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 章

    闻人酌瞬间顿住,他僵硬地站在原地,进也不是,退也不是,一时间手足无措,忘了自己该干什么。
    按照往常,尊上入睡后他都会退出房间,在寝殿门口守上一整夜,到了晴霄派后,两人虽住在一处,他也不会留在卧房里,而是随便找个地方入定修炼。
    他低下头,看向那只紧紧抓住自己手腕的手——何醉的手指苍白而冰冷,哪怕被他捂过,依然像是刚从冷水里捞出来的,他指腹并不像寻常剑修那样生有薄茧,魔体的自愈能力使得身体不会留下疤痕,哪怕当年被裴千鹤割脉放血,手腕上的皮肤依然细腻平滑,看不出任何痕迹。
    闻人酌实在不忍心掰开他的手,便轻手轻脚地坐在了床边,他用另一只手覆上对方手背,试图用自己掌心的温度温暖对方。
    何醉在熟睡当中好像感受到了这分热度,扣紧的手指渐渐松懈下来,他呼吸平稳,毫无戒备,如果有人对他做出一些出格的事,可能也不会表现出抗拒。
    闻人酌用掌心贴紧了他的手腕,小心翼翼地将自己的魔气探进对方体内,在被对方发现之前粗略探查了一遍,没发现有什么异常。
    他不是医修,看不出尊上是否真的已有身孕,只能感觉出他体内有许多经年难愈的旧伤,这些伤大多分部在肺腑和四肢,腑脏骨骼遍布着破碎后用魔功强行拼凑的痕迹。
    闻人酌心疼得要命,又不知该如何为他治疗,这数百年中他尝试过无数方法,用过无数种药草,却没有一种对他起效。
    神鸟的体质太过特殊,或许这世上根本就不存在一种东西能够让他复原。
    闻人酌无声地叹了口气,鬼使神差般拉过对方的手,抵在了自己额头上。
    尊上的身体变成今天这样,裴千鹤有一半责任。
    若是当年他没有利用神鸟之血炼剑,或许尊上的身体状况会比现在好上很多,用完他的血就将他抛弃,尊上濒死反抗却被打为弑师,被他逐出师门,扔在晴霄峰周边的万顷雪山里。
    那分明是想让他自生自灭。
    这等人渣,究竟怎么好意思活在世上,怎配享有“仙道至尊”的美名?
    闻人酌内心气急,眼中那一丝熄灭的金芒又亮了起来,他只恨自己没有早遇到尊上三百年,那三百年中发生了什么他不得而知,何醉是怎样从晴霄峰逃出来,又是怎样到了魔界,修炼到可以一击斩杀魔兽谛妄的,这些事连楚厌的窥梦能力都窥探不出。
    他深深吸进一口气,眼中金芒大盛。
    虽然他来晚了,但他还可以做些什么。
    这一次直面裴千鹤,他就陪在尊上身边,不论要付出什么代价,他都绝不会再让那个人渣伤他一分一毫。
    必要的时候,让他自爆魔丹和裴千鹤同归于尽也不是不可能的,就算不能同归于尽,他也要像条咬人的狗,从对方身上狠狠撕下一块肉来。
    闻人酌下定了决心,原本灰暗的左眼金光流转,他自己却全然无觉。他闭上眼,近乎虔诚地在对方手背上吻了一吻,他的呼吸很烫,像是灼人的火。
    忽然,何醉微微地抽动了一下,发出两声低低的咳嗽。
    闻人酌瞬间惊醒,他迅速松开对方,近乎仓皇地退到了离床榻十步远的地方,整个人僵硬地立在原地,完全不敢相信自己刚刚都做了些什么。
    他居然……趁尊上睡着偷偷吻他?
    他眼中金芒全部退去,从耳根到脸颊都烧得通红,而正在这时,楚厌突然闯了进来:“闻人酌,景云来找……你干什么了,脸怎么这么红?”
    闻人酌万分心虚,根本不敢跟她对视,连忙别开眼:“没……没什么。”
    “没什么?”楚厌瞄了一眼床榻上还在熟睡的人,又瞄了一眼明显做贼心虚的某位同僚,相当不怀好意地笑起来,她随手掐了一道隔音法术,“喜欢就直说嘛,何苦这么辛苦憋着,你不说我不说,大家何时能知道彼此的心意?”
    闻人酌耳朵更红了,他生硬地为自己辩解着:“别胡说八道,我怎么可能喜欢尊上!”
    “你不喜欢人家,趁人家睡着偷偷摸摸在这里干什么苟且之事?虽然我没看到,但你脸这么红,肯定是‘少儿不宜’层面的,我没猜错吧?”楚厌继续打趣他,“你这是‘以下犯上’你知不知道,闻人酌,你真是好大的胆。”
    “我……没有!”闻人酌百口莫辩,只能转移话题,“你说景云来干什么?”
    楚厌:“哦,我说他来找尊上,但是尊上睡了,你去见他吧。”
    闻人酌得了台阶下,匆忙想逃离现场,快步朝门外走去,经过楚厌身边时又停住脚步:“你……别告诉尊上,就当刚才什么都没看见。”
    “我看见了,”楚厌看热闹不嫌事大,“但我不会说。你这么大胆,想告白当然要自己去,别想让我帮你——嗯,那个词怎么说的来着?助攻——尊上脑子里的词汇还真是令魔费解。”
    闻人酌怒视她:“你又对他用窥梦之术。”
    楚厌无所谓地一耸肩:“魇的天性嘛。”
    闻人酌没再理她,他调整好了状态,独自离开了房间。
    景云已在外面等了有一会儿,见他出来,立刻迎上去:“闻酌师弟,离书师弟呢?”
    听到“离书”二字,闻人酌皱了一下眉——凡是跟裴千鹤沾边的东西他一概不喜,哪怕只是一个仙号。
    更何况,“离书”与“离惑”仅一字之差,裴千鹤到底打的什么心思,很难让人不去猜测。
    于是他本就冷漠的面容更沉了几分:“他睡下了,师兄有什么事,找我即可。”
    景云疑惑地看他一眼,总觉得这位师弟对他有莫名的敌意,他谨慎道:“是这样,你们的仙府我已经为你们安排好了,离书师弟搬到主峰,而你我同为檀未长老门下弟子,以后就跟着我,你意下如何?”
    闻人酌听完,登时拧起眉头。
    让尊上去主峰跟着裴千鹤?跟着那个居心叵测的人渣?
    他断然拒绝:“不需要,在这里住着已经够了,有劳景云师兄费心,我们不想搬。”
    “这……”景云有些为难,“可弟子跟随师父是晴霄派的规矩,此处离主峰太远,恐多有不便。”
    “不是有飞行法器吗?”闻人酌态度坚决,“师兄不喜欢搬来搬去,在这里住了几日,我们已习惯了。先前也曾说过,师兄身体不好,需要有人照料,若我和他不住在一起,他会不适应。”
    景云叹口气,话说到这份上,他也不好再逼迫什么,只得道:“那好吧,我再去问问掌门,他若是答应,你们就继续住在这里。”
    他说着,从袖中掏出一样东西:“对了,这个是掌门给离书师弟的拜师礼,你记得转交给他。”
    闻人酌接过来,发现是一块玉佩,那玉浑圆润白,摸上去竟是暖的。
    景云:“掌门说离书师弟体质有点特别,易被寒气反噬,让他把这块暖玉佩在身上,可免除寒气侵蚀。”
    闻人酌把玩着那块玉,只觉那上面灵气充沛,内中涌动的灵力都是暖的,对修真者来说确是一件好东西,但对尊上的魔体却有百害而无一利。
    他心里这么想着,嘴上道:“知道了,我会转交给他。”
    待景云走了,他返回屋内,发现楚厌不在,而何醉居然已经醒了,正睡眼惺忪地靠在床头,无声地打着哈欠。
    他瞬间想起自己刚刚偷吻他的事,耳朵尖又红了起来,目光有些躲闪:“尊上您……怎么这么快就醒了。”
    “我感觉到有其他人的气息接近,”何醉抬起眼帘,“景云来过了?跟你说什么?”
    闻人酌一五一十地汇报上去,他用力一抿唇,低声道:“属下私自替尊上做了决定,是属下逾规了,请尊上责罚。”
    “你这语气可一点不像是认错的态度,”何醉挑眉看他,“三天两头请本尊责罚,你就那么想挨鞭子?你想挨鞭子,本尊还没有力气抽你——回绝他便对了,让我住到裴千鹤眼皮底下,是生怕我晚上不做噩梦吗?”
    听他这么说,闻人酌稍稍放心下来,他拿出那块暖玉:“还有这个,说是他给您的拜师礼。”
    何醉眼神冷漠地看了一眼那块玉,甚至没打算伸手去接:“于我无用,你处理掉吧。”
    闻人酌刚想答是,又听对方道:“慢着,你先找一块相似的玉佩,让楚厌用魇术伪装一下,免得裴千鹤发现我不戴他的玉佩会起疑心。”
    “属下明白。”
    何醉倚在床头,捧着手炉取暖,他整个人缩在狐裘里,好像很冷的样子。
    闻人酌适时地点起火盆。
    晴霄峰四季如冬,用来取暖的火盆法器自然不会吝啬,每个房间都放着一个。火盆散发的热度让何醉才压下去的困意又涌了上来,他合上眼,准备继续小憩。
    半梦半醒间,他脑子里思绪不停——这段时间他困倦的次数未免太频繁了。
    起初他怀疑是避子丹的副作用,可除了感到困倦,又没有其他不适,不太符合沉万春所说的“副作用极大”。
    而且那药在储物空间里放了一千年,是不是真的还能起作用他也不得而知,如果药已失效,这困倦就应该不是药的副作用,更可能是……
    身体有孕后的不良反应?
    何醉突然被这个念头惊到,他猛地睁开双眼,只觉一阵心慌气短,好半天才缓过劲儿来。
    等他平静下来,发现外面天色已暗——他这一个盹儿居然直接打到了晚上。
    屋子里没有熏香的味道,闻人酌显然没有燃香,而他却睡了几个时辰,且没做噩梦。
    太不正常了。
    就算神鸟易孕体质,就算他真的中了招,可这才过去几天,他就已经开始有不良反应了吗?
    何醉眉头紧锁,下意识地按了一下自己的小腹。
    如果他真的怀了裴千鹤的种,恐怕需要的就不是避子丹,而是堕子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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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