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轻尘微怔地望着这庭楼之下的石楠花林,薄雾弥漫,白露雾迷,它们现在都是花苞状态尚未开花,所以石楠花香十分微弱,可沈轻尘也知道她望着的不是眼前的风景,思索的是过去和未来。
“还在想着他们呢?”季暮雨倚在栏杆上问着她。
“因为人的一己私念造成了当年楚刘两家的悲剧,才余下今日他们二人。”
“说来,楚云轩还是太过信任刘巨君了,才使得他待在自己身边那么多年害了自己,害了自己一家都不知。”
“认识了二十多年的同窗,从小一起长大,又岂会不信任!”
“所以啊!与其这样,还不如不信任,这样就不会别人钻空子伤害自己的机会。”
说罢,季暮雨垂眸沉思,这倒是说出了自己的心声,毕竟在十二岁之前他就是自己一个人在外面流浪,看尽世间百态,一人千面,知道这世上唯一能全然相信的只有自己。
但是......现在......
好像发生了改变。
季暮雨这一番话的确说到了沈轻尘的心坎上了,一直以来她对于身边人都是报以最真诚的态度,若是真的有人,像刘巨君那样,那自己会不会变成楚云轩。
一想到这,她不禁脊背发凉,指甲紧搓着木栏,神情凝重。
季暮雨看沈轻尘这副神情就知道自己说错话了,不知所措地挠挠头,想着说什么。
“不过......哼哼哼!”季暮雨还故意咳了两声准备好接下来说的话,神色慌乱起来。
“嗯?什么?”沈轻尘微眨着眼睛,一脸真诚地盯着他。
季暮雨被他盯得觉着心里发毛,不免尴尬,连忙转过头,目光闪烁,凝视着远方,最后缓缓说出:“你可以......信我。”
最后两个字薄如蝉翼,消失在呢喃之中。
“啊!我可以什么?”沈轻尘的确没有听到最后的两个字,向他俯身靠近,微低着头问他。
一时间,季暮雨此刻仿佛冒着青烟,真是恨铁不成钢,这种话说一次就已经耗费了他的气力,怎么可能再说第二次。
沈轻尘看着他这副低头不语,似在颤栗,似在纠结,这可是之前从未见过的。
就当沈轻尘想要抬手看看他是什么状况时,余光瞥见了青莲色衣角,突然从栏杆外幽幽升起,露了个头,把他们二人吓得半死,季暮雨连连后退。
苏空青怎么会能凌空出现在这里呢?
幻化成成年形态的小幽,灰白色狐狸尾巴卷起,耳朵处有白色绒毛耷拉着,眼睛的瞳色是幽蓝深邃的,是不是伸出舌头舔舐着嘴边的毛絮。
苏空青坐在它的背上,双/腿盘坐,似在思考,更像是某个参悟人生的得道高僧。
沈轻尘一手抚着胸口,一手摸着栏杆,小孩子就这么爱装神弄鬼的吗?
“苏木!你在这里吓人干嘛!”季暮雨现在仍心有余悸,捂着胸口。
“嗯?”苏空青有点委屈,憋着嘴,小手玩着衣角,还不满嘟囔着“季大哥刚刚不是说想让沈姐姐信你吗?沈姐姐没听清,我是来帮你的呀!”
季暮雨一时不知是该谢她还是该骂自己,语无伦次并手脚慌乱起来,一时看看苏空青,一时看看沈轻尘:“你!你在说什么!我才没有......”
还真是嘴硬!
一旁的沈轻尘看着眼前这番场景,也能猜出个所以然来。
苏空青自然不会说谎,那就只有......
沈轻尘忍不住开怀大笑起来,毕竟这段时间已经很久没有发自内心的笑了。
而季暮雨这傻狗又傲娇的凤凰还以为是在笑自己,又羞又愤地站起来拍拍自己身上的尘,怒颜又带有一丝委屈:“笑什么!有什么好笑的吗!”
沈轻尘一边擦着自己眼角笑出的泪,一边拍着他的肩说:“傻瓜!我怎么会不信你呢?你在想什么呀!”
苏空青也跟着哈哈笑起来,只有小幽用那圆咕噜的大眼睛呆呆地用看傻子的表情盯着季暮雨,后面的大尾巴在那摇来摇去,因为自己主人很高兴,看来它也跟着愉悦起来。
季暮雨现在真是脸被气的又红又绿,但是他不知道气的是沈轻尘,还是自己,不过气自己肯定更多点。
苏空青从小幽的背上直接跃到庭楼内,沈轻尘一把接住了她。
苏空青刚好到沈轻尘的肩膀,她也习惯性地把手搭在她的肩上,帮她擦去沾湿肩膀的露珠,甚至有时候还会饶有兴趣地玩着她头上的步摇。
“那沈姐姐信我吗?”
“那是当然!你比这两个不靠谱的哥哥可信多了!”
看来沈轻尘可没忘他们二人让苏空青拖着自己一事。
季暮雨一怔,听到沈轻尘说起这事连忙转移话题:“白若呢?出来后就不见他人影。”
“白大哥去石楠花林的那一边了。”苏空青应答着,手指着离这不远的一处花林。
“那我们去找他吧!”沈轻尘也挺好奇白亦舒在干什么。
就这样,三人就去寻找着单独离队的白亦舒。
可是没想到他们三人在途中所谈及的问题依然没有离开白亦舒。
“白大哥,是虚怀谷的人吗?那他爹是?”
“嗯!他爹是白观复谷主,白若跟我们是同辈,可如今已经是天下第一药宗的实际掌权人了,连我爹看到他都得礼让他三分,就更别说我们了。”沈轻尘说着说着还回忆起第一次见白亦舒时所领略到寒气林立,到现在都觉得仍然萦绕在自己身边。
可季暮雨还嘴硬着:“是吗!我倒觉得没什么!”
沈轻尘扑哧一笑,故意揭他短处:“也不知道是谁被他拿针扎到连话都说不出还从树上掉下来。”
“说的好像你没被他扎过一样。”
“那还不是因为你!”
“怎么会是因为我?”
......
果然两人又开始了!
苏空青骑在小幽背上,若有所思着,低头轻抚着它粉嫩的猫耳:“小幽,你有没有觉得虚怀谷和白观复这两个名字有点耳熟啊?”
小幽用白乎乎的爪子呼噜着自己的脸,摇晃着它的大脑袋表示它不知道。
苏空青每次思考问题或是回忆什么的时候都习惯性地拨弄着腰间的幽兰铃,每次都会灵机一动,但显然这次并有什么灵机一动,因为她真的很快就会忘记。
......
白亦舒记挂的,自然是先前在这里看到的石楠花林深处的几棵青梅树,上面的几条红缨下的穗子一如昨日在树枝上垂挂着,随风飘扬着。
白亦舒走近,听着沙沙,哗哗脚下的踩草声,仔细一看,发现这几棵树的周围的草不似其他树周围长得茂盛,而且还依稀瞧清有人经常来的足迹。
“平安喜乐!”
“长寿安康!”
“万事胜意!”
......
白亦舒看着红色布带上的字,看来都是柳韵写的祝福祈愿啊!
字体方中见圆,浑厚遒劲,丰腴雄浑,颇有大家风范。
正所谓字如其人,怎的二人竟会变成如此模样!?
白亦舒不甚惋惜,转了一圈,突然发现有几条红色布带上的字竟是红色的。
“不要恨我!”
“不要怨我!”
......
白亦舒微蹙着眉头,而后长叹一声。
这是!血!这是柳韵在少有的恢复心性时写的!
白亦舒指尖运灵在后面画了一道安魂符咒,红缨受到灵力的浸润,灵流闪动,飘舞飞扬,可还是乖乖跟从着布上血的主人的意愿,乖乖在树上系着。
白亦舒微怔,喃喃而道:“不愿离去吗?”
红缨没有再动了,乖乖地垂挂在树枝下。
看来是不愿的!
“白大哥!”
白亦舒被苏空青清脆悠悠之声唤醒,将他从自己以往从未有过的愁绪拉出来。
白亦舒回头一看,苏空青正骑着小幽飞至,身后还有季暮雨和沈轻尘用轻功缓缓而来。
他们三人定晴一看才发现原来在白花密生的花林里,还有几棵青梅树。
季暮雨问:“白若,怎么了!”
“没什么!”
白亦舒虽仍然保持一贯的云淡风轻,可是他们三人都能感受到暗藏眼底的忧愁,再看着树上红色发带上的安魂咒,也知道这意味这什么,刚刚发生了什么,所以都心照不宣地不说话。
无声,静谧,安宁,平和。
一朵缓缓飘来的石楠花打破了这悄无声息的气氛。
其中有一朵落到了沈轻尘的手上。
苏空青问:“这是?”
沈轻尘应着:“恶魂石楠花。”
季暮雨微惊:“那她?”
“柳韵姑娘没事,只是没了灵核之力的她很难保持肉身,就变回了这个模样,反而真正有事的应该是他吧。”
他自然是指楚子清。
“走吧!”
突然发现每一次都是白亦舒说这句话,带领着他们,指引着他们方向。
而他们也是十分坚信着他。
薄雾散去,清晨第一缕清晖掠过,望眼正东方向,朝阳躲在了青城山的小山岭之下,像个娇羞的闺阁少女向外探了探头,发现有人在看它,便红透了半边脸。
四人将楚子清的遗体葬在那几棵青梅树下,这是他最后的遗愿,青梅作伴,红缨相随,抚慰平生。
没有石碑,没有牌位,楚子清不想让过路人知道这里埋着人,埋着的人是谁,需要知道的那个人看到这青梅红缨也知故人葬何处。
在四人出了庭院时,太阳已完全升起,不再是个遮遮掩掩的小姑娘,而是个敢于言表的大家闺秀。
慕初居,青墨浮,隐于匾,朝阳升,庭院散,渐消去,独留青梅红缨守君骨。
沈轻尘看着眼前的庭院和石楠花林化作颗粒渐渐散去,无风轻饶,无尘眷恋。
如今才发觉原来这庭院竟是有名字的。
慕初居?慕楚!思慕,仰慕,贪慕着心中那位楚家少年郎,也是羡慕,艳慕,追慕着初见的时光,初时的自己和他。
......
四人经过一晚的风波洗礼,身心俱疲,可是却毫无睡意,因为每个人都各怀心事,不知该如何言表排解。
苏空青心想着:当年楚刘两家被灭门事件肯定和九龙谷有关系,还有柳韵梦境中的铃铛,她到底在死后成为执魂时遇到了什么,和我们家的铃铛又有什么关系,我只是想偷跑出来玩一趟吃一趟,怎么会遇到这么严重的事,必须得告诉娘,事关九龙谷蛊铃铛禁术一事,可是娘要是拿出爹不理俗世的禁令,不愿理这事,直接强行找师兄把我带回去可怎么办?这也太难了吧!无论怎样都不通啊!小幽,你说该怎么办?
苏空青一脸无奈,忧愁地戳了戳伏在自己肩上的小幽,活像一个泄气的的气球。
沈轻尘自然最关心的是昨晚的黑衣人,实在是这种被人暗地关心,默默观察着自己一举一动的感觉实在是太让人头皮发麻了,而且这人好像格外关心自己,不会是自己认识的人吧!这邪气萦绕自己平时也不可能没有发觉啊!而且那把杀伐之刃可是世间罕有,之前又没出过青城山,也认识不了这样的人物,不过那副自以为能操控他人命运的语气真是讨人厌。
一向顾全大局,心思缜密的白亦舒自然是以上两点都会想到,而且还有了私心的忧愁,想着想着,忍不住紧握着手中的碧玉剑,眼神在抬眸间变得更加凌厉起来。
季暮雨就比较尴尬了,他完全没有在想昨晚的事,主要是因为刚刚石楠花居然向他偷偷传来了传音石楠,一开始他还以为柳韵要告诉他们一些别的恶魂线索,可是又仔细想想怎么会偷偷只传给自己呢?
在千般奇怪和万般疑惑的思绪下,他将石楠灵花握于掌心,掌心灵力涌现,石楠花绽开,霜莹色的灵流涌现,石楠花精的声音在耳畔回荡。
“小朋友!”
季暮雨听此,忍不住龇牙咧嘴,一脸嫌弃,这家伙怎么还是这样。
可是石楠花精的声音却很温柔,似在抚慰,感慨,倾诉。
“爱欲这两字本来就是不可分开的,而情爱和贪欲也是生而为人的正常诉求,何来羞耻荒淫之说,不过很多人却搞混了顺序,爱欲本是爱字当头,欲为其后,可是却有很多人让自己的贪欲侵蚀着自己的情爱,从而去伤害自己所爱之人,也不管对方愿不愿意与他共享春宵,还硬要强上,才会被我有机可乘,吸取精气。”
等等!那为何她对自己......
“至于我为何要故意引诱你,那自然是从你踏进来的那一刻起我就知道了你是南庭的正统血脉,想试试你这小朋友的定力怎么样,要知道,你一人灵力仙骨可是能顶上百个凡夫俗子,自然也得用心一点。”
季暮雨的脸瞬间变成铁青色了,要是石楠花精在自己面前,肯定免不了又一战。
所以她才变成那个样子在诱惑自己,原来......
“不过嘛!在幻境里不是我想变成什么样子就变成什么样子的,你最想看到谁,看到她什么样,我就会变成什么样。”语气又似有一些顽皮与得意。
什么?!所以我看到沈晗穿着婚服是......
怎么可能?季暮雨你到底在干什么!
“嗯......现在仔细想想那婚服还挺好看的!上面有金丝蝴蝶和兰花,还有游鱼戏兰图案的扣子,头上的白玉簪温润细腻,石榴红的耳坠小巧精致,称得她皮肤更白......”
这很明显就是在勾起季暮雨的回忆,现在他的脸真的从铁青色变成了石榴红,俗气点说,就是开水烫猪皮。
“你!”季暮雨这一喊惹得走在她前面的三人回头看他,用一种异样的目光盯着他。
“没......没事!”季暮雨紧攥着拳头,放到身后,“刚刚被虫子吓到了!”
啊?!显然这个理由说出来连他自己都觉得惊奇,可三人因为太累了也没有多管他,恶狠狠地瞪了手中的石楠灵花。
季暮雨有种冲动想直接把手中的灵花给捏碎了!
“别!等......等一下,我再多说一句话!”
石楠灵花感受到了温热的手指强有力的压迫,十分有求生欲地喊着,而后故作正经地说道:“反正,小朋友啊!还是赶紧认清自己的心意吧!可不要......”说着说着,她顿了顿,“可不要像我们一样,错过了二十多年,往后,连错过的机会都没有。”
季暮雨沉思,没有说话,摊开手掌,任灵花自行消散,只余一人心泛涟漪。
不由自主地望向那悠悠清亮的“钢音”的方向望去。
红带飘扬,白衣轻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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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暮雨:你很啰嗦。
石楠花:活该人到中年才等来媳妇!喜欢木棉至南庭[修真]请大家收藏:(663d.com)木棉至南庭[修真]六六闪读更新速度最快。到六六闪读(www.663d.com)
看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