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一药

    那一瞬间,有种奇怪的感觉笼罩了我。
    衣袍舒展,银面遮骨,这个人分明被遮住了骨相,我却觉得似曾相识。
    “神医。”
    他抱了抱拳,声音清冷如同春水破冰,抬步欲走。
    不曾听过的声音。
    只是一个照面,若是平时便也就此别过,或许是今日委实无聊,又或许是自见面起就感受到的奇异熟悉感,我抬手将他拦住,在他诧异的目光中问道,“阁主,同饮否?”
    奕之定定了看了我片刻,轻轻颔首。
    “好。”
    一路无言,我喜静,奕之似乎也是个寡言的性子,寻了一处静谧处,等那小二上了两坛百果香。
    这里临着窗户,外面是一颗桃树,满树粉白的花朵,像是揽一树朝霞。
    我对他举了举杯,径直问道:“可有这次大会的消息?”
    奕之垂眸,拿着酒杯的手像是玉做的竹。
    “那要看神医想要什么消息。”
    “你有什么消息。”
    “神医,我的消息并不便宜。”
    他为自己斟酒,我一杯酒下肚,淡淡倦意涌了上来,以拳撑颧,直直看着他。
    熟悉,太熟悉了。
    就像是每日窗外飞着的鸟儿,草叶上凝的露珠,外面因花朵浮动的香气,因为太熟悉,反而一时间想不起究竟是谁。
    “规矩我知道,开价吧。”
    他晃了晃手中的酒杯,“神医,知道太多有时候并不是好事。”
    “阁主说笑了,我对旁人的事情不感兴趣。”
    “再者说来,天下还有人知道的,比阁主更多吗?”
    我抬手又倒了一杯酒,这家的酒确实极为醇香,与猴儿酒一般都是由百果酿造,相比起清甜,更为醇香,入口微甘微辣,回味无穷。
    我突然想到了玉相逢,那日屋檐上饮酒,我只喝了一杯。
    对面却不是玉相逢的火红衣裳,奕之一身白衣云纹,端着酒杯却也不喝,像是在想些什么,末了抬头看我,
    “神医,我是个商人。”
    他一幅仙风道骨的样子,这样说话,让我总觉得有些想笑,许是微醺,我真的忍不住弯了唇角,“既然是商人,四方来财,想来阁主不会拒绝我的生意。”
    奕之没有说话。
    我有些诧异,“阁主?”
    他抬头,方才似乎是在出神,动作似乎丝毫未变,只那酒杯中的百果香微微一颤,荡开一圈圈涟漪。
    “神医想知道什么消息……”他顿了顿,“有些消息我这里也不一定有。”
    没有用内力将体内酒气逼出去,让我整个人有些轻飘飘的,“天盘阁都没有的消息,那定然是无价之宝了。”
    奕之看着我,又垂眸,没有回答我的问题,“神医将问题写在纸上,下午自然会有人将消息送到神医手上。”
    我想知道什么?
    我唤小二拿来纸笔,想了片刻,因为想知道的东西太多,反而无从落笔。
    我一直以为自己对什么都没有太多执念,走一步看一步的性子,却没料到我只是执念太深,到最后反而什么都不急。
    我想知道当年庄家的事情是谁所做,知道暗场背后的人是谁,武林大会有什么目的,迫害北辰与蓝家的人是谁,甘容与郁纵背后有谁在操控,白九门丧失记忆之后经历过什么,柯阳与柯欢对彼此的情愫到底该如何定义。
    还有玉相逢……
    他来历不明,身份神秘,身上疑点颇多,却感受不到恶意,我也无从揣测他跟在我身边是何目的。
    见过一人千面,我无法忍受身边的不确定,可是当我按住额角,我却只记得那夜月华如水,流淌在他的眉眼上,他说起情爱两字时,眸中藏了一轮月亮似的澄澈。
    我想落笔,最后写的却是“武林”。
    奕之将纸张收入袖中,我喝了一杯酒,喝的有些急,酒劲儿上头,面皮有些发烫,眼前开始微微发花,“阁主不先说价钱,不怕我钱财不够?”
    “若是神医的钱财不够,那世上便没有人够了。”
    他说话的声音总是清清冷冷,可或许是我难得的醉酒,总是由他想到玉相逢去。
    好熟悉。
    他身上笼罩的若有若无的熟悉感,到底是什么。
    有风吹过,风吹花朵,满树粉白乱颤,花瓣打着旋穿过窗户,落在酒杯里。
    奕之跨过桌子倾身过来,我似乎能感受到他鼻端温热的吐息。
    “神医的戒备心……这样低吗?”
    他的瞳孔漆黑,没了光点,沉沉如同没有月光的苍穹。
    好熟悉。
    “我有一疾,不知神医能否看得出来呢……”
    他声音轻的如同一缕风,身子却向后退去,抚过的我发顶的手指间夹着一枚花瓣,将他的手指尖都染了淡淡的薄粉。
    我运转内力,酒气霎时被逼出,眼前头脑一片清明,奕之重新端了一杯酒,垂眸品着,依旧是高山积雪,穿渊之风。
    唯有窗外桃花粉红。
    ***
    “林林,你方才去哪里了?”
    庄乘风用一张布巾擦拭着长发,疼痛让他有些疲倦,我接过他手边的布巾,帮他揉着长发。
    “我方才与天盘阁主见了一面,买了些消息。”
    顿了顿,我道:“大哥,我总觉得他有些熟悉。”
    庄乘风有些诧异,“林林之前见过他?”
    “并未。”
    我补充道:“但是很熟悉,不是身形面容,也不是气质。”
    我说着止住了口,身形面容不相似,气质也不相似,那能有什么相似的?
    庄乘风没有笑,沉思着,“林林有没有感受到恶意?”
    “并未。”
    “那便无碍了。”
    庄乘风拍了拍我的手,就像是从前我做不好事情每一次:“有些事情不必急。”
    时隔许久,庄乘风当初染尽污血,又因为种种原因而残缺的长发,终于恢复了原本的黑亮,握在手中像是一捧凉凉的溪水。
    “大哥,我……”
    一句话还未出口,房门突然被敲响,“空青,你在不在,我进来了?”
    来人声音极为急躁,庄乘风还来不及应,房门就被一掌拍开,“我与你说,那两个王爷……你怎么在这里?!”
    宁不顾一把将布巾从我手中夺过去,皮笑肉不笑,“神医还真是好心,愿意为一个下属擦发,明明用内力一蒸便可,你的居心……”
    他戳在我心口,我莫名其妙地皱眉躲开,这人究竟是个什么毛病,没有恶意倒是敌意十足,每天说着让人听不懂的话,真是莫名其妙。
    不过他对大哥倒是真心,因此我也没什么生气的感觉,只看着他一掌将大哥按在原地,另一只手在他脑袋上擦着。
    这少主大概是从来没干过伺候人的活计,动作看得出来小心翼翼,还是把庄乘风的头发擦拭得像个鸡窝。
    庄乘风也莫名其妙,“宁兄这是何意,我自己来就可。”
    宁不顾看着不着调,武力倒却是极佳,不愧是与庄乘风并肩的奇才,仗着庄乘风没有用力,在他脑袋上作威作福,“你给我坐着!本少主第一次给人擦头发你还敢反抗?!”
    眼看这两人就要打起来,我挥了挥手让这两人随意,出了房门。
    路过玉相逢的房门,依旧紧闭,倒是有几个鬼鬼祟祟的人在鱼水欢周边打转,心里打着什么主意让人一看就心知肚明。
    酒这东西,闻着倒是令人馋虫大动,沾到衣服上滋味却不美妙,我正欲回房洗漱,却见一人影站在门前,见我一笑。
    “久仰大名,神医,不知可否赏脸与本王一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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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