熙宁七年(公元1074年)三月,本来应是万物萌苏、草长莺飞的时节,可整整一年的干旱已让大宋赤地千里,无风烈日照、有风沙石起竟成了四季常态。滴雨不下的年头让各地的农户颗粒无收,没有粮食的百姓便只能扶老携幼地流为难民,可此时的地方官吏不但没有赈灾救济,反倒催逼难民们交还青苗法所贷的本息。如此一来,大片、大片的难民便只能啃食草根树皮,稍有抵抗的还要被锁上刑具。如果说天灾害得百姓饥寒交迫、身无完衣,那么人祸则逼得百姓们无以为生、卖儿卖女!一时间,大宋疆土流民塞道、饿殍满地,就连京师开封也没了往日的繁华锦绣,取而代之的则是暗无天日的愤懑愁苦。
重生小组东拼西凑了些许银两,瞒着王安石在开封城门外设了处粥棚。因粮食实在有限,只能隔日施粥一次,勉强保证流落至此的难民不被饿死。因有所顾忌,张易并不常去粥棚,多由熊一平和顾颜艳里里外外地忙活。
这日,本该在粥棚干活的顾颜艳忽然气喘吁吁跑回别院,二话不说地拉起张易,扭头就向城外跑去。
张易全然不知怎么回事,只跟着顾颜艳一路跑着,他边跑边问道:“出什么事啦?”
顾颜艳上气不接下气地回答:“你猜我们遇见谁啦?国子监里那个姓郑的。他有急事,跑快点。”
“哪个姓郑的?”张易一时没能忆起。
颜艳急急地说:“就是带着我们去见韩琦的那个。”
顾颜艳的提醒,让张易猛然想起那张不算好看却正义凛然的脸——郑国子,20多岁、身着襕衫。在张易的印象中,他与郑国子亲近接触好似只那一次,而后这人便如凭空消失一般,再无任何存在感,久而久之,他便将他淡忘了。
几近粥棚时,张易见到了那张熟悉的脸,郑国子亦如初见般正义凌然,却已不见20来岁的模样,他的脸上添了许多细纹,身形也更为消瘦、沧桑。
不知是因衣着单薄还是激动兴奋,郑国子见到张易赶来竟有些瑟瑟发抖,却也恭恭敬敬、规规矩矩地施礼问安道:“老师,多年未见,可否安好?”
张易赶紧上前一步回礼道:“郑国子不必客气,久别重逢实在有缘。”
几人稍作寒暄,便择了一处安静的角落坐下说话。
原来郑国子这些年一直在京为官,起初他的官职尚可,但因反对熙宁变法便被贬为安上门的监门小吏。今日,他特意寻来,是有要事想请张易帮忙。郑国子整日守着四方城门,那些城里城外和来来往往没人比他看得更清、更广,难民、百姓的生存现状令他倍感痛心和愤慨,于是他画了一幅名为《流民图》的画,并欲将此画呈予皇上,好令这位高居庙堂的天子能亲眼目睹新法带来的荼毒,若能从此罢除新法、拯救万民,他的一己得失便也不算什么。怎奈监门小吏太过卑微,郑国子的奏疏别说送至御前,就连阁门都送不进去,正值他苦寻无路之际,恰巧遇见了数年以前骂其“神经病”的顾颜艳。
事情说至清楚,熊一平来了精神,他拍着胸脯大包大揽道:“不就是送幅画给官家吗?交给我,我保证明天早上这画就摊在他的面前。”
张易瞬间看透熊一平的心思,他赶紧阻拦道:“我知道你打的什么主意,只一点,这幅画必须光明正大地交给官家,切不可来路不明,否则一切都是徒劳。”
熊一平眨巴眨巴眼睛,不明原委地问道:“什么意思?”
顾颜艳无奈道:“意思就是没人会相信来路不明的东西,你别捣乱了。”
“我捣什么……”
“我想到一个办法或许可行,就是不知你敢不敢做?”张易打断熊一平的争辩,认真地看向郑国子。
“当然敢,我既画了这幅图,便没什么不敢的。”郑国子回答地干脆果断。
“此事也不难,只需你假称此图为秘密紧急边报,如此即可发马递直送银台司,呈予官家。但若日后官家追究下来,这欺君罔上的罪名恐难以逃脱,轻则训斥贬官、重则……”张易不再说话,只用手指轻轻点着桌面。
“就这么办。我已是城门一吏,早就无官可贬,孑身一人也无惧砍头。多谢老师指点,此事我即刻去办,今日就此别过,若苍天有眼,他日定会再见。” 郑国子拍案而起、毫不犹豫地说。
顾颜艳望着郑国子疾风矫健的背影,扯了扯张易的袖管问:“他不会有事吧?”
张易摇了摇头说:“没事,不过王宅的别院我们是住到头了。”
“为什么?”熊一平和顾颜艳几乎异口同声地发问。
“因为王安石也住到头了。我同你们一起干活,以后也不必再藏着。”张易说着挽起袖管、向粥棚走去。
熊一平和顾颜艳相视一眼道:
——“你明白了吗?”
——“没有,你呢?”
——“我也没有。管他呢,反正那地方咱也住够了。”
——“对,住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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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