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孙俩在房间隔着桌案里一左一右坐着,叶琦菲眼观鼻鼻观心地估算着柳夕回来的时间,叶孟秋瞧小孙女坐得端端正正目不斜视,不由挺直了脊背也坐正了身体。
不一会儿小厮又重新端了碗药进来,那鲜明的味道一出现就叫叶孟秋老眉皱紧,刚要挥手把人赶走又想起孙女在身边,他余光扫去,见小丫头瞥了瞥他又瞥了瞥汤药,那视线转过一圈收了回去,也没个表示,心里又有了些郁气。
儿子给他的不痛快归不痛快,孙女在边上他总得做个榜样,叶孟秋皱眉看着盘中那碗药汁,端起来一饮而尽,在跟前伺候的小厮看在心里如释重负,心道这小小姐在这儿果然是不一样一些,那位主子说的当真不假。
等到小厮端着空碗退出去,叶琦菲在余光里偷偷看着叶孟秋皱紧的脸,柳眉一弯,小手探进荷包里面一摸两摸,摸出一颗纸包糖来,“爷爷,要吃糖吗?”
叶孟秋见她伸出细嫩的小手来,心里微微一动,却没应下,而道:“小孩子家家一天到晚吃糖小心坏了牙。”
“哦。”叶琦菲仿佛挨了训,低头沮丧地收回了手,“菲儿以前经常喝药时候娘亲总会喂菲儿吃一颗糖,吃了糖药就不苦了,所以菲儿才一直带着糖包。”
稍稍坐直了身子,见小孙女耷拉着脑袋再听她说的话,叶孟秋觉得有些不忍,她从霸刀山庄回来的时候身子差得出奇,还好当时有盛长风在,“你还要经常喝药吗?”
话一问出口叶孟秋就有些惭愧,孙女回来三年多,他竟没怎么关心过。
“盛爷爷给菲儿扎过好长时间的针,现在已经好了。”叶琦菲蓦地眯起了璨然的眼,露出一副开朗的笑,“总有一天菲儿会像四叔叔一样强壮的。”
“去去去,胡说什么!像老四那样还了得?”叶孟秋当即瞪了她一眼,“壮得同小牛似的小心往后嫁不出去。”
叶琦菲只是弯着她的大眼睛,仿佛没明白爷爷话里的意思。
见孙女这样子,叶孟秋叹了口气,回过头又问:“你娘的身体最近好不好?”
怎么周围的大人们总爱问她娘亲身体?不过娘亲之前的状态的确很糟糕,干娘走了以后又消沉过一段时间,想起干娘,叶琦菲在心里把算盘敲得噼里啪啦响,嘴上十分乖巧地回道:“娘亲身体也好了,盛先生说只要心静气顺,娘亲就会长命百岁的。”
“那你要晓得别惹你娘生气,要听话。”对柳家的女儿叶孟秋心里仍旧是十分复杂,但当初的事他自知有愧却不得不做,想起老三一家的境况,他倒有些感叹起静姝来。
要是好好的一个人,哪会把家里的关系弄成现在这般局面。
叶琦菲连忙坐直了小身板,“菲儿很乖的,不惹娘亲生气。”
没再说几句,门外就传来了脚步声,叶孟秋听这步子的声响就知道是自家夫人,他朝叶琦菲一瞥,“你祖母回来了。”
小腿一用力,叶琦菲就从座位上站了起来,欢喜地顺着脚步声跑出去,“奶奶!”
老夫人刚和儿媳妇从灵隐寺回来,正想过来看看丈夫有没有按时喝药,还没走到门口就和自己的小孙女打了个照面,“哎唷我的小心肝,今儿怎么上这儿来了?”
“爹爹和四叔叔出门了,二伯伯晚上要谈生意又不放心我一个人,就把我送到这儿来等娘亲了。”
咦?是这样的么?老夫人满脸疑惑,她刚刚还在门口遇上老二,这会儿应该正和老三媳妇说话吧?蓦地她又瞧见叶琦菲那张渐渐长开的小脸冲她不停地比眼色,小小的一人儿,这鬼机灵不知是学的谁。
老夫人想着想着心里一乐,上前摸了摸她的小脑袋,“好,真乖,你娘还不知道你在这儿,兴许已经往回走了,快去找你娘吧。”
“嗯,奶奶再见!”叶琦菲立刻眉开眼笑,抬起小手朝自己的祖母挥了挥,提溜着小腿就朝院门处跑,没跑几步就见小丫头停下步子转过身来,又冲卧室的方向喊了声爷爷再见。
佝着腰走在门里偷听的叶孟秋脸上顿时由阴转晴,这丫头片子总算没把他给忘了。
老夫人叮嘱孙女慢慢走,让随侍的嬷嬷跟着去了才放心进了卧房,一见自己的丈夫站在门边鬼鬼祟祟心里也是几分好笑,“菲儿可爱又懂事,要是多几个这样的孩子就好了,家里热热闹闹的。”
活了这么大把年纪,儿子一群,孙儿却孤零零的一个,叶孟秋心里一叹,“老二的婚事怎么样了?”
“莫提,提起来我就气!”提起叶晖那个谈婚色变的儿子老夫人的皱纹便全都堆叠起来,“老二那哪像是想成亲的样子,见一次想法子溜一次,老四更是横,一天到晚在剑庐里待着,出门连身上的炭灰都不洗,活像个糙汉子,哪像咱们叶家的儿子,估计这会儿全杭县的姑娘都不想同咱家议亲了!”
叶孟秋听到老夫人这么说额角突突地跳,“这群不孝子!”
老夫人叹了口气,“要是阿英……”
仿佛就要提及什么,她蓦地收了声,只是自己愁着脸。可话到这份上,叶孟秋哪还不知道她想说的话,“尸毒无解,你莫想了,就算她回来,你也别想抱上孙子。”
眉宇间拢着深深的忧愁,老夫人脸色满是心疼,“我不过想着,若是静姝那姑娘肯回来,至少阿英会开心,总比他这三年过得要好。”
叶孟秋微微皱眉,话到嘴边却没说出口,那姑娘到底是他赏识的,这种时候知道回来不妥,倒是自己的儿子……出乎意料地跟那女子在一块儿,也不知老三到底同阿英说了什么。
而此刻,院门外,柳夕牵着叶琦菲的手正往外走,见女儿笑嘻嘻的样子心里还是有些忐忑,只怕到时候期待落空,她不由问旁边的叶晖:“二庄主,若是老庄主发话,静姝当真会回来吗?”
“这倒是不好说,不过我觉得父亲对此事的态度同静姝一样,他们的想法有许多相似之处,若是让父亲出面劝说,有七成把握。”叶晖看着远方渐渐泛黄的山野,“剩下的三成,就要看大哥了。”
“干娘一定会回来的!”叶琦菲握了握小拳头,“等说服了爷爷,我就去扬州找干娘去!”
揉了揉女儿的头,柳夕稍稍叹了口气,又问:“尸毒现在可有解药?”
叶晖摇了摇头,这段时间他也派人四处打听了,解药不曾听说,只听到许许多多的噩耗,尸毒祸乱中原,成百上千的人丢掉了性命。
解药,难呐。
而在岳州,本打算休息一日便走的叶英和静姝听说洞庭风光不错,便留下来计划着游湖,可偏偏天公不作美,突然连日大雨,只好在商行里暂住一段时日。
飞檐下连珠串的雨水滴滴答答地落个不停,院子里偶尔会跑过几个伙计,匆匆经过脚下雨水飞溅,静姝靠在窗边看着天空厚沉的云层,这雨还真不知道什么时候停,即便想返回揽月楼也要等上好几天了。
视线微转,一身笔挺的黄衣映入眼帘,叶英负手静静地立在外面的走廊上,雨雾将院墙外的世界晕染得几分朦胧,唯有他无比真实。
察觉到窗边的注视,叶英微微转身,唇边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柔和,他缓步走到一墙之隔的窗外,温润的嗓音轻道:“只怕还要再下一阵子,你随身的药可够?”
掂了掂腰间的药囊,她出门之前准备了两个月的剂量,眼下还多,“这雨总不至下一个月,若是耽搁久了派人给冷玉传个话便是。”
听到药囊里满当当的声音叶英心中稍事安定,外头雨势很大,只怕今日他们也得困留在商行里了,若是在扬州还好一些,眼下……接连数日手头无事,比在藏剑山庄的时候还要空暇,“阴雨不停,若有兴趣不如你我手谈一局?”
静姝愣了愣,下棋?
“我……不会。”
唇角微微掀起,叶英轻道:“我可以教你。”
虽然以前不是没看过别人下棋,但是真正坐在棋盘面前对着那一坛白子又是另一回事。从前在藏剑山庄她外出归来总能看见叶英在书房自弈,在华山的时候身边的两位老人家也常常坐着下棋,一下便是好几天。
几番落子却被黑子围困其中,败得极快,静姝抿了抿嘴,叶英自幼下棋练剑,这么多年早就摸出了门道,棋道只怕也和剑道一样精通吧?
“再来?”
静姝看着棋盘上寥寥几颗的黑白棋子,看了看对面男子平静无波的神色,再一抿唇,点点头。
等到柯安派人端来午膳,静姝已经连败二十多局,她紧盯着纵横交错的棋盘,比起最初的时候她算是坚持得久了一些,可不管她怎么落子最终都逃不过惨败的结局。
“歇歇吧。”叶英放下手中的棋子,起身来到她身旁。静姝乖乖搭手在他的腕上,一个借力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叶英扶着她的手臂慢慢走向膳桌,不晓得是不是因为阴雨天的关系,静姝的双腿比刚开始恢复的时候还要糟糕一些,从各种角度考虑,他都希望天赶紧放晴。
商行后方的屋子是留给过往商队歇脚的,柯安唯恐招待不周,一想到叶大庄主屈尊降贵宿在条件简陋的排屋里心里就忐忑不安,虽然叶英明确表态不需要太过劳烦,可他还是战战兢兢地小心伺候。
叶英扶着静姝在桌边坐下,小女人鼻子一嗅,不由赞道:“今天的鸡肉香好浓,是烤过的吧?”
柯安连忙拱了拱手,介绍道:“这是洞庭一带最有名的做法,不过即便是岳阳城里最好的酒楼也只能做到七分像,庄主和姑娘若有兴趣可以去君山附近的村子走走,那里的住民大多是丐帮弟子,热情好客,有人造访他们必然拿出这一手香酥叫花鸡的绝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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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