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旦大朝会

    正月初一的晨曦未至,仿佛预示着这一年的昏暗降临,天空被阴郁的云层笼罩,恍若不见天日的大地即将迎来一场灭世之灾。
    压抑,恐惧,不安,渴望交织着,没有一个人可以逃过此劫。
    一整夜,江策数着滴漏的声音计算着时辰,她知道,这会儿天应该亮了,阳光会洒满院墙,灿烂的正月初一,她却看不到了。
    赵璟站在门外,用他温柔到极致的嗓音轻声说:“无论你变成什么样,我都不会放弃你,信我,好吗?”
    门被人从里面打开了,门又被轻轻关上了,走出来的却是小七。他看着在屋外站了一夜的赵璟,发丝和眉眼上都结满了寒霜,眼中是毅然的坚定。他虽不愿,却不得不庆幸于他是真心实意待主子好的。
    清风从外面赶来,手里捧着朝服,焦急道:“主子,您迟迟未回王府,林白把您的朝服送到别苑来了,今日是正旦大朝会,万不能误了时辰,您得赶紧入宫。”
    小七道:“主子刚刚确实歇下了,王爷还是请先回吧。”
    赵璟看向紧闭的门窗,心底慌乱不安,可又不得不离开,他竟意外地向小七拜托道:“他若醒了,可以立即让人来告诉我吗?”
    小七愕然,立即垂首躬身道:“小七不敢,主子醒了,会让隐六前来告诉您。”
    赵璟这才稍稍安心,匆匆离去。
    正月初一日举行大朝会,官家高坐于大庆殿宝位。有四名顶盔披甲、身材高大的武士站在大殿角上,叫做“镇殿将军”。各国的使臣开始进殿朝贺。殿庭上排列着法驾和仪仗,文武百官都头戴官帽、身穿朝服。各路的举人第一名解首,也身穿官服站立朝班,他们的官帽是表示七等官阶的二梁冠,官服是白袍镶着青边。各州的使官入朝启奏,纷纷献上具有地方特色的贡品。
    放眼望去各国的使臣已经陆续到场,可端王却迟迟未现身大殿。赵佶询问随侍在身侧的大内监张迪:“端王,怎么还没到啊?”
    张迪回道:“启禀官家,端王历来守时,想来今日也是被什么事耽误了……”他话还未说完,赵璟便在最末一个走入大庆殿,“官家您瞧,这不来了。”
    赵佶高高在上俯视着台下众人,心中顿生一种奇妙的优越感。这是他登基后,每年最心满意足的时刻。群臣跪拜,诸国朝贺,一派繁荣,至高无上。
    今年唯一的不同是,大辽入朝贺岁的使节并非一般的使臣,而是天祚帝的皇叔,新晋封的秦晋王。
    耶律淳头戴金冠,后檐又尖又长,像一个大莲叶,穿的是紫色窄袍,腰带上佩戴的是金蹀躞;其副使腰缠金带,如同汉人服装。往年辽国大使礼拜的时候左脚直立,右脚跪地,用两手放在右肩头为一拜,但今年因为来的是辽朝亲王,碍于身份,和两朝百年来的邦交,遂也简化了礼仪,跪拜改为了鞠躬。而其副使所行的拜礼如同汉官仪式,需跪地叩首。
    西夏国的正使和副使,都是头戴着一种短小样制的金冠,身穿红色窄袍,佩带金蹀躞,披吊敦背,叉手行拜礼。
    高丽国与南方边境之外的交州使臣,都和汉族官仪一样。
    回纥使臣都是长髯高鼻,用布匹帛包在头上,随意地披着上装。
    于阗国的使臣都是头戴小花毡笠,身穿金丝战袍,腰间束带,而且是带着夫人和公子一同前来,乘坐的是骆驼,带着礼品毡兜、铜铎等向宋朝进贡。
    其余各小国使臣也都依照自己国家的最高礼仪,向大宋的皇帝行拜礼,朝贺新岁。
    赵佶神采奕奕,却依旧端坐于明堂之上,他扬声道:“诸卿,免礼。”
    台下众人才纷纷起身,只听赵佶再道:“今年我大宋,又是风调雨顺,国泰民安的一年……”
    听着大宋皇帝大言不惭的高谈阔论,耶律淳意味深长的看了对面一列的赵璟一眼,赵璟却没有抬头看他,而是失魂落魄地垂首而立在那里,仿佛听不见高台上的胡言乱语,也看不见周围众人的窃窃私语。
    耶律淳不禁担忧,心道:该不会是小策出了什么事吧?这几日他一直忙碌于各国使节的往来,还有与大宋官员的交流,一直未曾脱身去看他。其实,还有最重要的一个原因,自从那日赵璟与自己正大光明的坦白了他的心意,而自己却一直畏畏缩缩,并且如赵璟所言,我又有什么立场去找他呢?可是,那日赵璟一直不愿提及的究竟是什么?难道小策真的病了吗?
    “秦晋王,秦晋王!”赵佶在台上高呼,可耶律淳却未曾听见,一旁的大辽副使上前半步,低声提醒道:“殿下,大宋的陛下在唤您。”
    耶律淳这才回过神来,却镇定自若地抬头望去。赵佶虽对他的无礼略有不悦,但也不愿当堂发作影响了两国表面的和气,只能继续道:“既然秦晋王今年远道而来,不知这汴京城可曾都走上一遍?”
    耶律淳左手置于右肩,微微倾身行礼,道:“回大宋陛下,短短几日一直留在都亭驿与各位礼官大人交流大朝会事宜,还不曾有空四处走一走。”
    赵佶眉梢微扬,道:“哦~既然如此,那不如去大相国寺烧香祈福,每年初二至初四大相国寺都不会对外开放,秦晋王可以这时候去那里。还可以到南御园射箭,听闻大辽人个个长袖善武,骑射箭术更是游刃有余,我朝也当选派武臣中的射箭能手一同前往伴射,才不至于扫了秦晋王的兴致啊!卿们可有合适的人选?”
    兵部尚书上前一步,行拜礼,道:“微臣举荐韩将军之子韩谦伴射,韩公子年少有为,虽尚未建功立业,自小也是跟随老将军在陕西路军中长大,想来骑射功夫也是了得。今年他刚好在汴京过年,还是由他伴射最为合适。如此既不会扫了秦晋王的雅兴,又不至于辱没了我国男儿的风采。”
    “臣附议~”众卿闻言,皆是纷纷附和。
    此时蔡京颤巍巍地上前一步,躬身道:“启禀官家,老臣有个建议,既然秦晋王是大辽御封的亲王,我朝自当也以亲王礼待之。遂,此行应当由端亲王亲自全程接待,才能体现我大宋与大辽的百年邦交之好。不知官家意下如何?”
    赵佶大喜,笑道:“蔡卿所言极是,倒是朕疏忽了。端王,那便由你代朕,一尽地主之谊。”
    赵璟闻言,躬身作揖,道:“臣弟,领旨。”
    大朝会结束散场后,耶律淳毫不避讳地主动走向独自行于最前的赵璟,他像是赶着去哪里见什么人,如此一想,耶律淳心中便有了大概。他走近,轻声道:“既然有人想给你我下套,我便不必再与你避嫌了。”而后忽然扬声道:“端王殿下,这几日便要仰仗您了,请。”
    赵璟也随即点头作揖应和,二人仿佛就如表面看起来的,宾主之谊再无其他。
    出了宣德门,各国使臣驾车离去,众位官员也纷纷归家,耶律淳这才开口问道:“你这般魂不守舍的样子,是不是小策出了什么事?”
    赵璟停住脚步,回头看了忧心忡忡的耶律淳一眼,道:“你先回驿馆,晚些再来吧。”
    耶律淳虽然按耐不住,却也知道,此刻明里暗里还有无数双眼睛再盯着他们,他不能因小失大。那日赵璟虽然没有告诉自己江策究竟出了什么事,可通过对苍琼别苑上下的盘问还是对截杀那日发生的事情知道了大概,自己人也在第一时间汇报了汴京城内的暗流涌动。这些都让他不得不更加小心谨慎,毕竟没有什么比江策的性命更重要。
    苍琼别苑~
    由于小七的坚守,直至晌午,江策才渐渐苏醒。院外早就侯了一群下人,各个脸上都是愁云密布,好比今日阴沉沉的天,仿佛是暴雨前的宁静。
    “主子,你醒了?要我唤时安进来侍候吗?”小七从外间走进去,扶起虚弱无力的江策,轻声道。
    江策闭着眼,试探性地问道:“他走了吗?”
    小七回道:“王爷在知道您入睡后才走的。”
    江策摇摇头,缓缓睁眼,定定的目视前方,问道:“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小七看着对自己说话,全没有注视自己的江策,本能地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果然……没有一丝反应,小七瞬间哽住了,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江策见小七没作答,又问道:“我睡了很久吗?”
    小七拼命压抑住自己焦躁地情绪,尽可能装作若无其事地答道:“哦~现在是午正时分了,今日天阴,看起来像很晚了。”
    原来今日没有阳光啊,难怪她这间朝南的屋子,一丁点暖意都没有,她还以为是自己身体太寒感受不到呢。
    “小七,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江策突然的发问,打得小七措手不及。江策抬头,面向小七所站立的方向,眼神却没能聚焦到他的准确方向,她继续道:“大家是不是都知道?所有人都瞒着我,不敢告诉我,是吗?”
    小七慌乱地退后几步,双拳紧握,焦急地不知该如何作答。
    江策苦笑:“可我不能怪你们,不能怪任何人,我知道你们都是为了我好,所有人都是想保护我。可是,你们有没有想过,身体是我自己的,他每一次变化,每一份痛苦,我怎会不知。
    你知道,我第一次发现自己双腿僵硬,不能走路的时候有多么害怕吗?你知道,我从此要被你们侍候吃喝甚至拉撒时有多难堪吗?你知道我明明吃不下任何东西,却要装作我吃的很开心,而后每一回都吐到肝肠寸断是什么感受吗?如今,连眼睛都瞎了,在我还没有做好准备的时候,在我还来不及记住你们每个人样子的时候,我就什么都看不见了!”
    江策深吸一口气,声音哽咽道:“你知不知道,我有多崩溃?为什么要我经历这一切?为什么连知道自己生了什么病的资格都没有!我不是那个你们口中千好万好的公子江策,我只是一个普通人,我没有他这么大的承受能力,我也会很害怕,我还不想死……”
    字字诛心,声声入耳,小七被江策的泣不成声吓得张皇失措,屋外众人更是惴惴不安,唯独赵璟呆站在门外,他几乎贴着门框站着,所以最后一句“我还不想死”,除了屋内的小七只他一人听得分清。
    他没有推门进去,却兀自转身离开了,所有人都投来震惊地目光,只有江月看懂了他决绝的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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