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屋少了一人,气氛更为诡异。蒙面人也不再和映弦说话,一屁股坐在地上,摸出一只酒袋开始喝酒。喝完后却解开绑缚映弦的绳索,将她抱了起来。映弦全身无力,眼见蒙面人将自己抱至到屋外的一辆马车前,又捆成粽子似的丢进车厢,仍以破布塞口。蒙面人驱车疾行,映弦方知他是要转移。可自己不能动不能言,不久便放弃了从车厢逃生之念,暗忖以后究竟该如何制敌。司徒晖已逃脱,自己也没什么后顾之忧了,怎么说也得赌一把试试。
马车行驶了小半个时辰才停住。蒙面人抱出映弦,又送进了另一间荒屋,捆于木柱。她打量周遭,却比之前还要凌乱破旧,心想狡兔三窟,此人还真是个惯犯。蒙面人处理完毕便走出门,没多久返回,手里多了一块干粮,说道:“这是我刚刚弄到的,还是热的呢,快吃吧。”映弦见那块干粮又黑又粗,皱眉道:“也不知道干净不干净,我不要。”蒙面人颇觉好笑:“现在还挑三拣四?你还真是好日子过惯了。”忽然眉毛一耸,找出条绳子捆好干粮,又施展轻功窜上房梁,将干粮慢慢往下放,一直到他认为合适的距离才将绳子那头绑在房梁上。干粮就悬吊在映弦面前,只要她微微抬头,便能咬住。蒙面人下梁笑道:“我倒要看看,你忍得住忍不住。”
映弦知他存心捉弄,偏过头故意不看。蒙面人嗤笑离去。映弦方睁开眼,盯着那块微微晃动的干粮,心头想的却是该如何取得他的剑。蓦然冒出一个主意,前前后后思索清楚。耐心等待半晌,抬头咬了口干粮。一股黍香弥漫齿间,饥饿感愈炽,又迅速咬了几口咽下肚。等到胃中饥火被扑灭,她便“啊”的放声尖叫。
蒙面人本呆在外面晒太阳,闻声惊奔回屋,只见映弦闭眼歪头,口吐白沫,肢体抽搐,前方悬吊的干粮已被啃了一大半。心一沉,上前查看,映弦却连抽搐也停止了,鼻息全无。他急忙解开绳子,将映弦平放在地,又拍了拍映弦的面颊,连声呼唤,映弦只是不应。蒙面人惊急交加,伸手探向映弦心口。两人身体距离极近,映弦暗说:正是此刻。双眼暴睁,一把抽出蒙面人腰间长剑,趁对方发愣的瞬间一跃而起。
蒙面人即知自己上了当,可是武器已失,便沉声道:“把剑还给我。”映弦只是冷笑:“少欺负人。”将剑一抖,展开“沾衣九式”,直攻对方要害。蒙面人没料到映弦还是个练家子,凭本能侧身避开,第二式已排山倒海般迫来。
映弦此时抱定了非胜即死之心,将一套沾衣剑法使得如飞燕惊龙,手无寸铁的蒙面人竟渐渐落了下风。一招“杨柳暮雨”疾追而至,他闪躲不及,被剑刺中右腹,登时一声闷哼,停顿身形捂住伤口,殷红的鲜血从指间涌出。映弦第一次伤人至此,也不由心慌意乱,剑器稍滞,便被蒙面人抬脚踢飞,而他也痛得冷汗直冒。映弦伸手一把将其面罩扯下,见到一张黝黑的面孔,高鼻厚唇,布有密密髭须,年纪不足四十。男人一惊,转身便去抢地下的剑,映弦即刻反应,几乎同时去抢,却再次被他踢倒,眼瞧着剑又回到了劫持者手中。但他右腹伤势不轻,这一次拼抢已几乎耗尽了力气,趔趄间鲜血洒落在地,眉头痛苦而蹙,目中凶光愈盛。映弦一咬牙,心说,罢了,此时不走更待何时。挣扎起身,以最快的速度夺门而出,听见背后传来那人的斥骂:“死丫头,看我……”
她冲出荒屋,一眼便瞧见那辆马车,跃上驾座,甩动长鞭。黑马惊嘶一声,撒开蹄子狂奔。映弦便坐于驾座任由马车疾驰,景物从眼前一晃而过,周身作痛,心头的惊惧丝毫未减。驰行一段,前方已出现了不少人影,马车却仍然径往前冲。映弦怕伤到路人,大叫“吁……”,又死命扯动缰绳,折腾好一阵,黑马才停了下来。映弦跳下车,走到几个妇人身边,喘道:“我,我被人绑架了。现在要去皇城,该怎么走?”
几个妇人都是热心肠,见她惨兮兮的模样,知她所言非虚,便告诉她这里是西鉴城南郊的红叶屯,离皇城尚远,又合力帮她找到一个车夫。映弦方乘车向北,一路颠簸,景象渐转熟悉,终于平安抵达文嗣公主府。通报守卫后,司徒素很快走了出来,眉黛含忧,劈头便问她这两天的去向。映弦苦笑道:“公主,我差点再也见不到你了。”忽觉全身发软,就地一摔,蕙衣和鸣玉忙将她扶回卧室。
映弦喘息平定后,便道出这一段救人和被绑的遭遇。司徒素听罢当即差人去皇宫送信,告知映弦已脱险。司徒晖闻讯后便嚷着要出宫看望映弦。宸妃未加阻拦,还和他同往,送来几件珍玩表示感谢。原来司徒晖失踪的那晚,袁巧音彻夜未眠,拥着永瑞流泪至拂晓。皇帝严惩了和司徒晖一同出宫的太监侍卫,然而如何安慰也无法安抚陷于痛苦自责的袁巧音。直到翌日司徒晖灰扑扑地出现在皇宫,宸妃的脸庞才恢复了颜色。对于勇救司徒晖的映弦,她自是感激不尽。
和司徒晖聊罢,映弦方知丝绸商人郑育博原本是韩忞的好友,每年向皇宫缴纳赋税以及从孔熙两国购得的丝绸,其质地柔滑艳丽,深得宸妃喜爱。宸妃便在宫里屡屡谈起这个郑大官人,夸赞他所贡丝绸。说多了,司徒晖也便记住了名字,还知此人和韩忞相交匪浅,因而才会在绑架时自称其子,又专门提到“韩叔叔”,便是希望郑育博见信后能及时通知韩忞,设法营救。
果然,当日郑家仆人接到绑架信,立刻回府交给郑育博。郑育博读罢便怀疑是端王司徒晖出了事,不敢耽延,遂动身前往韩府。韩忞亦知司徒晖今日乔装出宫游城,接信一阅,确为司徒晖的字迹,心顿时一沉。又见“郑晖、郑弦”的署名,推断两人恐怕都落在了歹徒手中。他立即进宫禀告皇帝和宸妃,商议后决定先按照信上的意思将一万两藏在歹徒要求的地方,换回司徒晖再说。至于映弦,永瑞的想法是在第二次藏好钱后,派军队潜伏四周等待。一旦有人取钱,便可一举将其抓获。未料还没具体部署,映弦已成功逃离。
映弦听完后心说早知如此,自己大可不必跟劫持者拼死相斗。转念又一想,谁知歹徒会不会提早发现那些埋伏的军士?假设他有所警觉,并未取钱,回来后说不定真会把我卖到妓院。自己假装食物中毒,又以沾衣剑法逃生,也不失为明智之举。
两人回顾这一番险情,司徒晖愤然发誓一定要抓住歹徒将他治罪。映弦才知当初被袭击的小太监叫做贺甲,因为伤到了要害,又未及时施救,抬回宫不治而亡。司徒晖不住叹悔:“小贺子实在是死得太冤了。他的死是孤一手造成的。如果孤没有甩开那些侍卫,也不至于遭绑架,小贺子也不会死……孤一定要为他报仇,将犯人绳之于法。”一旁的宸妃却皱眉道:“你自己也该好好反思反思。我说为什么你现在也不爱读书,原来是跟这些小太监混多了。这下算是得到教训了吧。这个贺甲,蛊惑教唆亲王,死有余辜。”司徒晖忿道:“就算贺甲确实有错,但也罪不至死。他陪伴皇儿多年,任劳任怨,皇儿还是感念他的情分,所以这次一定要好好安葬他,更要为他讨回公道。”
映弦见他去岁明明还只是稚龄少年的模样,眉眼都还未长开,经历此事,目光中已多了几分沉毅,不禁暗自感叹。又寻思这次共同历险反倒让她进一步获得韩忞与宸妃的信任,她甚至应该感谢这个劫持者才是。
不久后,巡城的兵马指挥司官按照映弦的描述将劫持者逮捕归案。经刑部审案,劫持者供认其真名叫做高翼达,原籍辽北。本在老家一带以贩卖男童为生,因作案多了,遭官府盯紧,各家各户也都小心翼翼保护孩子,高翼达已很难得手。他四方流落,最后决定南下西鉴。到京后对地形和建筑详细调研后便开始重操旧业。已成功干了好几件,却不想这一次劫持的竟是皇子,最终也将自己送入了鬼门关。
高翼达在狱中回顾三十七年的人生,忽对自己造成众多家庭不幸产生了一丝抱愧。假如回到五月那个明媚的夏日,他是否会将目标锁定在那个蹦跳着、浑身洒满阳光的少年身上?又会不会在看到追踪他的年轻女子时心生贪念,想将她一并擒获?任何一次收手,结局都可能不同,但人在陷入绝境前却难有此意识。甚至当死神已渐渐走近,高翼达最后悔的却还是自己一着不慎,上了那个叫商映弦的女子的当。是她用一套奇特的剑法将他打伤后逃走,并看清他的模样,促成他罪恶人生的终结。
映弦按照刑部要求指认犯人,四目相对,高翼达不甘地问:“你当时使的是什么剑法?”
“沾衣剑法。”
“沾衣剑法?没听说过……谁教你的?”
映弦笑道:“一个故人。”喜欢玉宇遥尘(第一卷最新修订)请大家收藏:(663d.com)玉宇遥尘(第一卷最新修订)六六闪读更新速度最快。到六六闪读(www.663d.com)
看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