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帆从海平面上升起。
宛如一片因沧海桑田而沉寂于海底的森林在此时此刻破水而出, 庞大的舰队占据了西边的海面,声势浩大地滚滚而来。超过十四万的军队汇聚在一起,近五百艘的战船将整片封闭的海域笼罩, 彼此之间都能够看到对方的旗帜, 看到敌人在阳光下闪闪发光的钢铁铠甲。
女王注视着那金色蝾螈的雅格旗帜,抬手下达作战命令。
旗舰上,炮手迅速抬高了号炮的膛口,白烟从膛口腾卷而起, 紧接着,所有战船都听到了沉闷如伏龙出穴的轰鸣。每一艘战船上, 号手们用力吹响了牛角号, 长长的尖锐刺耳的号角声激荡整片海域。
扬着十字剑与玫瑰旗帜的战船自小群岛中穿梭而过, 群鱼般涌进开阔的海湾。
不论是那一边的人, 都意识到这场战争将超出自己的想象。
双方的距离不足十五罗里。
“以主的名义啊。”
马勒执政官在自由商会城市主舰“金雀”号上,在胸口画了一个十字架, 喃喃自语。身为自由商业城市的执政官, 马勒并非未经炮火的人, 但这么大规模——仿佛整片大海都被战船淹没的场景, 他也是第一次亲眼目睹。
原先的信心不可避免地产生一些动摇。
透过望远镜, 能够看到对面罗兰战船上,神父们正在进行最后的弥撒。
“真糟糕。”另外一名执政官皱紧了眉头,“他们的情况比我们想象的要好。”
马勒执政官脸色难看, 他正是意识到了这一点。
众所周知, 十七年前的罗兰与雅格战争中,指挥雅格舰队的还是约翰六世的父亲, 后来被称为“屠夫”的查理王。
查理王的屠夫“绰号”就是从那一场战争得来。
这位当时已经年迈的可怕统治者击溃罗兰海军后, 俘虏了对方的大部分将领。按照惯例, 被俘虏的将领——他们大多具有贵族血统,并不会有生命危险,顶多在被赎回之前充当一段时间的划桨奴隶。
那一次,查理王无视教皇的警告,下令处决了所有罗兰被俘虏的海军将领。
这件事令雅格王国从此臭名昭著,也使他们为人畏惧。
罗兰海军从此一蹶不振,至今还未能从那场战争中恢复过元气,只能龟缩在岸炮保护下的海港中。
从另一个方面来讲,自由商业城市同样是查理王屠杀罗兰海军将领的受益者。查理王为雅格铺垫出的辉煌海上道路,他昏庸暴虐的儿子约翰六世未能将其开拓,反倒是一侧的自由商业城市借机崛起。
罗兰的海军衰败了十多年,否则自由商业城市的战船在过去的时间里,无法那么傲慢地往来于赤海和天国之海。战船、大炮以及火/枪是能在短时间内筹集没错,但是经验丰富的船长们、水手和炮手们却非要时间的积累不可。
自由商会城市对罗兰某些程度上是存在轻蔑之心的。
他们本来都以为自己看到的会是一支虽然战船数目可观,质量和武器或许不错,但作战蹩脚的舰队。然而眼前的一幕,给了他们一记响亮的耳光。
随着双方队形的逐渐展开,自由商业城市意识到自己原先的估计大错特错。
如此大规模的海战,正式开火之前,双方都要花费很大的精力排列作战队形——这并非出自骑士风度,而是现实条件所需。受制于残酷的海战条件,任何一方的舰队都无法完成两轮设计[1]。在第一轮射击过后,双方的船只就会很快撞击在一起,演变成接舷战。基于这种现实处境,再如何心焦气躁的舰队,在与敌人开火前,都必须拿出全部的耐心排兵布阵。
想要在辽阔的海面上控制数百艘战船,协调他们之间的距离,保持队形的一致性,考验的是海军指挥官们的高超本事。
再如何精妙的战术,没有能够将它们实施出来的人,也是一纸空文。
预想中,罗兰海军的混乱没有出现。
庞大的罗兰舰队以正中间的“帝国”号皇室旗舰为基准,在海面上形成一条不断波动的曲线,井然有序地调整着自己的位置。[2]每两艘临近的战船的距离正在逐渐稳定在一百步内。
“是那些海盗。”
站在马勒执政官身边的同伴沉默了许久后,叹息般地说。
他们的心情如此复杂,以至于一时间竟然无法再说其他的话。罗兰女王招募了一批海盗,这件事他们都清楚,但是谁也没有放到心上。今天在这里决战的四个国家,是整个天国之海海军实力最强大的国家,彼此交手多年,对对方无比了解——就像自由商业城市的海军经常受商会的代理人所困扰一样,雅格、鲁特和罗兰的海军,同样受那些海军贵族们的限制。
在此之前,他们都以为罗兰女王招募的海盗们仅会作为旁侧的辅助。
直到亲眼目睹后,他们才不得不相信,罗兰女王的决心和毅力真的就有那么可怕惊人——她真的抗下了那些家族的压力,委任那些经验丰富,但素来为人们所鄙视的海盗们以实权和重用。
她把那些经验丰富本事高强的海盗们,分散到了每一艘战舰上,以这些宝贵的海上人才为网眼,重新将罗兰舰队这张巨网重新紧紧绷起。
执政官们面面相觑。
怎么说呢?
在此之前,他们就像是四个同样庞大的巨人,以熟悉的方式在海上搏斗。彼此之间,都清楚对方运转的机构如何臃肿陈腐,但现在其中的一个,忽然以其他三个没有想到的决心,注入了新鲜的血液。
最后还是安德烈特所在旗舰上升起的信号旗终结了这场沉默。
自由商业城市的舰队同样开始排兵布阵,安德烈特混合编队的提议虽然被约翰六世否决了。但约翰六世对自由商业城市向来就不怎么放心,为了防止自由商业城市的舰队逃跑,将他们编在了距离海岸线最远的右侧。
为了占据指定的位置,马勒执政官不得不指挥着自己的舰队行驶更多的路程。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此时海上起着微风,风向对他们有利。马勒执政官认为这算是一个好兆头。
…………………………
阿比盖尔正在不断地下达旗语。
鲁特帝国的舰队居右,罗兰舰队居左,战船成一字横队。而在罗兰舰队内部,经过这些天的商讨,最后舰队被分为四个部分。船只更大更重的罗兰王室海军位于中军和右翼,与鲁特帝国的左翼和中军共同迎战最为强大的敌人主力,更为轻便的私人战船编为左翼,迎战自由商业城市机动性更强,威胁战线侧面腰部的自由商业城市右翼舰队。最后海盗们自己的船只被编为一支机动支援的预备队。
马勒执政官们所惊愕的罗兰舰队有序的布阵,除了由被挑选出的经验丰富的海盗就任船长外,还得益于一样东西:信号旗。
辽阔的海面上,战船与战船之间的联系无法直接完成。旗语、小船传令和号炮是舰队作战时常用的通讯方式。但海军旗语所能传达的信息有限,过于简单的旗语容易被破解。小船传令速度与风险都令人担忧,号炮虽然有效但等到战争真正开始容易混淆。
针对这一点,阿比盖尔改进了罗兰舰队原有的旗语,换成海盗们熟悉的那一套。
与原本海军的信号旗语系统相比,海盗们的旗语能够容纳的信息要更多也更为精准。过去,海盗们内部流行的信号旗旗语要让大大小小数十上百的海盗团都能识别,同时又不为官方破解,天长日久之下,逐渐形成了一套精密的旗语系统。海盗们被打散,重新编排进舰队中,也将这套旗语系统覆盖到了整只罗兰舰队。
舰队在阿比盖尔的指挥下,不断调整阵型的时候,神父们主持的弥撒渐近尾声。
这时候,女王登上了一艘轻型的三桅快船上,开始巡视拉开的阵型。
她没有穿华服,而是一身银色的铠甲,在逐渐升高的阳光下耀眼无比。她手持锋利的十字剑,红披风像最傲慢的玫瑰花瓣在风中卷动,她站得笔直如长剑出鞘。在一排排的战船前,她不带一丝一毫的柔弱。
海军中或许曾经有人对这位年轻的帝国统治者不以为意,但当见到她面对波澜丛生的大海,森林一般的敌军舰队仍面不改色,无不肃然起敬。
年轻的女王视察着她的军队,以她的决心鼓舞着所有人:
……
我勇敢的士兵,曾有人劝阻我,要我在更远更安全的地方等待战争结束,但我的胸膛中有个声音鞭策我来到这里,来与你们一起。
我勇敢的士兵,我们都知道,十四年前我们就是在这里,在这片令人悲伤的海域输掉了莱斯特岛,输掉了帝国的荣耀。那些不屈的将士们,他们怀抱着对帝国的忠诚被残忍地杀害。这是不可原谅不可遗忘的耻辱。
虽然我只是个女人[3],但每当我想起敌人在天国之海肆意截杀我们的船只,我心便如赤火焚灼。所以我来了,来与你们同生共死。我有着与你们一般无二的决心,为捍卫帝国的尊严,我愿和你们一起,献出我的灵魂,我的生命,我的一切!
我勇敢的士兵们!一个月之前,我们便夺回了莱斯特岛,现在我们就要夺回帝国的荣耀!
看!前方就是我们的敌人!
战斗的时刻到了!
※※※※※※※※※※※※※※※※※※※※
[1][2]本文海战大体参考罗杰·克劳利所著《海洋帝国:地中海大决战》、诺艾尔的《海军术语词典》和安德鲁·兰伯特的《风帆时代的海上战争》,依据需要酌情进行艺术加工。
[3]【被晋江吞作话了,完整解释请看评论区】文中女王的战前演说词综合参考了堂胡安在勒班陀战役中鼓励士兵的演说、伊丽莎白一世对抗西班牙无敌舰队演说以及其他一些历史上的战前演说,结合文中罗兰具体历史后拟定。
稍微阐述一下关于女王直言“虽然我只是个女人”这句的用意。前面章节已经提及,在当时国王们权力与责任的核心主要分为两部分:司法与军队。率军作战被认为是国王们神圣的天职,长久以来人们已经习惯了这样一种传统。本文中,阿黛尔·罗兰对抗雅格和自由商业城市盟军时,她作为帝国历史上第一位女性君主,第一位指挥军队的女性统治者,毫无疑问,这会造成军士们心理上处于一种弱势地位。面对一支基本由男性组成的军队,如果对此避而不谈,于事无补,反而会加重士兵的不信任。喜欢身为女王如何拒绝爱意请大家收藏:(663d.com)身为女王如何拒绝爱意六六闪读更新速度最快。到六六闪读(www.663d.com)
看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