“我看你这性儿,若不在山寨里,过正经日子也能撑起来。”
“却不行,生不了孩子。”王四娘叹道,“这母鸡不下蛋,在好些人眼里就成了一只死鸡了。”
“不必理会庸人的想法。”崔桃道。
“以前是有一段时间想不开,我也是想过做个像萍儿那般性子娇滴滴的妇人。后来发现自己若再老实下去,那注定要被欺负,任人揉搓。我都是死鸡了,还有什么可怕的?使劲儿拼呗!最后我比寨子里那些男人都强,但性子也凶悍了,不凶镇不住他们!”
王四娘憨笑着挠挠头,跟崔桃表示其实有时候她也知道自己性子粗鲁,奈何改不过来了。
崔桃躺在躺椅上,见王四娘就讨好地蹲在自己身边,跟自己说话。笑着拍拍她的肩膀,要她不必如此,可找个凳子搬过来随意坐着。
“我敬仰崔娘子,跪着都行。”王四娘特别佩服地对崔桃道,“以前吧,我正经觉得自己闯出一片天来,跟别的女人很不同。如今见识了崔娘子,才晓得‘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人美,聪明,做的一手好饭,什么都会,什么都难不倒你,便是性子不泼辣却也能镇得住那些男人,让所有人都佩服你。崔娘子这才是真厉害!”
崔桃笑了笑,夸王四娘嘴甜了,她很喜欢。
萍儿这时候洗完碗筷出来,也凑了过来。
“这事儿不对,韩推官那性儿,明明不是好相与。上次四娘你多看了他几眼,结果如何?还有的事你们不知道,我却亲眼见过的。”
王四娘让萍儿痛快讲,到底是什么事儿。
萍儿便讲了她当初答应投诚开封府后,被带去见韩琦,在外候命的时候,遇到的一个情况。碰巧有什李尚书府的人给韩琦送点心。韩琦直接打发张昌把饭食还了回去,却不是正经还的,故意将食盒丢在地上打翻了,嘴上说着不小心,可萍儿都看得出张昌那是故意的。之后她便听知情的衙役小声议论,猜测那饭食可能是尚书府的千金所赠。
“那样出身的人物送饭都不吃,却不知怎么到崔娘子这里就不一样了。”萍儿觉得冤枉,她打赌应该是赢的一方才对。
“别听那些人瞎议论,官场上的门道多了,个中缘故只有当事者知情。我送的饭有一大好处,就是简单,没有利益牵扯,所以他才容易吃得下。”
萍儿恍然点点头,明白了原来是这个道理。
崔桃打个哈欠,张罗大家都赶紧洗洗去睡,明天可是出力干活的一天,今晚要休息好。
次日,崔桃拿着罗盘等物,赶早来到了杏花巷。
既然陶家父子信风水,搞了这么多凶相宅在坟墓上头用于祭祀,那么地下的墓穴,一定也按照了风水规则进行布局。按照‘生者南向,死者北首’的规矩,推测安置陶酒章尸身的墓室应该在北首处。
崔桃朝北看去,一眼就见到朱大壮家那座高挑梁的房子,比别家都高,房顶端的东西两角还有貔貅坐镇。这貔貅确有镇宅辟邪的作用,却也是镇墓的神兽。
崔桃进了朱大壮家,找准俩貔貅对应的中间位置,令王四娘开挖。掀了铺地的青石板后,挖到差不多有半丈深的时候,便上长铁杵往下打。铁杵起初往下钉的时候,很吃劲儿,要两名身强力壮的衙役拿锤子狠劲儿往下砸。等大半部分铁杵没入土中后,忽然再捶一下,铁杵突然很容易地滑了下去。这说明已经遇到了地下中空的地方,便该是墓室或者墓道。
铁杵尾侧端有一铁环,拴着绳子。大家这会儿干劲十足,扯着绳子将铁杵拉上来,就顺着刚才铁杵留下的痕迹用洛阳铲往下挖。没多久,便挖出了一个通向地下墓室的巴掌大的圆洞。大家通过洞口往下张望,倒是什么都看不清,里面黑洞洞的。
崔桃又以此为中心,让衙役们在四周八个方向随便隔一段距离去挖掘,看看铁杵是否也同样在差不多的深度,能够遇到中空,尽量遍及整个杏花巷。最后大家在杏花巷前前后后挖了不下五十处地方,能打通的地方居然有二十九处。其中有十三四处地方在铁杵打入的过程中,听够听到地下传来闷闷的响声,因为隔了一层地面,实在分辨不清楚具体是什么类型的响声。
“这杏花巷地下是蜂窝不成,不过是埋一个四尺长的小人儿,怎么这么多地方都是空的?”李远震惊不已。
王钊撇嘴,“昨儿咱们搜陶高的宅子不是长过见识了?早料到这地下情况复杂,暗器也不在少数了,听听那些响声,一个铁杵下去居然就能触发这么多机关。杏花巷这地下是不是蜂窝我不知道,但我知道这人要是真进去了,一定会扎成蜂窝。”
“一个锁匠,一个木匠,凑一块竟能这么厉害?”李远感慨,“这俩人若把事儿用在正经地方,指不定能顶上千军万马了。”
“谁说不是呢。”王钊应承,接下来去问崔桃下一步该怎么办。
今天韩琦有别的公务,人还没赶过来,但一早就交代王钊,一切都要听崔桃的吩咐。
王钊作为开封府的军巡使,也算是个不大不小的官了,换作往常若是得了这样的吩咐,要他去听一个女囚的话,王钊肯定会拔刀拒绝,宁死不干。但到崔桃这却不一样了,崔桃救过他的命,其身上的能耐他也是一样样亲眼见识过了,敬叹佩服极了。他早就不把崔桃当女囚看了,只当她是高人。愚人就得多听听高人的意见,才能继续保命,继续苟且活得好。
“我让你们铲一个小洞出来,可都完成了没有?”崔桃问。
王钊忙点头表示全都完成了。
崔桃让衙役均匀分了王四娘刚刚赶工特制的‘武器’。这武器就是用湿篙子编成球状的笼,里面包裹着一个牛屎菇。锣声一响,便将这湿篙球儿沾上灯油点燃,从洞口扔下去下,从东面的第一个洞口往下投掷,依次向西排序,隔一会儿再轮到下一个洞口投掷,目的就是为了给地下的陶高留有往西逃跑的时间。
燃烧的湿篙球儿被丢下去,随即就有滚滚浓烟往外冒,大家赶紧拿着稻草等物封住洞口,没多久,就听里面有‘嗙’的炸声,隐约闻到了一股淡淡的难闻气味儿飘出来,真真比牛屎还难闻,还有点辣眼睛。
这还是用稻草堵着,只是有少许烟冒出来而已,难以想象墓下满满地全部充斥这种烟雾的情形,牛屎菇那味道真真太酸爽了……
一炷香后,便听巷尾的衙役大喊:“人出来了!”
守在井口的衙役早准备好了绳套,一见陶高冒出头来咳嗽,他们立刻悄然地拉起绳子,收紧绳套,如此就精准地套住了陶高,随后再将人擒上来便很容易了。
大家前前后后忙活了两天,如今终于擒拿住了凶手,都跟打了胜仗一般,高兴不已,有的甚至蹦几个高儿表示庆祝。
王钊和李远见到被押住的陶高,也都松了口气。顺便打量两眼这陶高,果然如他们之前听说的那般,是一名侏儒,身高不足四尺,长着一张白白嫩嫩的娃娃脸,瞧着像只有七八岁,真真一点都瞧不出他已经是将近三十岁的人。而且他还长了一副乖孩子的模样,这会儿低眼眸一直咳嗽着,偏偏给人一种乖巧柔弱的感觉。
崔桃、王四娘、萍儿这时都赶了过来。
王四娘一见陶高,就忍不住叹:“我的娘诶,这、这不就是个孩子么?长得还怪俊的。”
“别忘了他杀人的手段。”王钊厉声提醒道,随即吩咐属下把人搜干净了,绑紧了,绝不能叫这个危险人物再使什么手段害人。
陶高终于气息缓匀了,他忽然就抬头,愤怒地看向王钊和王四娘等人,乍然尖叫起来,好像是才反应过来自己被官府给抓了。
“是谁?到底是谁坏了我的事!你们为什么要抓我!为什么……”
衙役从陶高的脖子上搜到了一把钥匙,呈给王钊。
王钊看了一眼后,便请问崔桃,“这会不会就是开那匣子的钥匙?”
“像,回去我试试。”崔桃接了过来。
正发疯的陶高听了这话之后,猛地瞪向崔桃,眼珠儿似乎要瞪出来,化成利器穿透崔桃的眉心,“是你对不对?是你坏了我的好事!马上,我们陶家的诅咒就要破了!都是你,都怪你——”
尖叫声再起,几乎震穿周围人的耳膜。
王钊立刻命人拿了破布堵住陶高的嘴,将其即刻押入开封府大牢候审。
王四娘乐了,“这种狗畜生就该跟汪大发同牢!”
“你人都出来了,还记恨人家?”
“恨不得把他的鸟儿剁了喂狗去,背叛我的下场就该如此!”王四娘说罢便啐了一口,脸上带着恨意和嫌弃。
萍儿从没见过侏儒,惊讶地望着王钊等人把陶高押走之后,才回过神儿来,皱眉感慨王四娘说话太粗俗。
“哟,你破瓜了?”王四娘问。
萍儿顿时臊红了脸,跳脚骂王四娘胡说什么话。
“既然没有,你怎么这么懂,竟知道我说的鸟儿是啥?可见,你也没多么单纯。懂就懂了呗,没什么丢人的,你这性儿什么时候能不装?”王四娘又跟萍儿斗嘴了。
萍儿自是不服,欲纠正王四娘的说法。两厢你一言我一句,又开始斗个没完。
崔桃干脆不理这俩人,拿着手中的钥匙先走。
崔桃要走出杏花巷的时候,发现巷子里有很多住户都出来了,看见她就笑。她正不明白怎么回事的时候,就见一妇人上前作揖,感谢崔桃查清了杏花巷发生的诡案,让大家终于弄清楚一切,心里得了安生了。
这段日子,巷子里连续有两对夫妻‘自尽’,加之官府的人频繁来往此处,真真叫他们提醒吊胆怕极了,晚上甚至都不敢睡觉,生怕眼睛一闭自己也成了吊死鬼了。
“我们刚刚听官人们说了,这都小娘子您的功劳,我们可真真要好好谢谢小娘子才行。”有人起头了,住户们纷纷都张口说起来。还提到崔桃好心地给每一家挂符咒,用桃木等物驱邪,几乎把崔桃夸成了是他们的再生父母。
“我们崔娘子就是这般厉害的高人,大家真得好好谢谢她!”王四娘见状,掐着腰朗声跟众人喊道。
住户们一听这话,纷纷要拿东西表示,管它是鸡鸭鹅还是什么别的东西,总之他们觉得好的都搬了出来要赠给崔桃。
崔桃瞪一眼王四娘,骂她添乱,
“诸位不必如此,官府办案,职责所在,我们不拿百姓一针一线!”崔桃忙笑着拒绝大家道。
“好一个不拿百姓一针一线!”一记清朗的男声从人群后传出。
百姓们回头张望,见有韩推官在,忙让出一条路。
赵祯负手走到崔桃面前,称赞她破案有功。
崔桃差点就给赵祯行礼了,随即想起来他在她面前还在伪装身份来着。
“黄六郎怎么来了?”崔桃故作惊讶问。
“刚才在巷口偶遇稚圭兄,听说着杏花巷出了一桩大案,便好奇也跟来看看。”
赵祯还是坚持着他漏洞百出的黄六郎人设。那能怎么办,人家是皇帝,该配合他演的戏还是要配合。
“那可真是巧了。”崔桃嘿嘿一笑,给赵祯介绍了王四娘和萍儿。
赵祯听随便打量二人一眼,就开启了他大领导视察模式,先去看了这杏花巷的凶相宅,听崔桃讲了每一个宅形里的门道,又去瞧了四处挖出的小洞,算识了一下这地下墓的情况复杂,还看了看崔桃制造的湿蒿球儿,听她讲了牛屎菇的厉害。
赵祯问崔桃:“你因何懂这么多?”
“不知,但肯定跟我聪明过头了有关。”崔桃不自谦地感慨道,有半开玩笑的成份。
赵祯不禁跟着笑起来,“不管过去如何,你如今能为朝廷效力,是你之幸,也是朝廷之幸。”
崔桃连连应和,心里却吐槽赵祯这副领导式发言,真的很暴露他的身份,他到底知不知道?
崔桃随即看向韩琦,却见韩琦别有意味地凝眸看了她一眼,似乎在暗示她忍一忍就过去了。
大领导终于视察完毕,一行人走回杏花巷口。
韩琦看了眼那座还摆在巷口的金佛,淡声对崔桃道:“送回去。”
崔桃愣了愣,随即就见韩琦同赵祯一同乘车走了。
张昌却留了下来,负责协助崔桃去退金佛。
“崔娘子,这开封府的钱却也不能乱花,这一尊金佛直接能吃了开封府半年的花费,您可是真敢呐。”张昌叹道。
“我以为报公账随便呢,韩推官那么说的。”崔桃推卸责任道。
张昌看一眼崔桃,果然不再说话了。好在寺里的人都好说话,二人将金佛归还,只捐了些钱道谢,事儿也能混过去。
“你还说我,我还要问你呢,昨晚上怎么回事,你故意打发我给韩推官送饭吧?”崔桃质问张昌。
张昌忙摇头,“我可没有打发崔娘子,我只是问崔娘子有没有,说了韩推官没吃饭的情况,是崔娘子主动要做,还去送的。再说我也道过谢了,崔娘子若再怪我,可有点不讲道理。”
“姓张的,你倒真有几分你家主人的模样,猴精儿!”崔桃瞪他一眼。
张昌赔笑:“这于崔娘子也算是好事对不对?六郎可不是谁给的饭都吃,他肯给面子,崔娘子以后免罪的事儿不就更容易了?”
崔桃回头看一眼跟在她后头还在彼此小声斗嘴的王四娘和萍儿,不禁仰头看天,叹了口气。看看人家的跟班,多聪明,再看看她身边的,多丢人。
人比人,气死人!
只能化悲愤为食欲了。
回去的时候,崔桃令王四娘去买菜,今儿她要三吃鹅,炙烤鹅、酥炸鹅和炖大鹅。
王四娘一听这吩咐满脸兴奋,高高兴兴地应承,就带着萍儿去买了六只大肥鹅的回来,不等崔桃吩咐,她就将鹅收拾好了。拔下的鹅毛萍儿都给搜集起来了,说能做鹅毛褥子,等冬天的时候睡起来特暖和。
“那我们回头争取多吃几只,凑它三个褥子,我们一人一条!”王四娘开心应承道。
崔桃这时候则在屋子里研究机关匣子。
李才刚刚来传话说,陶高情绪激动,基本上一直处在癫狂状态,正常跟他说话都不得回应,更不要说审了,所以韩琦那边还没有开堂审他。怕就怕这陶高一直这样癫狂,那就要靠证据来确定他的作案动机。所以这匣子里的东西,尤为重要。
半个时辰后,崔桃听外面的王四娘喊着鹅都收拾干净了,也都按照她的要求腌好了,崔桃也琢磨得差不多了,便迅速下手,开了匣子的四开锁,将里面的一本书册和一张图纸取了出来。
崔桃随即跑去厨房,将木炭移到她之前自己砌好的黄泥炉子中,将三只鹅挂了进去,封好炉子,吩咐王四娘每两柱香往炉子里加六块碳。
“六块是不是太少了?”王四娘问。
“要的就是温火慢烤。”崔桃匆匆撂下这句话,便带着盒子里的东西去见韩琦。
崔桃进屋的时候,没想到赵祯还在,不禁琢磨着他这个皇帝当的是不是太闲了?莫非又跟刘太后闹别扭了,所以躲在这里享清闲?
赵祯见崔桃盯着自己看,猜她奇怪自己在这,忙咳嗽一声,解释道:“母亲看我太紧,今儿难得得空,我便想多跟稚圭呆一会儿。”
崔桃恍然点了点头,果然跟太后吵架了,被她给猜对了。
“这是什么?”赵祯拿起崔桃放在桌上的地图,打开来瞧,却被地图上所绘七拐八弯的通道弄得差点头晕,“这是杏花巷的墓图?”
崔桃点头。
“居然有这么多处机关,墓道也颇多,很容易让人迷路,若没有这张图,便是大罗神仙进去只怕都走不出来。幸亏有你提醒,他们没有擅自下去。”赵祯沉吟了片刻后,看向那边的韩琦,“想不到这陶高竟是个建墓的能人。”
崔桃一听赵祯这评价,心里咯噔一下,莫不是赵祯看中了陶酒章的墓设计得够好,想把陶高留下来给他建墓?这可是杀了足足十二条人命的极度凶残且冷血无情的连环杀人犯。
韩琦正翻阅那本被放在机关匣子里的《逆命经》,听到赵祯的感慨之后,淡淡说道:“非真懂风水,不过是按照这本邪书上的乱言去胡为罢了。其是否身负诅咒倒未可知,但确系为一个不祥之人。”
到处给人带来的死亡的凶徒,何止是‘不祥’?但韩琦之所以强调这点,无非是为了让赵祯打消不该有的念头。且不说陶高根本就不懂风水,即便懂,留这种‘不祥之人’去修墓,修得再好也会破坏皇家风水,给皇族带来厄运。
赵祯也不过是一闪而过的念头,细想来确实如此,便嘱咐韩琦定要好生审理这桩案子,尽快审理完毕将凶手绳之以法,给冤死的亡灵和杏花巷的百姓们一个交代。
崔桃见没事了,立刻跟韩琦告辞。
韩琦:“这么急,又在做饭?”
崔桃点头,告诉韩琦她今天的主菜是吃鹅,“韩推官今晚要留开封府么?”
“留。”
“那我一会儿做好了,给韩推官送一份来。”崔桃欢快地说完,见韩琦没有拒绝,便当他答应了,匆匆去了。
崔桃回去就开始准备炖大鹅。
这炖大鹅的关键就在于一定要用大铁锅,硬柴旺火起烧。
凉油下锅葱姜蒜花椒等佐料爆炒,再放腌渍去腥的鹅肉翻炒,撒上一勺酱油,鹅肉块便立刻变色为诱人的棕红色,再加黄酒去腥,后加水,大量的水,却不怕水多。鹅肉最耐炖不过,旺火不仅炖熟了鹅肉,沸腾翻滚的大水花儿也会将鹅肉内所有的醇香逼仄出来,到最后炖好起锅的时候,锅内留下的汤汁那都是浓缩成了最香最浓郁的程度。
鹅肉快炖好时,在锅边贴了一圈饼子,稍微焖一会儿,饼子也就好了。便用这饼子粘着汤汁吃,最香不过。
另有一锅烧好的油,将用陈皮等各种佐料腌好鹅肉块,随后将鹅肉块裹上一层面粉,再撒盐和胡椒粉,沾鸡蛋液,再滚一层馒头渣,炸至颜色金黄,鹅肉彻底熟透的时候,捞出盛放在盘中,再以用酸梨汁和酱油调味的蘸料放在旁边,如此一盘陈皮炸鹅就做好了。
鹅肉脆香郁浓,细品肉香中还有着淡淡的陈皮香味儿,尤为促进食欲。
做好这两道菜后,炉子里的烤鹅也差不多可以取出来了。崔桃之所以用温火慢烤,目的就是为了把鹅皮下的油脂全都逼出来,将鹅烤得外皮焦香脆口,内里却嫩香得可掐出水了来。
崔桃将烤好的一只鹅给了李才李远兄弟,第二个半只给了王钊。余下的半只用刀片好放在盘中,并着一碗吨鹅肉和一盘炸鹅肉,以及麻油拌紫苏和甜酸菜各一小蝶,配着烧饼和稀粟米粥一起,让张昌端给韩琦。
张昌本想让崔桃亲自送,可转念想也不能总是如此刻意,便自己来了。
该分的菜都分出去了,剩下的就随便崔桃和王四娘、萍儿三人大快朵颐了。
菜在桌上摆好的时候,大家都被肉香味儿勾得满脸挂笑,特别愉悦。
王四娘故作神秘得看一眼崔桃,说她还买了好东西。
崔桃便问王四娘是什么。
王四娘赶紧转身溜回自己的屋子里,捧了一坛酒出来。
“八仙楼的青梅酒,你们喝不喝?”
崔桃毫不犹豫道:“满上!人生最快意之事,不就是喝酒吃肉么!”
“对对对,正是如此。”王四娘高兴找到酒友了,拿来一个碗,便给崔桃倒上,又看向萍儿。
萍儿问有没有小点的酒盅,王四娘不理她,干脆给她倒了一碗,随她喝不喝,然后也给自己倒了一碗。
三人随即举碗,互相敬着。
王四娘豪爽道:“今儿我们三姊妹在此也算是结缘不浅,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
“也不是同年同月同日死。”崔桃接话道,然后训王四娘,“好好儿吃饭,别瞎扯。”
“是是是,吃饭!”
一口酒一口肉,好不快哉。
张昌来送碗筷的时候,发现院内只有萍儿一人在收拾东西,不见崔桃和王四娘的踪影,二人的屋子也是黑的。
“人呢?”
“今儿太累,她们吃完饭后就去睡了。”萍儿一边用抹布擦桌上的骨头一边说道。
张昌没多言,将已经洗好的碗筷放在厨房,随即就去给韩琦复命,告诉他崔桃已经睡了。
“睡了?”韩琦正负手立在窗前,似乎已经站了很久。
他忽听张昌这话,微微勾起嘴角,便大迈步出门,张昌立刻跟上。
……
瓦舍。
崔桃和王四娘正红着面颊,高兴地在瓦子热闹的街市上闲逛,忽见那边有耍戏法的正在喷火,俩人赶紧挤到人群最前头去,一边吃着药木瓜,一边跟着众人起哄喊好。
忽然,火冲她们喷来,俩人赶紧偏过头去躲闪,其实玩杂耍的人很有分寸,火根本就没触及到崔桃和王四娘跟前。不过俩人闪躲的样子,倒是逗笑了周围许多人。
崔桃和王四娘也笑,给了杂耍赏钱之后,俩人就从人群中退出来,互相依偎着打算回开封府。
“你是不是喝多了,身子总打晃,往我身上撞。”崔桃推一把王四娘。
王四娘踉跄了下,直摇头,“我才没喝多,倒是崔娘子才是喝多了,酒量不行,两碗就犯迷糊了。”
“我可没迷糊,我看得清你鼻子是鼻子,眼睛是眼睛,嗯——”崔桃对着王四娘的脸正说着的时候,忽见王四娘身后不远处,有个戴着黑纱草帽男子正踱步走过来。
大晚上的,本来天就黑,这人还捂成这副样子,肯定有问题。
崔桃随即想到了地臧阁的杀手,便把袖中的银针备好,凝眸盯着朝她走过来的人。
再走近些的时候,虽然隔着黑纱,但崔桃能感觉到那男子在盯着自己看。
男子还在继续往前走,靠得很近了!
崔桃一把扯着王四娘到自己身后,疾言厉色道:“你想做甚?”
“桃子?真的是你?”
好听的男声带着很浓的惊讶语调,随即他便摘下了黑纱草帽。
因为离得近了些,崔桃的手里还挑着灯笼,她看见了这男子的右手食指上有一颗黑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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