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灰狼蓄力发动的这一复仇性攻击,映弦暗说一声“我命休矣”,闭眼认命,过去的一幕幕却电光石火般闪过脑海。手足发凉,突闻箭矢破空之声,紧接着传来灰狼的□□。睁开眼:一枝冷箭从狼颈射入、咽喉穿出,血涌如注的灰狼倒地挣扎,漫漫尘沙从爪间腾散,勾勒死神的轮廓。对面立马挽弓的,却是司徒晖,一身宝蓝猎服熠熠发光,此刻在映弦眼中,简直成了从天而降的精灵王子。他放弓叫道:“映弦姐姐,你没事吧?”
映弦晕眩地支起半边身子,视线跃过濒死的灰狼,向司徒晖投去感激的凝视:“多谢殿下相救。”司徒晖拍马而至,跃下扶起映弦,让她骑自己的枣红小马。映弦伏在鞍上摇摇晃晃地骑了会儿,两人才跟其他人汇合。
永瑞今日因猎得兔、獐、鹿、狼各数头,正在接受群臣的道贺,入眼却是映弦一副伤病交加的萎靡之态,便皱起眉毛询问。映弦见负责保护自己的侍卫正跪在永瑞身前请罪,忙道:“皇上,是我自己不听他们忠告,纵马下山,才不慎受伤。多亏殿下救了我。请皇上要怪就怪我,不要责罚他们。”
永瑞问清来龙去脉,说道:“虽然是你不听话,但他们也有劝阻不力的过错。待会每人各领二十杖。”三人告退,满面丧气地经过映弦,映弦惭愧地垂下头,额上细汗隐渗。永瑞望向司徒晖,脸色已转柔和:“你小小年纪,便能射猎救人,你想要父皇赏赐你什么?”司徒晖却道:“映弦姐姐刚才那么危险,晖儿救她是应该的。不要赏赐。”说罢又回头冲映弦一笑。
永瑞差了个随队的御医将映弦引到一旁诊治。诊断结果是映弦左脚踝严重扭伤,手腕、手肘、面部也有不同程度擦伤,当即做了紧急处理和包扎。治疗完毕,映弦一瘸一拐地走了几步,司徒沁凑过脸关切问候:“映弦姐姐受伤可重?”声音柔似秋水,帽羽在风中轻颤,犹如一只纯洁的小白鸽,转眼就要飞跃青天、碧海和人情冷暖,在相思湖畔逍遥振翅。映弦摇了摇头,压抑心中酸楚,踉跄走到一匹白马前,借着侍从之助跨上马。其他人也各自收拾猎物,装载在车,上了坐骑走出丛林。
日头已经偏西,金黄的光束注射进漂浮的白云,又沿着云峦边缘抖落下来,洒在人身上暖融融的。天空仍碧蓝得像一汪湖,若无浮云相隔,便可映照众生的行迹。映弦却恍如隔世。转回头,丛林表面上仍如初时森翳静谧,谁能料到此地刚刚才作了血肉横飞的修罗场?
突然有尖利的鸣声划破碧空。众人抬头,竟是一只白色大鹰在空中盘旋,双翅展举如广袖,尾张如伞,姿态极雄健。司徒沁眯眼看了会儿,忽叫道:“这是海东青!”队伍一阵兴奋骚动。海东青本是漠月东北的神鸟,因其健壮勇猛,有“万鹰之神”的美誉,经过训练能帮助人猎捕兔、狍、天鹅等禽兽。历史上的女真和蒙古贵族都有用海东青捕猎的习俗。但此鸟一般出没在海滨和江河附近的沼泽地等,这只海东青却不知遭遇何事飞到了围场丛林上空,也算是一次难得的邂逅。
永瑞对身边的亲军侍卫说道:“你们将它射下,不要伤了它的性命。”一干侍卫面面相觑,但皇命难违,也只好搭箭开弓,想要射伤海东青的翅膀使其落下。那海东青感知危险之余似想逗弄众人,并未逃走,却飞得又快又急,几经回旋,有意叙写一段曲折的传奇。只听弦响阵阵,数箭高冲,却都落了空,无不望天嘘叹。海东青正在得意,却突然身体一歪,急剧下落,扎入了林子。众人惊叹欢呼,回首而视,一箭中的者正是纪凌荒。
纪凌荒即刻纵马入林,一番寻找,见海东青刚好落在了一棵柏树的枝桠间。性命无碍,只是左翼被射伤,一时半会儿难以飞行。捕获后将其双腿用绳子捆了,出林献给永瑞。永瑞接过端详:体羽雪白如锦,背部和翅膀上分布褐色斑点,铁喙铜爪,目若圆星,闪灼金光,果然是只俊鹰。欣赏的笑意浮起在永瑞嘴角:“既然你射得了它,它就是你的了。好好培养,下次狩猎时可用。”纪凌荒便谢恩退下。
映弦目送纪凌荒回到队列,却见当日比武告负的王栋羽走近说道:“纪兄,恭喜你射得神鹰。我见识少,从未见过真正的海东青,可否借我一饱眼福?”纪凌荒便将海东青交给他。王栋羽爱不释手地抚摸禽羽,口里不住称赞:“好鹰!”一副恋恋不舍的情态。映弦却注意到,他趁着纪凌荒转头,动了动捆缚海东青双腿的绳子。映弦大奇:他是在搞什么怪?一念未尽,王栋羽已将鹰归还。
队伍继续前进,王栋羽却忽然高声道:“我倒有一提议。”见众人纷纷望向自己,便说道:“今日出猎,大家都各有斩获。皇上神勇自不必多言,两位公主更是一展巾帼英雄的风采,我等亲眼目睹,实在万分荣幸。不如请纪兄将这神鹰献给公主,以表咱们对公主的佩服之情。”此语一出,周晓飞、吕锐等人都齐声附和。
永瑞闻言也未加反对,司徒沁脸上更浮现期冀的神情。纪凌荒却持鹰站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王栋羽只说“公主”,并未说是哪位公主;而此时司徒嫣和司徒沁相距甚远,这岂不是要逼自己做出选择,将海东青交到一位公主手里么?
映弦瞧见纪凌荒面浮尴尬,知他陷入了困境。当初司徒嫣在菊园赠剑,他自当投桃报李,可偏偏又跟三公主私相亲密。这礼物,可不好送啊。映弦自发现纪凌荒和司徒沁的“秘密”后,本是郁闷不堪,现在满腔郁闷都化成了一股快意的清流,溅着水花在心间奔腾欢唱。纪凌荒默默瞅了映弦一眼,似乎是在抱怨王栋羽的烂点子。映弦忍笑移开视线,坐等纪凌荒献鹰。
浩浩长风再度吹起,纪凌荒终于做出了抉择,一步步走向元熙公主。映弦见司徒嫣露出理所当然、受之无愧的神色,雪青头巾潇洒地飘扬,而司徒沁充满期待的脸庞却拉了下来,目中阴翳也越浸越深。可就在纪凌荒献鹰时,那白鸟竟猛然挣脱了绳子,脖子一伸,剧烈啄向司徒嫣。幸好司徒嫣反应迅捷,急速偏脸后撤,才躲过一劫。一击不成的海东青忍着翅痛挣扎着飞了起来,众人的惊呼声还未停歇,它已然飞远,句号一样消失在了云端。
纪凌荒始料不及,杵在原地道:“请公主赎罪。”乌云罩上司徒嫣的脸庞,本来舒展的蛾眉霎时敛了飞翔的翅膀,眸里跳跃怀疑的光珠。一帘华晖泻在静静相望的两人之间,像是一堵隐形的墙,隔断两侧不可告人的心事。四月十五日的狩猎,竟在如此尴尬的气氛中落下了帷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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申正刚过,一行人返回围场附近的行宫休息,等待晚膳。映弦因受伤而卧床小睡,却一直被怪诞的梦兽骚扰。醒来时光线迷离,像是斑驳的碎片在屋里作着无韵的拉锯叠合。漏了风,淡抹轻袭,淡紫帷帐上绣的芙蓉受了风孕饱绽芳华。一缕斜光照见桌上的大理石平湖秋月插屏,似有苒袅的金烟从湖面升腾,三分瑰丽七分缥缈。里外安静得出奇,映弦感觉像是进入了另一个世界。
难道我还在做梦?映弦慢慢搁腿下床,忍着足痛一步一挪地朝门口走去。
推开门,四周仍是阒寂无人。穿越庭院,一条碎石纷乱的小路迂回地往前延伸。远处璃灯初昭,飘着几朵昏黄的花苞。道旁树木被风笔洗刷,向地面泼出浓重的影。她恍惚地走着,忘却了足上火燎似的痛,经过重重迷宫幻殿和丛丛烟花雾草,听细流弹弄清音,倦鸟躲在树荫里嘶啼,像是穿越时空秘道,几历风霜轮回,最后抵达一座瑰奇的阁楼。绕楼摆放了数盆红石竹,繁音促节泣血癫笑,花间斜飞出一棵劲削扭曲的樟子松,宛如异境灵蛇从烈焰中冲天而起。树下背立着一人,风清月白,宝剑悬腰,就在自己如梦初醒的刹那,转过身来。
映弦不明白为何自己似被神灵指引,来到此楼跟纪凌荒相见,就像不知当初为何会走到幽会的花园,看见本不该看见的事。难道一切都是冥冥中注定的?
花魂树影中,两人视线相击,迸出几星诡秘的火光。静立片刻,各表一番惊奇,口吻却都平稳而克制。只是当纪凌荒询问映弦的伤势时,映弦才加重语气回答“没事”。纪凌荒穆然无语,映弦也穆然无语,移步欲走,却忍不住抛下一弧嘲讽:“我这点儿伤不算什么。好在你的海东青没有抓伤元熙公主,否则你的祸就闯大了。”
纪凌荒回应道:“当时那情况,我也不得不将海东青给元熙公主。毕竟她赠了我一把剑,我不想欠她什么。”
映弦不由冷笑:“是么?可惜有的人就大失所望了。”话一出口就觉得不对劲,急又补充:“我是说三公主。”
“她为什么要失望?”
映弦脸上嘲意更浓:“你跟三公主关系不是挺好的么?人家又是学剑又是听你讲兵给你捧场,又是……”
“谁告诉你我跟她关系挺好了?”
映弦索性横放心肠,就此做个了断:“呵呵,你那天讲兵结束后,不是跟她去花园约会了吗?”纪凌荒愣了愣,恍然大悟:“原来如此……被你看到了。”映弦揶揄道:“是啊,不幸被我看到了。不过你放心,我不打算告诉别人,反正这是你跟她们之间的事,你自己悠着点就好。”语毕,内心似泛起一股大仇得报的快意,可又不仅仅是快意。
纪凌荒闻言一声叹息,黄昏中松阴幽幽:“你误会了,其实……事情是这样的。”
映弦疑惑地看着纪凌荒,听他慢慢讲述,自己也仿佛从这座风格奇特的阁楼瞬移到金吾前卫衙署附近的花园,去重温当初让自己震惊不已的一幕。喜欢玉宇遥尘(第一卷最新修订)请大家收藏:(663d.com)玉宇遥尘(第一卷最新修订)六六闪读更新速度最快。到六六闪读(www.663d.com)
看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