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馨的一番肺腑之言,令柳寻衣的心里越想越不是滋味。
反复权衡后,柳寻衣决定放手一搏,不再被动等待忽烈的决定,而是主动向他表明自己的立场,争取商量出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令此事圆满收场。
心念及此,柳寻衣已是如鲠在喉,不吐不快。于是,他在冯天霸、黎海棠和悟禅的陪同下,火急火燎地赶奔中军大帐,决心与忽烈开门见山。
“王爷刚刚离开,此刻不在行营。”
然而,帐外护卫的一句话却如同一盆冷水临头浇下,令柳寻衣防不胜防,满腔热血瞬间湮灭一半。
“他去哪儿了?”
“这……”
护卫们相视一眼,似乎在犹豫要不要将忽烈的行踪告诉柳寻衣等人。
冯天霸眉头一皱,威胁道:“我们可是大宋使臣,有事和你们王爷商量。如果耽误了,你们担待不起……”
“这……”
“冯统领不必为难他们,我告诉你们王爷的去向。”伴随着一道爽朗的笑声,殷战自帐中缓步而出,“王爷受汪总帅之邀,前去和汪古部的勇士们喝酒,最快……也要晌午才能回来。”
“汪古部?”柳寻衣对“汪古部”并不陌生,想当初与贤王府作对的汪绪统父子,正是出自汪古部。
“汪古部的勇士们今日抵达和林,王爷与他们喝酒,以示对他们的器重。”殷战解释道,“一年一度的‘那达慕’大会即将开始,各部族的勇士相继到来,由于汪总帅出自汪古部,因此王爷对他们的勇士特别厚待。”
“不知殷将军能否带我们去见王爷?我有一件重要的事要和王爷商议。”
殷战一愣,迟疑道:“什么事如此着急?何不等王爷回来再议?”
“此事早一刻解决,对大宋、对蒙古、对我、对王爷或许都是一件好事。”
“这……好吧!”望着振振有词的柳寻衣,殷战稍作沉吟,勉强应允,“王爷说过,你们是蒙古的贵客,万万不可怠慢。眼下,王妃、苏禾还有与你们一道而来的潘姑娘都在那里,料想带你们过去也无妨,说不定能一起热闹热闹。”
“公主也在?”
“当然!召见草原上的勇士是蒙古十分重要的礼节,王妃岂能不去?”殷战笑道,“他们在草原上摆酒设宴,柳大人请随我来。”
有道是“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
风和日丽,天朗气清,置身于一望无垠的茫茫草原,不禁令人感到心旷神怡,神清气爽。
距行营不足百米之遥,十几张矮桌呈扇形排列于草原之上,桌上摆满山珍海错,嘉肴旨酒。忽烈等人尽坐在列,其中大部分是来自汪古部的勇士,一个个满脸横肉,身形彪悍。
三丈开外,几名打着赤膊的蒙古汉子将一只滋滋冒油的肥羊架在篝火上烘烤。不时用刀削下几片肉,尝过味道后又往羊肉上涂抹一层层香料。伴随着“噼噼啪啪”的响声,一股浓郁的烤肉香味随风弥散于空气之中,令人垂涎欲滴,忍不住吞咽口水。
“柳寻衣?”
远远看到柳寻衣一行,汪德臣不禁眉头微蹙,面露思忖。赵馨神情复杂,明明心潮腾涌,却迟迟不敢朝柳寻衣的方向偷瞄一眼,生怕引起忽烈的猜忌。
反观忽烈,依旧大口吃肉,大碗喝酒,仿佛对柳寻衣的到来一无所知。
见状,在场其他人无不面面相觑,出于对忽烈和汪德臣的忌惮,一个个茫然无措地东张西望,谁也不敢冒然起身。
“柳兄弟?”
唯独苏禾,不假思索地迎上前去,在旁人好奇而狐疑的目光下,他一把揽住柳寻衣的肩膀,颇为亲昵地将他带到忽烈和汪德臣面前。
“原来是柳大人。”汪德臣故作恍然大悟,似笑非笑地问道,“是不是想通了?决定签下割让契书?”
“想是想通了,不过结果与汪总帅的预料截然相反。”柳寻衣先朝忽烈和汪德臣拱手施礼,而后不卑不亢地答道,“兴元三府乃大宋疆域,三府的百姓亦是大宋子民,虽说云牙镇之事大宋理亏,但若以此为由向我们讨要三府之地作为补偿,未免有些强人所难。”
“柳大人专程跑到这里,只为拒绝本王的提议?”
忽烈的语气不咸不淡,令人听不出喜怒。他将割肉的刀随手扔在桌上,“咣啷”一声脆响,登时将其他人吓的精神一颤,不约而同地停下吃喝,一个个心怀忐忑地望向忽烈和柳寻衣,似是静观其变。
见此一幕,赵馨和潘雨音的脸色瞬间变的复杂,看向柳寻衣的眼中满含急迫与担忧。
“在下前来,并非与王爷争执,而是想和王爷心平气和地商量出一个妥善的法子。”柳寻衣的余光在赵馨身上轻轻一扫,心脏狠狠抽动一下,从而朝忽烈拱手一拜,语气尽可能诚恳,态度尽可能谦卑。
“唉!”
沉默片刻,面无表情的忽烈突然发出一声无奈的叹息,苦笑道:“罢了!念在爱妃的情面上,本王且听你说下去。”
闻言,柳寻衣和赵馨同时脸色一变。不同的是,赵馨的脸色由紧张渐渐缓和,而柳寻衣的脸色却变的愈发凝重。
同是男人,赵馨或许不知道忽烈的用意,但柳寻衣却一清二楚。忽烈此举,无非是想在赵馨面前彰显自己的宽仁大度,博得她的好感。
“多谢王爷!”柳寻衣强忍着内心的羞愤,话里有话地说道,“在下知道王爷真正想要的……究竟是什么?因此,除赔偿十大车嫁妆之外,我愿代表大宋朝廷……再立一张‘欠条’,权当对云牙镇之祸的补偿。”
“欠条?”汪德臣眉头一挑,饶有兴致地问道,“什么欠条?莫非又是十几二十两安家费?”
“不是安家费,而是……稻谷十万石!”柳寻衣硬着头皮,一字一句地从牙缝里挤出来。
殊不知,擅自以大宋朝廷的名义送出十万石稻谷,其罪同样不可饶恕,足以令柳寻衣死上一千次、一万次。
若非被赵馨的“仁慈济世”之心深深打动,柳寻衣连一粒米都不会送给蒙古充当军粮。因为养活的蒙古兵马越多,对未来的大宋越不利。
这一次,柳寻衣不得不在“生灵涂炭”与“割让三府”之间做出必要的取舍,算是将自己彻底豁出去。
“十万石稻谷?”然而,汪德臣对柳寻衣的“忍痛割爱”却显的十分不屑,蔑笑道,“柳大人真是精于算计,只说‘稻谷’,却不说‘稻米’。呵,十万石稻谷究竟能出多少米?五万?还是六万?依照中原的米价,一石稻米约三两白银。六万石不过十八万两,柳大人这是在打发要饭的?”
“汪总帅应该知道如今的稻米可是有价无市,尤其在战时……甚至比真金白银还要值钱。”柳寻衣反驳道,“你去街上买三五斤或许容易,可买一石,大小米铺十之八九不敢卖给你。如果你一下子买十石,我敢保证,除非汪总帅出的价钱远远高于市价,否则根本不可能买到。上万石稻米,足以关系民生社稷、军需损耗,上至朝廷下至官府无不谨小慎微,密切监管,稍有不慎就是诛灭九族的大罪。莫说十八万,纵使你拿出一百八十万恐怕也买不到半粒米。”
“如此说来,我们倒要谢谢你喽?”汪德臣冷笑道,“柳寻衣,刚刚这番话我只当你在说笑,不与你计较。如果你再巧言令色,拿不出足够的诚意,本帅只能自己想办法。”
“十万石稻谷还不够诚意?”冯天霸忍无可忍,气愤道,“这些年江南时涝时旱,每年的收成本就不多,难不成要我们家家户户把米缸掏空,你们才肯甘心?”
“你……”
“罢了!”未等双方唇枪舌战,默不作声的忽烈突然开口,“看在爱妃的面子上,本王再退一步,将三府改为两府,不知柳大人意下如何?”
“不行,一府也不行!”
柳寻衣斩钉截铁地拒绝,态度甚是强硬,与“委曲求全”、“一让再让”的忽烈形成鲜明的对比。
“柳寻衣,如果你寸步不让,又谈何商量?纵使本王答应,只怕大汗也不肯答应。”
面对忽烈的不满,柳寻衣踌躇再三,方才咬牙切齿地妥协道:“十万石‘稻米’,这是我的底线。”
“十万石稻米,外加……一府之地。”忽烈神情一禀,语气不容置疑,“这是本王的底线。”
“不可能……”
“柳大人……”柳寻衣话未出口,满心忧虑的赵馨突然开口,“王爷体谅你的难处,你也要体谅王爷的苦衷才是……”
言罢,忧心忡忡的赵馨朝义愤填膺的柳寻衣微微摇头,示意他柔和态度,不要与忽烈针锋相对。
“柳寻衣,王爷已经给足你们面子,你可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汪德臣审时度势,厉声威吓,“如果同意,即刻签下契书,明日你们便可返回中原。如果不同意……现在就可以滚,明日本帅必将亲提大军直扑江南。”
“你……”面对突然翻脸的汪德臣,柳寻衣又惊又怒,却又无可奈何。
“你们汉人就是麻烦,屁大的事都要讨价还价,磨磨蹭蹭,本帅已经受够了。”
未等柳寻衣做出答复,汪德臣蓦然起身,颇为不耐地朝候在一旁的殷战狞声喝令:“带他们回去收拾东西,马上逐出和林。趁本帅没有改变主意前有多远滚多远,否则我可不管你是‘大宋’使臣还是‘小宋’使臣,一个也别想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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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