菊香袅袅,音乐起。旋律铿锵激昂,如现军旗猎猎、长号声声,闻者精神俱是一振。舞剑侍婢身姿矫健敏捷,起剑有雷霆之怒,挥剑有万花之灿,翩若惊鸿,婉若游龙,数道剑光纵横勾连,织出一幅沙场秋点兵的壮景。
映弦又一次咋舌。景阳斋可真是藏龙卧虎之地,就连小小侍婢都能舞刀弄剑。正呆想着,侍婢已踏着舞步移到了靠近西篱处,映弦便更能看清她们的面容神情:俱是俊爽慧警,灼灼视人,毫无脂粉之气。赞叹间忽听映雪说道:“你在这儿看着,我去给两位殿下敬酒。”说罢便持杯径走到司徒曦与纪凌荒席案中间。
她转过身,背对纪凌荒,笑吟吟地对司徒曦说道:“殿下,映雪敬你一杯。”司徒曦本在兴致盎然地观看舞剑,见映雪到来,便擎杯相答。不料——
剑队中一个侍婢恰好抵达司徒曦案边。她倏然一跃,猛发掌拍向映雪肩头,映雪惨叫着往后倒,正好倒在纪凌荒身上。司徒曦惊声叫道“映雪姐姐”,想要去扶,那侍婢却风驰电掣地将司徒曦拽了过来,又迅捷抓起坐在一旁的司徒晖。施展轻功,数个兔起鹘落,三人已落至无人所在的撷芳亭中。
这一番变故只发生在一瞬间,举座皆惊,纷纷往撷芳亭奔去。那侍婢却首先点了司徒曦、司徒晖的穴道,令其不能动弹,又将长剑架在司徒曦颈上,另一手紧紧抓住司徒晖,暴喝道:“不准靠近,否则我便杀了他们!”
司徒嫣止步叫道:“揽月住手!有事慢慢商量。”示意所有人在离亭前约两丈处停步。
纪凌荒因映雪倒于其身,未能第一时间相救司徒曦。见映弦跑了过来,便将映雪往映弦身上一推,奔至司徒嫣身边,密切注视现场情况。
映雪挨了那侍婢一掌,竟吐出一口血,可见伤势不轻。映弦焦急问道:“姐姐你怎么样?”映雪声音虚弱如丝:“我没事,殿下呢?”映弦早就担心司徒曦安危,便扶着映雪疾走到亭前。
那边永瑞、袁巧音也已赶到。宸妃俏脸煞白,沾满惊慌恐惧,泪光盈盈,哀求道:“别伤晖儿!你要什么本宫都给你!”叫做揽月的侍婢冷笑一声:“给我?上百条人命,你给得起?”司徒嫣怔道:“揽月,你在说什么?”永瑞阴沉地盯着揽月:“你究竟是谁?”揽月忽从怀中掏出一物掷向永瑞,啪一声掉地。永瑞捡起一看,是一枝断了笔头的毛笔,脸色一变,问道:“你是叶家的人?”
揽月道:“不错。我不为别人报仇,只为余夫人和余公子。那个助逆谋反的叶闻赫,他的妹妹余夫人,是我的义母。余夫人的儿子就是我的义兄。只因叶闻赫谋反,落了个诛九族,所以他们都受到牵连被诛灭。而他们死都没透露还有我这么个义女。”脸颊迸出一抹激动的彤红,喘息连连,又道:“我自幼失去双亲,夫人把我收为婢女,其实是义女,养我疼我便如亲生母亲,而余公子亦待我如亲妹。我之所以活到今天,就是要为他们报仇。”
司徒曦忽然说道:“好一个义婢。”揽月“啪”的扇了司徒曦一记耳光,怒道:“不准多嘴。你没资格评论我。”司徒曦雪白的脸颊顿时浮起四道红印,只好侧头不语。司徒嫣却眼神清寒,冷冷说道:“所以你先学了一身武艺,然后改名换姓,设法进宫,就是要寻找时机报仇?”
揽月狞笑道:“不错。公主,你还记得吧,你当时说我秀骨英姿,亲点我进了景阳斋,还给我起了现在这个名字。我可是等了好久才等到今天这个机会。本来我是打算直接取司徒朗性命,可是后来一想,我杀了司徒朗,我马上就会被杀死。而司徒朗死了,一了百了,反倒是便宜了他。呵呵,不如当着他的面杀了他的两个儿子,让他也尝一尝骨肉分离的痛苦。”手中长剑泛起阴冷幽辉,映得脸庞如冤鬼般怨毒可怖,两道充满恨意的目光似要穿透在场每个人的心扉。
袁巧音浑身颤抖,失控地惊叫,永瑞抓住她的手,对揽月说道:“你杀了他们,你也活不了。”揽月咬牙道:“为了我的义母义兄,我……我认了。”眼里又流出杀气,剑往司徒曦脖子上用力一抵,司徒曦眉头一皱。
一缕鲜血从剑刃处缓缓渗出。往下滴,滴落在月白色的衣襟上,宛如澹月下绽开的凄艳的梅花。
映弦顿觉一颗心给揪了起来,急痛之下想冲入亭中救人,却被映雪一把拉住。她苍白着脸,摇头道:“太危险了,妹妹不可。”
映弦转视映雪,她看上去虽也有担忧痛楚之意,但还是比自己冷静沉着得多。便收了脚步,目光投向司徒曦。发现司徒曦也正看着自己,眼里盛有无法形容的遗憾与悲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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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死只在一线间。凉风静吹,缕缕菊香在花园里流淌,像是随时准备为死亡散播一场唯美的香氛。变得更加清晰的还有袁巧音和司徒沁的抽泣声,是女人对死神哀柔的服膺。司徒曦看着映弦,眼里盛有无法形容的遗憾与悲哀。
一朵红云猝移——司徒嫣向前走了几步,眉宇凝霜,厉声说道:“等一下,孤有话要说。”揽月似为司徒嫣气势所慑,剑光急闪,遥遥指着司徒嫣喝道:“你要说什么?别过来。”司徒嫣缓和语气道:“揽月,你可知叶闻赫拥兵自重,素有野心,后来不知从什么地方找了个傀儡宣称是项国皇裔,想要拥其复国。这种逆天之行,本就罪不容赦,诛九族也是自作自受。你何必为他的家人赔上性命?”永瑞亦道:“只要你放了曦儿和晖儿,朕便赦你今日无罪。你出宫后即是自由身,无人拿你。朕决不食言。”
揽月却凄凄一笑,如一道残钩即将没入西天:“我今日行此刺杀之事,便没打算活着走出去。你们口口声声说什么叶闻赫大逆不道,其罪当诛。而在我眼里,只有善良无争、待我如亲人的余夫人和余公子。他们对我有恩,我便当报恩。”
映雪略微走近,说道:“那你有没有想过,你保全自己、安乐度日才是对余夫人最好的报答。如果余夫人在天有灵,难道她就愿意你为她赴死?”又情不自禁看了一眼司徒曦。揽月眉毛一挑:“如果我苟活于世,和那些以宽恕为借口的懦夫有何分别?余夫人一家素来重义,我自小受其教导,虽是女子,也懂得什么叫有所为有所不为。我报恩的办法便是找姓司徒的报仇。”
映弦细细看她——柳眉入鬓,凤目微露精光,神态气度倒跟司徒嫣颇有几分相似。
司徒嫣道:“好,你行孝重义,恩怨分明,实在让人敬佩。那么孤问你,自你进景阳斋后,孤待你如何?”
“哼,公主待我不薄,却无法和我义母义兄的养育之恩相比。”
“有一次你突发重疾,旦夕将死,是谁求了王御医,专门给你医治,守了三天三夜才让你活了过来?”
揽月面部一抽,却没有说话。
司徒嫣又道:“还有一次你和孤在清净湖上泛舟,你不小心落入湖中,又不识水性。是谁跳下水救了你?你说!”
揽月道:“是公主你。”
“这么说来,如果不是孤,你也早就没命了。孤救了你的命,你是不是也该向孤报恩?否则你义气何在?”司徒嫣逼问中带着凛然的怒色,揽月目中竟闪过一丝怯意。
众人齐瞪着揽月,她紧咬银牙,眉心耸动如鬼火闪跳,像是经历着极大的心理挣扎,终于深吸了口气,说道:“好!公主,你待我确如亲妹,又救过我的性命,我现在就还你一命。”说罢将司徒曦、司徒晖往身前猛一拽,“这两个人,你可以要一个,就当我报答你的救命之恩。”
司徒嫣怒道:“孤有两个弟弟,如何能做抉择。你这么做不是存心为难孤么?”揽月甩出一记冷笑:“一命只能还一命。我的义母义兄都死在司徒家的屠刀下,现在还给司徒朗一个儿子,已经算便宜他了。”目望永瑞,喝道:“司徒朗,你要哪个你自己选。”永瑞沉声道:“两个你都得留下,否则你会死得比你想的更难看。”
“哈哈哈哈,你凭什么讨价还价?你最好趁我还没改变主意赶快做决定,否则可别后悔。”揽月目中杀气又是一盛,长剑抵住司徒晖的脖子。司徒晖眼泪簌簌直流,却不敢出声。
全场死一般沉寂。谁都明白永瑞的这一选择意味着什么。那是太子离奇死亡后无人知晓的秘密。
袁巧音砰的跪了下来,泣道:“皇上,妾只有这么一个儿子。”她并未号啕大哭,而是极度克制地抽噎着,柔弱的双肩不断抖动,像是风暴中一片孤零零的薄叶。永瑞也在微微发抖。每个人的心弦都紧绷到了极致,却不知会为谁而断。
千钧一发之际,司徒曦叹气道:“父皇不必再为难了。生死有命。晖弟虽年幼,却是可造之材。宸妃亦无其他子嗣。皇儿尚有一姊,父皇念及母亲,自然会照顾好她。”望向映弦,又道:“皇姐今日未来赴宴,是不幸中的大幸。映弦,你向来聪明,望你日后再多陪陪她、开导她,我却要比她先一步去和青澜相聚了。至于你我……”他忽然哽咽,然而忍住未言,转头对永瑞说道:“父皇保重。”
“江声犹缱绻,月影自幽芳。”一联闪过脑海,映弦像是丢了魂,又听到永瑞颤抖的声音:“曦儿……”
袁巧音见状立即向司徒晖使了个眼色,司徒晖便泪如雨下道:“父皇,太子哥哥离开以后,皇兄就是长子。他的性命比我更重要。晖儿愿为皇兄赴死。只求父皇能照顾好母亲,亦保重龙体。日后也别思念晖儿,就当晖儿从未来过这个世界上吧。”璨璨泪光映在一张玉雪可爱的脸上,谁看了都大为不忍。
揽月皱眉道:“哭哭啼啼,烦死了。司徒朗,你到底要谁?我数三下,再不做出决定,我就一剑把他们都杀了。”
她开始冷冷报数:“一。”喜欢玉宇遥尘(第一卷最新修订)请大家收藏:(663d.com)玉宇遥尘(第一卷最新修订)六六闪读更新速度最快。到六六闪读(www.663d.com)
看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