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个时辰前……
“哥,停车!”
“小妹,怎么了?”潘云一边勒住缰绳,一边望向从车厢钻出的潘雨音,眼中布满好奇之意。
“雨音,性命攸关,不可耍性子!”
“爹、娘,正因为性命攸关,女儿才不能一走了之。”
笃定心思的潘雨音不顾潘文夫妇的劝阻,在潘云错愕的目光中,一意孤行地跳下马车,而后“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朝满面愁容的潘文夫妇一连三叩首,哽咽道:“爹、娘,恕女儿不孝,我不能和你们一起走,我必须回临安找柳大哥。他和贾福的对话我们听的一清二楚,什么‘一无所有’、‘将死之人’,女儿一回想起来就觉的心惊肉跳。柳大哥为救我们才重返临安,眼下他生死未卜,女儿岂能逃之夭夭?”
“傻丫头,我们一家平白无故吃上官司,皆因柳寻衣而起。”潘夫人苦口婆心地劝道,“他救我们理所应当,你有何过意不去?更何况,你就算回去又有什么本事帮他?”
“小妹,娘说的不无道理。”渐渐明白潘雨音意图的潘云不禁心生担忧,连忙劝阻,“你手无缚鸡之力,回去只会变成柳大哥的累赘,不如……”
“我不管!”潘雨音倔强道,“哪怕临安是龙潭虎穴,我也要回去一探究竟。”
“雨音,爹知道你对柳寻衣的心思,但他和我们终究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你何必对他生死相随?且不论他现在的处境何其凶险,纵使他能逃过此劫,有朝一日也会遇到一位和他志同道合的女子,到那时……你又该如何自处?”潘文惆怅道,“爹是男人,深知男人对女人的心意。如果柳寻衣对你有一丝情义,爹断不会棒打鸳鸯,可他对你只有朋友之谊,并无男女之情。”
“你爹说的对!”潘夫人急忙附和,“我的傻女儿,你才貌双全,知书达理,喜欢你的青年才俊多如牛毛,何苦对一个不解风情的柳寻衣单相思?”
“爹、娘,你们误会女儿了!”潘雨音义正言辞地打断潘文夫妇的游说,“我对柳大哥并无男女之情,只有由衷的感激。一者,他救过我们一家的命,是我们潘家的大恩人。二者,公主曾对我善言托付。爷爷从小教育我‘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既然我答应过公主无论遇到什么困难都会替她好好照顾柳大哥,就绝不能食言!”
“糊涂!他对我们潘家有恩,你就要以身相许不成?”潘夫人愠怒道,“一个女儿家,岂能如此轻浮?”
“娘!”潘雨音脸颊一红,语气略有几分羞恼,“你们不要再说了!我意已决,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也知道这样做会有什么后果。即使你们今天阻止我,明天我也会想方设法地赶回临安。”
“你这丫头……”
“罢了!”望着义无反顾,死不旋踵的潘雨音,潘文发出一道无奈叹息,转而向气极而泣的潘夫人说道,“女儿长大了,有自己的主意。夫人,我们由她去吧!”
“一个弱不禁风的女儿家,孤身在外让为娘的如何放心?”潘夫人在潘文、潘云的搀扶下走上前来,紧紧抱住羞愧不已的潘雨音,抽泣道,“娘不是阻拦你,也不是责怪你。你的倔性子像极了你爷爷,也知道今日无论如何都留不住你,但娘就是放心不下……你是我的女儿,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
“娘,女儿向您保证,我一定不会只身犯险,一定会小心谨慎,一定会平安无事地去姑姑家与你们重逢。”
潘雨音口中的姑姑,正是潘初八的女儿,潘文的妹妹,潘凤。
她远嫁嘉州,夫君贺虎经营一家“龙威镖局”,虽然算不上财雄势大,但至少是一方豪强。
此番家道中落,走投无路的潘文决定投奔自己的妹妹、妹夫,去嘉州颐养天年。
“小妹,你不必担心爹娘,我会好生照料。你千万照顾好自己,如果遇到什么困难……就马上回来,我们等你。”
“爹、娘、哥,你们保重,我……走了!”
在一家人依依不舍的悲伤道别中,潘雨音毅然决然地返回临安。潘文夫妇、潘云愣愣地站在马车旁,默默注视着渐行渐远的潘雨音,眼泪止不住簌簌而落,直至模糊他们的视线。
……
“爹、娘,恕女儿不孝……”
房间内,昏昏沉沉的潘雨音不断呼喊着潘文夫妇,半醒半睡的恍惚梦境,尽是她与父母兄长分别时的一幕幕伤心画面。
“娘!”
满头大汗的潘雨音猛然惊醒,“腾”的一下坐起身来,望着周围陌生的环境,惊魂未定的眼神渐渐涌现出一丝困惑。
“这里是……”
“你醒了?”
突然,一道女子的声音自门外传来。紧接着,面色凝重的洵溱在阿保鲁的陪同下推门而入。
一见洵溱,潘雨音不禁一愣,脑中飞速回忆自己的经历。
她与父母兄长分别后,一路朝临安奔走,直至精疲力竭昏倒在路边……
心念及此,潘雨音恍然大悟,连忙起身道谢:“多谢洵溱姑娘的救命之恩。”
“潘姑娘为何孤身一人出现在荒郊野外?”洵溱好奇道,“你要去哪儿?”
“临安!”
“临安?为什么?”
“因为柳大哥为救我们一家身陷囹圄,眼下恐有危险……”言至于此,潘雨音忽然灵光一闪,迟疑道,“洵溱姑娘,你们怎么会在这里?”
“巧了!我们也是为你的柳大哥而来。”
“什么意思?”望着言之凿凿的洵溱,潘雨音一脸迷惘。
“你的柳大哥昨夜差点死在临安城,幸亏我们及时出现。”阿保鲁毫不避讳地插话。
“什么?”潘雨音大惊失色,“怎么回事?”
“此事说来话长,现在不是解释的时候。”洵溱沉吟道,“素闻潘姑娘追随‘天下第一神医’桃花婆婆潜心学医,不知……成效如何?”
“洵溱姑娘的意思是……”
“柳寻衣负伤已近三个时辰,一直由阿保鲁他们轮番用内力替他护住经脉,延续性命。”洵溱直言不讳,“但此法绝非长久之计,柳寻衣伤及心肺,生机一刻比一刻微弱,如果不能得到医治,只怕……活不过中午。”
“我们找来三四位郎中,可他们面对柳寻衣的伤势皆束手无策。”
“柳大哥在哪儿?”
闻听洵溱与阿保鲁的解释,思绪万千的潘雨音再也按捺不住内心的慌乱,迫不及待地连声催促:“带我去见他!”
“你随我来!”
说话的功夫,洵溱带着潘雨音来到隔壁房间。
推开房门,一股浓郁的血腥味掺杂着难闻的药味扑鼻而来,直令猝不及防的潘雨音黛眉微蹙,胃海翻腾。
然而,当她火急火燎地来到床边,看到面如死灰,满身血污,胸膛赫然插着一柄利剑的柳寻衣时,登时倒吸一口凉气,慌慌张张的脸色瞬间变的惨白如纸,口中情不自禁地发出一道惊呼。
“这……这……”
望着气若游丝,生命垂危的柳寻衣,潘雨音感觉自己的心仿佛坠入无尽深渊,杂乱无章的思绪彻底在脑中搅成一团浆糊。霎时间,胸闷难当,喉舌发紧,浑身颤栗,泪如雨下,这种近乎绝望的哀恸与震撼,令其呆若木鸡,久久缓不过神来。
“潘姑娘,现在不是伤心的时候,如果你不希望柳寻衣一命呜呼,必须马上救他!”
“我……”
面对从容不迫的洵溱,早已方寸大乱的潘雨音幡然醒悟,她先看看一动不动的柳寻衣,又看看洵溱和阿保鲁,再看看床边的一盆盆血水和一瓶瓶药材,心慌意乱的她急的原地跺脚,可又说不出所以然。纵使洵溱和阿保鲁有心帮忙,亦无从下手。
“潘姑娘,你在找什么?”
“药……药箱!”
心乔意怯的潘雨音踉踉跄跄地跑回自己的房间,而后拿着药箱跌跌撞撞地跑回来。
“必须……必须先把剑拔出来。”
惊慌失措的潘雨音半跪在鲜血淋漓的床边,忧心如焚地望着涂满金疮药却仍血流如注的伤口,颤颤巍巍地说道:“你们帮我一起……”
“你需要我们做什么?”
“水……清水、金创药有多少要多少……再找两个壮汉按着他。”潘雨音快速说道,“拔剑的瞬间会引起常人难以忍受的剧痛,柳大哥极有可能挣扎,但宝剑插在他的胸膛触及心肺要害,绝不容有一丝一毫的错位,万一伤上加伤,纵使大罗金仙也无力回天。”
“萧阳、苏忽、荀布道!”阿保鲁高喝一声,候在门外的三人迅速闯入房间。
“你们和我一起按住柳寻衣,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能让他挪动分毫。”
“没问题!”
说话的功夫,阿保鲁四人将柳寻衣的身体牢牢钳制,潘雨音从药箱中拽出一大块棉纱,小心翼翼地将它包裹在剑锋周围。
眨眼间,纯白如雪的棉纱被殷红的鲜血层层渗透,令潘雨音的芊芊十指沾满血污。
“洵溱姑娘,我力气太小,而且……也不够冷静细心。”潘雨音将可怜巴巴的目光投向一旁的洵溱,哀求道,“你能不能……替柳大哥拔剑?”
“我?”洵溱一愣,眼神变的愈发凝重,“潘姑娘,我虽不精通医道,却也略知一二。贸然拔剑凶险极大,不知……你有多少把握?”
“我不知道。”潘雨音泪流满面,语气焦急而苦涩,“我只知道如果不拔剑,柳大哥的血迟早流干。”
“你的意思是……死马当活马医?”
面对洵溱的错愕,潘雨音红唇紧抿,奋力平复自己忐忑不安的内心,从而重重点头。
“拔剑,或有一线生机。不拔剑……柳大哥必死无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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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