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收官

    混沌本无象,末路多是非。
    ----秦燕雏
    化外之地,弥漫山。
    大雪弥漫的弥漫山。
    小猴子睁眼瞧见的第一副景象,就是银装素裹的世界。
    这天地,白茫茫一片。
    它依偎在男人的怀中,汲取着强烈的温暖。小猴子初生,不经世事,神识混沌,茫然不知生命何意,每日喝着雪水,吃着腐肉,日子一点一点过去。
    大概一岁了,它的皮毛长齐,足以抵御外头的严寒,男人放他出去游玩,小猴子十分开心,咿呀离开了这躲避风雪的山洞,来在了这广阔的天地中。
    它彻底融入了大自然的怀抱,尽管万物凋敝,却仍难掩它激动之情,不片刻就已蹦跳去数十里。又行不远,来到山脚,一瞧,发现了一样奇怪的物事。
    有一株花。
    它瞧见这洁白的花朵,被它美丽的外表所打动,竟看得痴痴呆呆,不忍离去。突然,平地里起了狂风,卷起积雪覆来,小猴子不假思索地护住了这花,连同花朵一起被压在了厚重的积雪之下。
    养育它长大的男人就站在山顶,静静地看着。
    也不知过去了多久,小猴子恢复意识的时候,觉到了一股暖洋洋。它也好像充满了力量,一鼓气,就把厚重的积雪给掀了开来,重见天日。它摸摸胸口,觉得很温暖,想了想,又低头看了看那花,觉得一定是这花给了它温暖,给了它力量。
    这绝对是一个大宝贝,带它回去一定会叫主人很开心,于是伸手去薅这花,哪知这花好像与山生为一体,任由它百般努力仍撼动不得分毫。它挠着头不得其解,就听男人的声音传来:“时机成熟,它自然会跟你走,如今不到时候,再等一等。”
    自它出生,男人只对它做些肢体语言,它看的明白,便照做。此刻是它首次听到人言,觉着男人的声音很好听,忍不住咧嘴笑了起来。男人抱起它,对它道:“这花经受了诸多苦难,日后还会有更多苦难,你既然遇见了它,就要好好对它,日后你们相依为命,共同挽救这最后的世界。”
    小猴子听不懂他的话,把头靠在他的肩头,瞪着一对大眼睛瞧那雪白的花。
    此后数年,小猴子始终坚持每日来呵护花儿,为它遮蔽风雪,陪它静坐发呆。再后来的某一日,男人外出许久,小猴子漫山遍野地寻找,也找不见这人,直到它放弃了希望,认为男人将它抛弃的时候,男人浴血回来了山洞。
    小猴子已略通人言,咬着牙蹦出几个字来,虽不清晰,但已足够表达意思:“血,哪里?”
    男人一袭白衣被血染红,他艰难喘气,开口道:“去把花拔出来,带它走。”
    小猴子比划道:“弟,不不。”
    男人一把攥住它肩膀,力道极大,“你必须带它走!如今时机到了,你拔得出来,快去!”
    小猴子点点头,飞也似地去山脚拔花,果然就如男人所说,轻易将花拔出来。
    这一刻,它亦有些难过。
    它一直将花儿视如兄弟,如今强行拔它出来,心内多了一丝不舍。它又飞奔回山洞,男人却已消失不见,出乎意料,有另一个男人闯入它的世界中,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
    一云,一地,迦持院一对师兄弟,睁开了眼。两人正对一位白衣僧,三人相视,虽未谋面,却似早已熟识。
    白衣僧单掌作揖,诵一句“佛来”!巨大金佛从天而降,穿越屋脊,镇压两名年轻和尚,二人要躲,速度却不及金佛,猝不及防下,遭金佛碾压,身躯好似炸裂,彻骨痛楚中,一云本能起金甲,护佑自身,一地则煞气缠身,身形飘忽,戾气大增。
    此番异象引来宋来,瘦小身子躲在门外,好奇张望。方才于住持口中得知,这白衣和尚竟就是一秀,与他同名的那位迦持院弟子。他自己觉得罗睺就已十分神气,却不想一秀更甚。瞧他气质出尘,白衣飘展,眉眼又含情,柔柔和和的,逢人就笑,可真是个叫人喜欢的人。
    宋来希望成为这样的人,因为这样的人与他的铁大叔何其相似。
    你看,说话语气都如此相似。
    室内,一云金甲贴身,双眸也变作金色珠子,冷漠无情,蕴含冷酷杀机。一地又不同,眸子沉如黑墨,好像叫人给挖去了一对眼睛般,黑洞洞,吓人。
    一秀单掌撮鹰抓,就如猎鹰一只利爪,直击一云金甲,那金甲在宋来瞧来是坚不可摧的,先前大殿一战,就深觉不可摧破,如今在一秀攻势下,土崩瓦解,一云也吐了血,倒卧床上不起。一地狰狞咆哮,一秀扯起他臂膀,顺势肩头一撞,一地胸膛以肉眼可见之势凹陷下去,一秀再来个过肩摔,好似背起座山,砰地摔他在地,而后再以肩膀撞他,姿势古怪,就像大殿中的卧佛,侧身倒下,肩头力大势沉,砸得一地厉烈大叫,痛苦非常。
    宋来不忍心看,同情起两位师兄来。
    一秀道:“一云师弟,莫说师兄以境界压人,此番经受住我历练,未来武道攀登将势如破竹。”再对一地道,“一地师弟,师兄偏要以境界压人,打到你服气,若一身魔道不褪尽,日后行走天下,莫非还要叫旁的除魔者替迦持院料理门户吗?来,你二人虽神志不清,却听得我言语,莫要再留手,放胆一搏!”
    这语言神态,真像铁大叔,都有那股睥睨天下的气势,该也是一个天下第一才对。
    宋来又反驳自己,天下第一就是第一,怎么能有两个?
    这一看,还是铁大叔厉害些。
    他天马行空,屋内师兄弟却备受折磨,因修为差异巨大,犹如天堑,一云初涉武道,只懂锤炼体魄,不谙技击,一地更不擅搏斗,几番辛苦,二人皆倒地抽搐,痛苦不止。宋来看不下去,来阻止一秀,一秀抱他,坐在腿上,宋来倒不觉得不妥,仿佛是叫铁大叔抱着,天经地义的事情。
    一秀问他,“你可知道我活了多久?”
    宋来道:“你瞧着可年轻,三四十岁该有吧?”
    一秀道:“罗睺带你领略星汉壮阔,你就该明白,人生匆匆,不能局限于百年光阴,你也已踏入神道,不出意外,足可活四万八千年,想想看,多么不可思议。”
    宋来瞪大了眼,继而给他一拳头,“我没读过书,人也小,别骗我,人家都只能活几十岁,村头那个老瞎子活了一百零三岁,可给人吓坏了,我这个四万八千年,可要……”他扳着指头算,又怎么算的过来,羞赧一笑,“都成老王八啦,不信!”
    一秀柔声道:“是真的,你看你,可以活这么久,我年长你许多,只能活得更久。你不知道,我与你的师父等待师弟回来,已等了一千年,现今他变成了你的师兄,若不磨练,只会等待更久,你说,这是不是很苦恼的事情?”
    “师兄不是好好在这么,还要怎么回来?”
    一秀憧憬道:“等他回来,我带你领略世间最伟大的风光。”
    宋来试探道:“师兄是神仙吗?”
    “算是吧。”
    “很厉害?天下第一?”问这话,他心里多少有点忐忑,生怕铁大叔给比了下去。
    一秀抱他来到门槛,坐下来,望着他稚嫩脸庞,轻声道:“你出生时,运道不好,我未见过你父母,只见你独自在路边哭泣,于是带你来了镇子,奈何临时有事,便托阙兄照顾,我知晓他也身不由己,不得不离开,留你独自在镇子过活,定然十分辛苦。现在我要问你,把你丢在镇子,怪不怪我?”
    宋来怔怔无言,眼睛澄澈有光,平静地与他对视。
    一秀何等人物,透过他眼眸,可直达心海,观望宋来心路变化,就见到个瘦弱孩子牵着老牛,晃悠悠行路,孩子指着田垄,心底乐开了花,“你看,那都是咱们的地,可多,你是知不道,县太爷对我说,铁大叔走前买下恁多地,就怕咱俩活不下去,我琢磨着全给种上大香蕉,我爱吃,你也爱吃,都饿不死。”
    老牛打响鼻,也很开心。
    孩子摸它头,又道:“铁大叔说牛要吃草,还吃苞米,咱再种一堆苞米,煮熟了也香,隔壁张婶对咱们挺好,给她送些去。”
    老牛上下点头,好像听懂了。
    孩子扒着牛角,嚷道:“走累了,让我骑一骑!”
    老牛可不乐意,把他晃到一旁,自个儿跑得飞快。
    ……
    宋来低头道:“不怪你,我爹娘都不管我,我怪你做什么。”
    一秀道:“修习神道,活那么久,并非好事,我知你不喜欢,不强求。”他拍宋来肩头,宋来转身看他,他续道,“你会否成为天下第一,不重要,可是小纯阳宫蛮横无理,任意杀害一云一地,是心地不善,不是好人,那么你能否能为一个好人,就至关重要。日后遇见铁大叔,不希望他见到个心肠歹毒的一秀吧?”
    宋来似有所悟,道:“我叫一秀,你也叫一秀,我能不能跟你学学,跟你一样厉害,也跟你一样对人好?你是个好人,又那么厉害,我喜欢你。”
    “愿意跟我下山?”
    宋来又低头,一秀笑道:“不想离开师父?”
    宋来道:“师父是除了铁大叔,第一个对我好的人,他跟他时间不久,还想再多看看他呢。”
    “嗯,师父教你背山,可学会了?”
    宋来道:“你方才打二师兄,一下子给他摔到地上,是不是就是这一招?”
    “嗯。”
    宋来信心十足,拍胸脯道:“那我学会了!可是大师兄说要背山,就要真的去背一座山,力气小不能够,我还要好好举石墩子,壮得就像你,铁大叔也壮,像头牛!”这个比喻把他自己给逗笑了,一秀也陪他一起笑。
    笑过了,一秀嘱他去歇息,宋来听话,回房睡觉,独留一秀枯坐,对天发呆。
    一云一地止住痛楚,浑浑噩噩,与他同坐门槛,低着头,好像打瞌睡。
    一秀道:“没事,就快了。”
    一云一地分坐他左右,皆抬头看他,一秀道:“我记得,大雪封山,你带我逃离弥漫山。后来的日子里,那些无法坚持的时光里,就总想起山里那个瘦弱的身影,它疲惫,饥饿,停下来,就要死在冰雪不息中。可它终究还是出了山,回头看,好像要哭。”
    一秀望一眼一云,再望一眼一地,轻声道:“猴子,你再抱抱我。”
    师兄弟眨着眼,懵懂不知,却本能觉得出这白衣僧为人柔和,暖人心脾,歪头靠着他肩膀,静静睡去。
    一夜行将过去,天边渐露鱼肚白,山下巷子口,衙门一干衙役捕快彻夜未眠,等得发慌,赵旺亦身先士卒,躲于暗处守株待兔,希冀捉住那枯楼凶手。
    却不知为何,今夜无人死。
    奇哉怪也!
    有人道:“老爷,莫非走漏了消息?”
    赵旺饥饿交加,面沉似水,心下盘算,最终喝一声,“走,不等了,去枯楼抓人!”
    捕快道:“需拟彻查书,没文书咱们不敢肆意妄为。”
    赵旺勃然大怒,“本县乃一地青天,彻查书都写自本县,今天本县不写,就拿不了区区凶犯了?”
    捕快低声道:“怕落人口实。”
    赵旺心下亦了然,邻镇那鲍姓县令,多年奔走,企图两镇并拢,合归东海道,早有风闻,王朝有意归拢东海上下左右四十八镇,统设东海道,再设总督府,位列国侯,封疆大吏。
    老鲍对这总督垂涎许久,赵旺未接确切消息,自不愿拿前途冒险,多年来,食古不化,惹恼老鲍,千方百计寻破绽,逮到一丝良机,必然是致命一击。
    无彻查书捉人,辖境连死三人,凶犯在逃,所谓两害相权取其轻,赵旺心中有了计较,决意道:“枯楼拿人!”
    众人不敢违拗,纷纷扑去枯楼,捉拿凶手。
    天亮了。
    街道行人已多,多是叫卖摊贩,各色早点铺陈,香味不绝。
    赵旺肚子打鼓,见众人疲惫不堪,打气道:“捉了凶手,老爷请客,挑贵了吃,不打紧!”
    多少鼓舞了些士气,众人纷纷叫好,冲向枯楼。
    来至楼下,大门禁闭,有捕快敲门,无人应,赵旺底气十足,道:“定然是畏罪,拿刀,砸门!”
    众人一拥而上,七手八脚砍碎门,进了楼,竟空无一人,四处搜寻,仍毫无踪迹。赵旺惊疑不定,暗忖世间事可从无凭空消失的道理,嘱众人仔细搜查,不可放过蛛丝马迹。
    赵旺上楼,按门牌找寻名为贺新娘的花魁闺房,听徐大发讲,每回送书,第一个总是这花魁,嫌疑自然就大,才走两步,眼前忽闪过个黑影,赵旺大惊,喊众人去追,那黑影故意泄露行藏,捕快不至追丢。
    一路追来,行人侧目,天光大亮,也瞧得分明,那前头逃跑的黑影分明是个紫衣姑娘,身形婀娜,容颜姣好,是枯楼艳名远播的女子,枯楼常客就会认出来,女子名为秦小年,床第工夫可不弱。
    双腿修长结实,床上床下皆出众,此番跑起来,后头一班捕快衙役也望尘莫及,气喘吁吁,仅能瞧见个玲珑背影。
    镇子不大,统共八个小山村,临近镇子界碑,则是镇子商贸中心,村中采办多来赶大集,繁华程度不容小觑。
    一路穿街过巷,来在了界碑处,秦小年终于停步,再等一刻钟,赵旺及一干仆役方赶上来,一见外头阵仗,心头发紧。
    界碑外,猫子镇县令鲍大春亲率数百甲士,严阵以待。
    身侧有个灰发青年,薄唇含笑,盯着天空,仿佛瞧得出血一样的天色。喜欢一百年神话请大家收藏:(663d.com)一百年神话六六闪读更新速度最快。到六六闪读(www.663d.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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