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湘和西奥多进入书房后, 并没有第一时间观赏海星和纹路漂亮的石头,而是直接谈起了正事。
“阿黛勒, 这是查尔斯写给你的信函,今早寄到我这里了。”
听闻有自己的信件,裴湘轻轻嗯了一声,眉目坦然。西奥多也神色如常,并未因为一位未婚淑女和一位男士私下通信而吃惊反感。
西奥多从几份文件中抽出一封字迹潦草的信件,递到裴湘的手中。
写信的查尔斯是沃尔波尔伯爵的长子,裴湘利用彼得医生的身份充当中介,与对方有了合作关系。
再后来,西奥多·格兰特进入大学,他也瞄上了查尔斯·沃尔波尔身后的关系网,便有意识地接近那位伯爵长子, 因缘巧合之下, 调查出了查尔斯和裴湘的隐秘合作关系。
裴湘在临窗的软面扶手宽椅上坐下, 低头浏览信纸上的内容。
夕阳的余晖斜照在她的身上, 一半明灿仿若披上金纱,一半昏暗好似融入风中。西奥多静默地凝视着这一幕,慢慢压下心里连绵而真切的渴慕。
——再等一等……
他追随她, 仰望她,知道她不会主动降落在他的怀抱里,所以, 他就奋力高飞, 希望她能注意到他。
“果然如我们所料,”裴湘放下书信, 抬眸浅笑, “西奥多, 查尔斯说,阿尔伯德已经在暗中改变了立场,下一轮议会讨论投票,他即将背弃一手提拔他的沃尔波尔伯爵。”
西奥多并没有事先阅读这封信件。
他只读了一个开头,意识到这是查尔斯·沃尔波尔写给裴湘的信件后,就移开了目光。所以,此时听到裴湘的话,他露出了一个微微吃惊的表情。
“倒戈相对者是阿尔伯德?这真是出乎意料,阿黛勒,查尔斯的消息准确吗,我想不出阿尔伯德背弃伯爵的理由。”
“查尔斯说,在咱们离开伦敦后的第三天,阿尔伯德和尤金斯侯爵秘密会晤,之后,阿尔伯德的长女又和尤金斯侯爵见了一面。当时,尤金斯侯爵的私人秘书和律师都在场,并带着所有的印章。”
西奥多立刻反应过来:“阿尔伯德要把女儿嫁给尤金斯?他们已经拟好了婚前协议?”
“是的。不仅如此,依照我的推断,只要阿尔伯德的女儿为尤金斯生下长子,阿尔伯德家族就会从尤金斯侯爵那里,重新拿回上一代阿尔伯德家主贱卖掉的大宗地产,从而恢复阿尔伯德家在郡里的影响力。”
“原来,那块地在尤金斯侯爵手中。”西奥多恍然。
裴湘垂下眼帘,淡声道:
“这是彼得先生无意间发现的一个线索。我从他那里得知这个消息后,就提醒查尔斯注意阿尔伯德的动向,好在,我们没有白白浪费精力。”
西奥多从来不追问裴湘和彼得先生的真实关系,他只要知道,那位医术高明的法国老人不会伤害裴湘就好了。
于是,他接着问道:“阿黛勒,既然确定了隐患,我们接下来做什么?”
“你愿意去力挽狂澜吗?”裴湘单手托腮,含笑着询问西奥多。
“我?既然查尔斯已经得知了内幕,他肯定要通知伯爵的……”
说到这里,西奥多语气一顿,随即反应过来:
“阿黛勒,你和查尔斯做了交易?你让他暂时保持沉默,让我来揭露此事,目的是……让我在伯爵的阵营里得到更多的立足资本?”
裴湘点了点头:“我愿意帮你一把,西奥多。格兰特夫人多年照拂我,你也一直维护惦念我,因此,我希望你和你母亲都能达成所愿。”
西奥多粲然一笑,没怎么犹豫就接受了裴湘的帮助。
“谢谢你,阿黛勒姐姐,我不会浪费这个机会的。”
他接受得这样痛快,反而让裴湘有些诧异。
西奥多注意到裴湘的细微表情变化,眼中划过淡淡的失落。
他在她的面前如骑士般单膝跪下,握住一双素白柔荑,低叹道:
“阿黛勒姐姐,你把我当成威廉了吗?他过于傲慢了,看不清真正重要的东西,但我在你的庇护和影响下长大,总要比他清醒一些的。”
裴湘端坐在椅子上,微微垂下羽睫,目光正巧撞上西奥多的蓝色眼眸。
她心中一动,有些状况外地琢磨着,原来……曾经的小家伙儿已经长得这样高了。
见裴湘没有说话,西奥多缓缓解释道:
“我不会觉得接受了你的帮助就损害了绅士的尊严,也不会觉得,你给我好处,是打算和我拉开距离。我知道阿黛勒姐姐恩怨分明,从来不以被保护者自居,反而,你会想成为拥有保护力量的那一个。既然如此,我为什么要违背阿黛勒姐姐的意愿,把你推远,辜负你的好心和筹谋?”
“我知道,西奥多,我还算了解你的性格,所以我才直白地讲出真相,而不是通过某种让你察觉不到的方式。”
“那你为什么要感到惊讶?”
“我刚刚觉得诧异,是因为我以为你会先关心一下,我用什么好处封住了查尔斯的嘴?嗯,还有,大概会推辞一番,或者衡量一下我这么做值不值得。当然了,我也有些担心,骄傲如你,会不会觉得我的做法是在看轻你的能力,我都准备好了解释的话,可你却让我没有机会说出来。”
西奥多眉眼弯弯,笑得纯澈天然:
“阿黛勒姐姐,既然是你做出的决定,我当然要相信你,并且,我不觉得以我目前的能力,会比你做得更好。
“再有,说起骄傲这件事,我和其他出身良好的年轻绅士们都差不多,他们的坏脾气和自大傲慢,我都多多少少有一些。如果今天是其他女人擅自替我安排前程事业,我确实会感到很不愉快,因为那会让我有一种领地被入侵的耻辱感。
“可是,你是阿黛勒姐姐呀,我们一起长大,让我接受你的保护和垂怜,就像喝水一样自然而必要,并且会一直如此下去。阿黛勒,我不会因为长大了,有了更多的选择和所谓的责任,就把你推开,就质疑某些情谊的重要性,那就太傻了。”
——在你的保护下,我会飞快成长起来,之后,我就可以反过来保护你了。
裴湘能听得出,这番剖白是西奥多的真心话。有人能够从始至终地信任她,她当然感到高兴,可是,她又琢磨了一遍西奥多的说辞,总觉得这家伙在内涵谁。
“西奥多,如果不是我的错觉,你在暗讽你哥哥威廉·格兰特?”
西奥多眨了眨眼,眼底有流光飞快划过,随后,他一点儿都不尴尬地点了点头,坦然承认道:
“是的,阿黛勒,你真聪明,一下子就听出来了。”
裴湘想说,倒也不必把威廉·格兰特放在被嘲讽的位置上。
喜欢上一个人不是错,心里有权衡取舍也是正常的,况且,他从来没有因为自己的心情就影响到她的生活,反而一直彬彬有礼、温和周到,实在不该被西奥多这样埋怨。
但西奥多好像意识到她要给威廉说几句好话似的,他忽然起身,顺便也把裴湘从椅子上拉了起来。
“阿黛勒,我有一些投资上的事情拿不定注意,你能帮我参详一下吗?”
“西奥多……”
“嗯?阿黛勒,你要看海星和漂亮石头吗?都是我亲自寻找和挑选的,你肯定会喜欢。”
“西奥多,不要转移话题。”
西奥多不高兴地哼了一声:
“阿黛勒,我知道你是怎么想的,不过,我可不认为威廉没有影响到你的生活。博莱曼夫人几次冷待你,不就是因为这个吗?那个简·费尔法克斯的琴确实弹得不错,可是和你一比,乐盲都能听出差距来,可博莱曼夫人偏偏对她大加赞扬,对你只字不提。那时候,威廉可没有站出来替你说话。”
“他又能怎么替我说话呢?贬低费尔法克斯小姐吗?那位小姐的处境不算好,未来更是渺茫,若是无端遭受一位子爵继承人的否定,那就更糟糕了。况且,诺顿不是替我说话了吗?他还拉琴替我伴奏来着。”
西奥多整理资料的动作微顿,他稍稍转身,留给裴湘一个完美的侧脸:
“诺顿在女士中确实很吃香,我听说,他替好几位小姐解过围,还有几次英雄救美的行为。”
这话让裴湘微微蹙眉。
“诺顿之前追求过哪位淑女吗?”
“我不清楚,不过,我觉得他对范莱尔小姐有些过于关注了。阿黛勒,你是范莱尔小姐的好友,注意到这一点了吗?还是我观察错了?你知道的,我不经常参加舞会,对男女之间那种微妙的反应不是很敏锐,不像诺顿那样擅于察言观色。”
裴湘迟疑了一下,因为那两位当事人还没有挑明彼此的心意,所以,她此时只能保守地评价道:
“如果诺顿和爱丽丝互相倾慕,他们是非常般配的,这桩婚事会得到所有人的祝福。当然,前提是诺顿是一位用情专一的绅士。”
西奥多听完裴湘的回答,非常适时地转过身来,把他早就整理好的几份投资材料放入裴湘的手中:
“诺顿和范莱尔小姐确实门当户对,如果能在一起的话,也挺不错的。最起码,挑剔的博莱曼夫人会满意的。我听威廉说,博莱曼夫人之所以这么有精力插手我们家的事,和博莱曼先生经常不回家有些关系。所以,诺顿一直很反感某些不道德的感情关系,他应该会认真对待婚姻的。”
裴湘点了点头,注意力被转移到了手中的资料上……
一旁的西奥多温柔地看着裴湘,心里在诺顿·博莱曼的名字上打了个叉。
——果然,刚刚看到的情景就是个误会,看阿黛勒的意思,诺顿应该是喜欢范莱尔小姐的。
晚餐后,众人聚在客厅里消磨时间。
爱丽丝·范莱尔坐在钢琴前一边弹奏一边唱歌,唱到第二首的时候,诺顿起身上前,和爱丽丝表演了二重奏。等到裴湘上前弹奏表演的时候,诺顿就把提琴递给了站在一侧的威廉。
裴湘坐在钢琴前朝着威廉颔首微笑,之后就专心弹奏起来。
听众席上,坎贝尔上校夫人悄声说道:
“多般配的两个人!我一直在等着他们的好消息呢,可惜,现在的年轻人都不紧不慢的。格兰特夫人,你知道威廉什么时候会向阿黛勒表明心意吗?”
格兰特夫人和裴湘接触得多,也更了解她,心知有些事并不像表面上看起来那样,便对坎贝尔夫人摇了摇头,同样低声说道:
“你现在说这些,实在为时尚早。据我分析,阿黛勒目前并没有心上人,她对这方面有些迟钝,一门心思地专研才艺,反而不太重视终身大事。”
坎贝尔夫人露出了一个吃惊的表情。
“你是说……这真有些让人不理解,阿黛勒怎么会不动心?那可是一位子爵继承人,相貌、人品、性格和学识样样都好……格兰特夫人,你是不是观察错了?
“你知道的,年轻姑娘偶尔会因为羞怯和矜持而刻意隐瞒自己的真实心意。往往越是倾慕,就越要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咱们都是从年轻时代走过来的,当然能够理解那些可爱的小心思。”
格兰特夫人笑而不语。
她不太赞同坎贝尔夫人的猜测,不过,年轻人之间的感情变化并不是一成不变的,谁也说不准明天的事。所以,她也没有继续坚持自己的观点。
倒是听到零星片语的博莱曼夫人皱了皱眉头,她严肃地看着前方一站一坐的青年男女,刚好把威廉·格兰特的瞬间柔情看在眼中。
博莱曼夫人想,不能再拖下去了,她必须得和威廉好好谈一谈了。
裴湘只演奏了一曲,就离开了钢琴前的位置。按照之前的约定,下一个上前表演的年轻姑娘是简·费尔法克斯,可她偏偏不在客厅里。于是,她的好友凯瑟琳·坎贝尔代替了她的位置。
裴湘觉得有些热,就离开了众人聚集的区域,站在窗边吹风。她的耳畔传来坎贝尔小姐的流畅琴音,眼中看到的却是后花园里简·费尔法克斯同弗兰克·丘吉尔的约会场面。
过了一会儿,有脚步声自身后传来。裴湘若无其事地拉上窗帘,端着一杯果汁移步到靠墙的书架前,随意地浏览着书脊上的名字。
“阿黛勒,”威廉·格兰特走近,“你晚上吃得很少,是不舒服吗?”
裴湘转身,笑意盈盈地瞧着黑发朋友:
“你知道的,我对很多食物都会有不适的反应,上学时就因为这一点而经常请假。今晚的几道菜品中都有海鲜,另外的那些,又恰好不太合我的胃口,所以就用得少了一些。”
威廉有些担忧:“你半夜会感到饥饿的。”
“没关系,少吃一些也无妨,之前偶遇过彼得医生,他和我说过,晚餐最好不好吃得太饱。”
“你遇见过彼得医生?”
“是呀,恰好在一次旅途中碰见了,很和蔼的一位老绅士,也是法国人。他对我很亲切,还特意询问了我父母杜兰夫妇的情况。”
“彼得医生医术高明,你没问问他有关你的饮食情况吗?难道你要一直这样忌口吗?”
“我问了,他解释了一些,也说了几个方法,但是行程匆匆,就没有细聊。总之,就是要注意一些,不要贪图口腹之欲,还要养成健康的生活习惯,让自己更加强壮一些。”
威廉打量了一下裴湘婀娜纤细的身材,深知女士们对身姿体态的在意,所以便没有再劝说裴湘尽量多吃东西。只是建议她,增加外出散步的时间和次数,不要总是闷在屋子里看书练琴。
裴湘欣然应允。
这时,博莱曼夫人过来找威廉交谈,裴湘淡淡地点头示意后,就离开了窗边书架的位置,返回了钢琴处。
深夜,裴湘在床上翻了个身,又翻了个身。
终于,她一边揉着肚子一边从床上坐起来,准备溜出卧室去找些吃的。
——早知道会这么饿,就不应该因为眼馋虾球扇贝而挑剔其它菜品了,其实,那些小羊排和烧牛肉也挺香的……
她摸黑推开房门,朝着画室的方向走去,她在那间屋子里藏了一些干巴巴的饼干和果脯,以备不时之需。
只是,当她路过西奥多的书房的时候,竟然发现里面还亮着灯,同时,有一股隐隐的食物香气传出来。
“西奥多?”裴湘轻轻推开半掩着的房门,一眼就注意到坐在书桌前安静看书的漂亮青年,“你怎么还没睡?”
西奥多合上手中的书籍,含笑着抬头:
“自然是在等某个饿肚子的人。”
裴湘反手关严房门,目光忍不住落在了香气的源头上——三个盖着保温罩的银盘和一篮子新出炉的面包。
“里面是什么?”裴湘揉了揉肚子,一脸期待地坐了下来。
“是晚餐时阿黛勒姐姐一直在偷瞄的菜品。”
“胡说,我只是多看了两眼而已。”
裴湘不客气地伸手揭开银盘上的半圆形保温罩,眸光瞬间闪亮。
三枚精美的雕花银盘上,淋着热酱汁的粉白虾球和肥嫩鲜美的扇贝肉各自堆成小山,配着柠檬清汁的金黄炸鱼排被摆成了花朵的样式。
“西奥多,这是你的夜宵吗?”
“我跟厨房的马瑞安太太说,我喜欢晚宴上的这几道菜,请她帮我重新做了一份送上来。”
闻言,裴湘有些不舍地抬头:
“所以……这是咱们两个人的夜宵?要……分着吃?”
西奥多眼中笑意加深:“我已经吃饱了,阿黛勒姐姐,今晚应该是吃不下东西了。”
裴湘立刻眉眼弯弯地拿起了刀叉。
——唔,海鲜!
——早知如此,当初就不该为了装病而谎称自己海鲜过敏了,我低估了蔚蓝海洋对我的吸引力。
——西奥多小可爱,看在你这么讲义气的份上,我要对你更好一点。想当首相吗?想要爵位吗?想赚大钱吗?我们一起努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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