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观(第三节)

    转眼间已是十月金秋,到了庄稼收割的时候。事实上,在这几个月里,张易更愿意呆在地里躲避求卦之人,前几日,他更是在地头扎起了窝棚,索性不再回那间泥草房去。
    这天晌午,张易收了一上午的地,正坐在梗上拿出大饼咬着。
    “张大哥、张大哥,我带了浊酒,喝几口不?”张易循声看去,原来是冷娃正拎着酒壶往这边走。
    待他走近后,张易招呼道:“冷娃,是你啊,咋样,你还好不?”
    冷娃一屁股坐在张易的对面,把酒壶往地里一放说:“好,好着哩。娃也好,白胖壮实。我一直寻思得上门谢你,也去过两次,就是总也见不到你。”
    张易拍了一把冷娃的肩膀笑道:“谢我啥,回家谢你媳妇去。”
    冷娃一个劲地点头说道:“对对,谢媳妇,谢媳妇。”说罢,他倒出两碗酒,递了一碗给张易说:“张大哥,喝酒。”
    “好。”张易吃饼正觉口渴,便接过酒碗、一饮而尽。冷娃见张易喝地豪爽,便也大口干掉了一碗浊酒,随后,他说道:“大哥,我知道你铜板摇的准,不知今天这卦摇了没?”
    张易听他这样讲,放下碗说道:“咋,你也想算?”
    冷娃也放下手里的酒碗,压低声音道:“不是我想算,是兄弟们找我商量,想请你给算算。”
    “怎么了?有大事?”张易询问。
    冷娃继续压着嗓子说:“有大事,都在传皇上近日要打洛阳去往长安,你没听说?不过也是传说,不知道真假,所以兄弟们想让你给算算有没有这回事。如果此事当真,那咱地里的庄稼可全毁了,牲口糟蹋不说,光是回避圣驾这一条,麦不得全烂在地里?!”
    张易包好大饼、揣回怀里,深深叹了一口气。日复一日平凡的农民生活,让他几乎忘了这事,他自言自语道:“是啊,我忘了,现在是公元736年(开元二十四年)”
    “你说啥?”冷娃没听懂他的嘟囔。
    张易又跟冷娃要了一碗酒,喝了两口后说道:“去让大家抓紧收麦吧,多收一些是一些。”
    冷娃惊愕地站起:“这么说传言是真的?”
    张易也站了起来说:“能连夜收割最好。”冷娃听罢拔腿就跑,脚底却踉里踉跄、险些跌倒。
    三日后的上午,张易正如往常般撅在地里收割麦子,他一边挥舞镰刀一边想着:今日倒没瞧见别人。“不对!”他越想越觉得不对味儿,便停下活计转头看向身后不远处的官道,只见一行阵仗正洋洋洒洒、屡屡行行、器宇轩昂地朝这边走来。
    张易暗道不好,定是他猫在窝棚里,没接到地方上回避圣驾的通知。这该如何是好?!正当他迟疑是走是留之际,圣驾一行里已经有人发现了他的存在。很快,有人冲撞圣驾的消息传到了唐玄宗李隆基的耳中,李隆基下令将人带上前来询问、处置。
    皇命一下,几十名士兵呼啦啦地围拢上前,把麦田踩坏了大片。张易定了定神,任由士兵们将自己扭绑押送,同时,应对之策已在脑中飞速转着。
    张易非常熟知大唐面君的规矩,他标标准准地施了一个叩拜大礼,把头几乎埋进土里。
    “你是什么人啊?圣驾在此,为何不知回避?地方上没做通知吗?”一个女里女气的声音问道。
    “回圣上,地方上通知了。草民张易精通周易象数、义理,特在此恭迎圣驾,想为当今大唐盛世占上一卦。”张易头虽低得深沉,声音却铿锵有力。
    “原来是装神弄鬼之辈,来人啊,此人惊扰圣驾,就地拿下。”刚才那个女里女气的声音发言责难。
    正当两侧士兵欲将张易拖走之际,圣驾里传出一个浑厚成熟的男人声音:“力士,等等,若大唐百姓都如此人一般关心国运也是好事。朕就容你说说,你是如何算法。”
    张易重新被士兵扔回地上,他粗略整了整被扯开的衣裳,郑重回道:“回圣上,草民已经算完了。就在刚才您的士兵们如狂风般席卷大地的时候,已然踏出了一个观卦。观卦,彖(tuàn)辞曰:大观而上,顺而巽(xùn),中正以观天下。上巽下坤,乃风行地上之象,象征着观仰,陛下以伟大的德行被万民瞻仰,使其在不知不觉中信服。”
    李隆基哈哈大笑道:“好,说的好!朕恕你无罪,下去吧。”
    张易见状再次叩头道:“圣上,草民还没有说完。”
    高力士抬手一指张易道:“大胆!皇上让你走,你还不快走,休再多言。”
    张易三次叩头道:“圣上,请容草民说完。”
    李隆基略做沉吟道:“说吧。”
    “圣上,观卦还有一层意思。观乃凝视、清楚观察、透视深层之意,即可指天俯民,亦可指民仰天。圣上以「极目楚天舒」的气魄和「风物长宜放眼量」的胸襟来众览一切时,圣上的臣子、万民,也在下仰瞻上。得观卦者需静思,静思比行动更重要;得观卦者要有所保留,停于雾里,示人以朦胧美,切勿让人一览无余,否则阴长阳消、正道衰微,孔有盛极将衰之险。”张易跪在地上,一气呵成,腹中似有千军万马在奔腾。
    “大胆!”李隆基龙颜震怒,吓地左右官兵纷纷跪地磕头。
    高力士一边磕头一边劝说道:“皇上哎,您千万别动气,仔细伤了身体。”而后他扭头怒斥张易:“你个无知小民知道什么?竟敢大放厥词指责天子、诅咒大唐盛世?!长安地震,皇上这才亲临视察灾情,岂容你个刁民横加指责?!”痛骂张易后,高力士又转为和声细语地对皇帝说:“皇上,要不容奴才打发了他,省的碍眼。”
    张易见事态已然如此,他不撞南墙不回头地说道:“即便地震,圣上也可先着心腹大臣前往查看处置,待秋收结束后,圣驾再行亲临。”
    李隆基一脚踹开龙撵车门道:“朕已免了两京走廊今年的农田赋税。”
    张易痛心疾首道:“圣上!民以食为天、国以民为本,粮食是天地酝酿之精华,如今全数烂在地里,岂是减免付税所能弥补?!这是违背天道之举,圣上难道还不明白吗?!”
    李隆基一指张易道:“你!抬起头来!”
    张易领命垂眼抬头。
    “此人十分面熟,该是见过,可究竟是在哪见过呢?”想到此处,李隆基不免神经一紧,他收敛怒火道:“你说的话,朕记下了,今后若无要事,朕不会再往返两京伤财劳民,你退下吧。”
    张易跪送圣驾渐行渐远。龙撵内的李隆基眉头愈加紧锁,他努力回想着他此生见过的每一张脸庞。猛然间,他豁然开朗、叫停车撵道:“力士,朕刚刚就看那人眼熟,朕想起来了,他应是高僧法藏,朕年少时曾在中宗的大朝会上见过他一面。那时距今已有半个甲子,朕已年过半百,为何他的容貌却丝毫没有改变?”
    高力士惊讶道:“皇上,这不太可能吧,世上哪有青春永驻之人。”
    李隆基摇摇头说:“朕不会看错的,就是他。你找人盯住他,不许他有任何意外发生,此人日后或许有用。”
    高力士领命道:“是,奴才遵旨。”喜欢2065——跋涉乾坤请大家收藏:(663d.com)2065——跋涉乾坤六六闪读更新速度最快。到六六闪读(www.663d.com)
    看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