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忧气哼哼地往旁边走,一副完全不想和他说话的样子。谢真放缓声音道:“公子……”
静流部的随从不明所以,小声对无忧道:“公子,那边的花妖好像在叫你?”
“我没听见。”无忧立刻道。
谢真有些无奈,见那边小楼前其他人注意到了他们的动静,正往这边看,寻思也许他来的不是时候,晚些再去找他或许好些,便转身离开。
送他来的羊妖没有走远,见他折身回来,小心翼翼道:“您找到要找的人了吗?”
“先不找了。”谢真温和道,“接下来不用跟着我了,你回去吧。”
羊妖再三确认他没有什么要求,才离开这边。谢真出了左院,一路走到禁地,用朝羲敲了下门锁,禁制应声而开。
裴心依旧在湖里睡着,他察看一番,确认无恙,就回到那块黑石碑前。
他起初以为,石碑里的灵体属于古时的一位铸剑师。但昨天回去仔细一想,在王庭禁地里立着的这样一块石碑,里面只是个普普通通铸剑师的可能性,实在不大。
更何况,就连长明都不知道这石碑的来历,甚至没有见过它讲话。
谢真在石碑前看着,过了许久,碑上终于缓缓浮现字迹。
石碑:“你又来了。”
谢真松了口气,之前还真担心它再也不出现。他说:“前辈怎么称呼?”
“称呼都是身外之物。”石碑慢吞吞地写道,“你就叫前辈吧,以前没人这么叫过,我喜欢听。”
谢真不解:“没人叫过?你铸造了孤光与朝羲,想必也是天下闻名的大师吧。”
石碑:“连你都不知道孤光是谁铸造的,哪里闻名了。”
谢真:“或是在岁月中失传了也说不定。”
石碑:“我猜你回去查了史书,那你找到孤光与朝羲的来历了吗?”
谢真只好承认:“没有。但我查的还不够多。”
石碑:“你尽可以查,找到了算我输。”
石碑:→v→
谢真:“……”
这到底有什么好得意的啊!
他有了一个猜测,说不定石碑故去时还年轻,因而也没被人叫过前辈。这么一想,却是不好再问下去了。
“那么,石碑前辈。”他从善如流,“我有一事不明,昨天为何长明一来,你就不再现身?”
“长明?”石碑顿了顿,“你是说那个小子。他是祈氏这一代的王,我不想与他见面。”
谢真点点头,石碑反问:“你与他是什么关系?”
谢真:“友人。”
石碑:“奇哉怪也。我记得王庭曾有一条规矩,祈氏后人不得与瑶山子弟交游,难道这规矩已经被忘了?”
谢真:“这又是哪里来的规矩?”
石碑:“别管哪里来,反正有这样的规矩。我也不想跟瑶山的人讲话,只不过是太无聊了,勉为其难和你讲几句。”
谢真:“失礼了。不过,我不是瑶山弟子。”
石碑越写越快:“你若不是瑶山弟子,怎么与孤光结缘?瑶山不可能叫随便一个妖族持有孤光。你难道是被逐出门墙了?”
谢真:“不曾。”
石碑:“那么,是叛门?”
谢真:“也不是。”
石碑:0_0
石碑:“你这是出了个题叫我猜。很好,我就猜猜看。”
谢真:“并无此意。我今日本来是想问前辈一件事情。”
石碑:“猜出来之前我可不会回答你。”
谢真:“说来也没什么稀奇的,我是因为……”
石碑:“停停停停,不要说,我要自己想!你走吧,明天再来。”
谢真:“……”
他没问出想问的,也不是很着急,左右这石碑又不会跑掉。他在里面略消磨了一会时间,出来时日头正当空,但夏日将尽,芳海中更是清凉,丝毫不觉炎热。
谢真背着两柄剑,想了想,觉得还是先回持静院一趟。
经过一段挂着藤花的回廊时,他忽有所感,仿佛有人在一旁窥视。一转头,就看到一截绣着金羽的衣袖从花叶中掠了过去。
昭云部的衣饰,并且应该是金翅鸟安氏一脉。
谢真虽然察觉到了对方鬼鬼祟祟,但也不好出手。这么想着,再走几步,那人便正大光明地从旁边转了出来,拦住了他的去路。
来人比无忧略大些,是个神情倨傲的少年,衣衫上的金羽在日光下明辉流动,比无忧当初那身红衣还要显眼些,果然是三部当中气势最盛的昭云使者。
他打量了谢真片刻,拖长声音道:“这位公子——你和施无忧认识是吧?”
谢真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仿佛在看着一只叽叽直叫,满身绒毛的小黄鸡。
对方完全没有感受到谢真神色中的含义,自顾自道:“我都看到了,施无忧还想装作不认识你,简直好笑,以为我们都是瞎的吗?”
谢真:“……?”
那昭云部的少年逼近两步,笑道:“没想到施无忧在王庭真的有门路,这样,我也不会亏待你,你答我两个问题就好。”
谢真懂了,他大概是把自己当作是无忧在王庭的内线,又或者是被笼络的小妖。
不过就无忧那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习气,说他在王庭有内线,还不如说这内线是静流部安排的呢。假如他真是静流部安排的,那这昭云少年过来贸然试探,可不是明智之举。
他琢磨了一下,这会说什么估计都没用,还是把他敲晕走人比较方便,回头跟长明说一声就行了。
那少年还在等他回话,他刚抬起手,就听到一阵脚步声往这边来。片刻后,藤花从中间分开,一个青衣的身影跳进了回廊里。
来的正是无忧,他冲着昭云部少年气冲冲道:“安焉逢!你干什么!”
那听名字就知道果真是金翅鸟安氏的少年被他吓了一跳,随即反驳道:“我干什么了?”
“你给我离他远点。”无忧嚣张地指着他的鼻子说,“再让我看到,要你好看。”
安焉逢怒道:“好啊,你敢在王庭动手?”
“敢情你就是因为在王庭我不好打你,就搞三捻七的?出息呢?”无忧嘴上毫不留情,“信不信在别人赶来之前我也能让你爬?”
他伸手一翻,一圈青花顿时绕着他的手腕开始飞转。安焉逢似乎对他颇为忌惮,恨恨地一甩袖子,特别附赠站在一旁的谢真一个白眼,扭头走了。
谢真:我十分冤枉。
安焉逢一走,无忧顿时不知道怎么处理这局面了,青着脸一声不吭。眼看他又想跑,谢真身为长辈当然不和他一般见识,从善如流地给他个台阶下:“多谢公子见义勇为,为我解围。”
“哼,谁要给你解围?”无忧没好气地说,“我是怕安焉逢那傻鸟被你劈了好吗?到时候引发纠纷,到底算谁的啊。”
谢真:“不会的。”
无忧:“你知道什么,昭云部派他出来也不知道什么用意,万一出点什么事肯定要麻烦。”
谢真:“我是说我不会劈他……我在你心里到底是什么形象啊?”
无忧:“是一个说走就走彻底消失连口信都不捎一个就仿佛不认识我的铁石心肠冷酷无情骗子妖。”
谢真:“……”
眼见无忧一副兴师问罪的架势,他只好顺着毛捋:“当时有些事情,一时间没顾得上。”
无忧委屈道:“那时候我问你什么时候回静流部,奉兰大人说,你不回去了。”
谢真:“确实如此,你们主将也放我走了。”
无忧:“你还真就不回来了啊!!”
谢真一手扶额,颇为头痛。他想了想,诚恳道:“你的青花修炼已经有些眉目,接下来只要勤加练习,定会有所成就。至于陪练,有我没有都区别不大。”
无忧:“那当然,没你也行,我好得很,而且一点都不关心你接下来待在哪。”
谢真:“我这段时间就在王庭。”
无忧:“哼,我没听见。”
谢真:“……”这小孩。
他沿着回廊继续走,无忧嘴上不情愿,但也跟着他一起走了。谢真就问:“公子呢?在静流部待得如何?”
“没过去多久吧,为什么说得跟离开了十几年一样啊?”
无忧跟个刺猬一样,说什么都要反驳两句,“还能怎么样嘛,都是老样子,无聊的要命。要不是这次主将许我出来,可要憋死了。”
谢真心道,看来无忧与他父亲的关系也有所缓和,他提到主将已经没有之前那种愤愤不平的语气了。
无忧又道:“安焉逢那个傻鸟找你是干什么?找茬吗?”
“也不是。”谢真说,“他好像要跟我打听什么事情。”
“哦,我知道了,你别理他。”无忧没好气地说,“他卯着劲要替安氏把他姐姐嫁进王庭呢。”
谢真一怔,疑惑道:“嫁进王庭?嫁给谁?”
无忧:“还能嫁给谁啊,当然是长明殿下!”
谢真:“……”
他本想说长明对成家一直以来都没什么兴趣的样子,不过转念一想,那已经是他死前的事情了。毕竟中间过了十七年,深泉林庭又不像他们仙门,找不找道侣全看缘分,孤身到死的一抓一大把。身为祈氏王族,多少总会有这么一遭的吧。
只不过,他完全无法想象长明会和哪位姑娘卿卿我我、甜言蜜语的样子。想到这里,就好像练剑练岔了,说不出是什么地方不得劲,反正就是哪里都很奇怪。
“他和昭云主将是什么关系?亲兄弟吗?”他想起了那个身背弓箭的少年,“昭云主将还挺不错的。”
“哈?你什么时候又去了昭云部?”无忧立刻偏离重点。
谢真:“……之前的事。”
无忧有点在意,不过也没往下问:“昭云主将是上代的独子,安焉逢是他堂兄。我听说安氏那些长老总喜欢搞这些有的没的,怪无聊的,我们静流就从来没有这一套。”
按照谢真对施夕未的了解,他的确不太可能容忍别人在他旁边指手画脚。
无忧又道:“总之他问你什么你都不要理他。话说回来,你在长明殿下这边怎么样?”
刚才还说一点也不关心来着。谢真道:“没在继续砍柴了。”
无忧:“……”
“我和长明……殿下以前见过。”谢真用比较委婉的方式说了句实话,“不用担心。”
无忧:“谁担心了啊!我走了!”
说完,他就从回廊的栏杆上翻了出去,身形化作一团水雾,消失在树丛间。
谢真回到持静院时,奉兰已经离开,取而代之的是西琼在书房里。他隔着窗户看了一眼,没有打扰,径自去了房间。
他方才从沉鱼塔借了好几册书,那里的文书想来是提前被打过招呼,十分好说话,只要是他提到的书,就连相关的也一并找来,装了满满一木盒给他拿走。
此时,他就把这些书册依次摆在案上,一本本查阅。
深泉林庭的藏书浩繁,当初寻找雀蛇牧氏的记载,就是西琼从王庭取来。而谢真要查的东西,就连他自己也不是很清楚目标,只有一些模糊的想法。
首先,是有关“蝉花”这种妖族的记载。他在鬼门中看到的记忆不太完全,他至今也不知道母亲究竟是用什么方法使他死而复生的。很可惜,蝉花远远不如曾为昭云部主将的雀蛇那样闻名,甚至他怀疑都称不上“一族”,说不定只有零星几个而已。
在所有记载中,就只有霜天之乱前的某次雩祀记载,提到了蝉花这种妖。上面说,蝉花是花妖的一种,并非属于本土,而是来自外海之外。
那时候的雩祀是妖族三部的盛事,有许许多多的妖族会不远千里奔赴芳海,接受雩祀中的祝福,那个蝉花妖或许也在其列。作为前所未见的花妖,也因此引起了一些注目。
不过说到底,花妖们本来就不太起眼,说好听是平和不争,其实就是不管死活都没谁在乎。蝉花的事情,除了写这些书册的记事官外,估计也就是之前为他诊治的老树妖那样的木属妖族长辈,才会有一点印象而已。
所以,从王庭的记载中寻找蝉花的秘辛,这路是走不通的。谢真不是没想过去当年父母居住的山谷看,但其实他虽然没有太多记忆,当初还是知道这个地方的,他出师后就去过一次,那边已经只剩下那座孤零零,里外都收拾得干干净净的小屋而已。
除此之外,他还想知道那个出现在牧若虚面前,给了他一本阵法书,戴着金砂面具的人到底是什么来历。与之相关的线索只有雀蛇,不过牧氏的记载里没有任何地方提到过这样一个人。
他是邪道修士?又或是活了很久的妖族?从牧若虚的记忆里,这些都看不出来,那个人就仿佛一个隐藏在飞扬金砂下的空壳,没有暴露出任何能追索下去的特质。
来来回回看了半天,一无所获。他把书册一本本装回盒中,望着架上的木雕小鸟出神。
他很清楚,不管读多少古籍,查多少消息,有一件事情,是他自复生以来一直挂怀,却总是没有付诸行动调查,甚至不愿去多想的。
剑斩天魔的那一日,在渊山上除了他之外,还有另一人。那人是瑶山弟子,称呼他为“大师兄”的,他的师弟。
但是,他不知道那究竟是谁。
不管是哪一个,这个答案都会让他痛苦难当。为何是你?为何要这样做?他简直无法想象,他要将这样的问题,向他的某一个师弟抛出。
他曾觉得万事没什么好怕的,只要去做就行了。他不惧怕生为修士的艰难,也不惧怕有朝一日的死亡。但是,想到要亲手打破他一直以来相信的那些东西,他仍然会踌躇不前,犹疑着,无法伸出手。喜欢大师兄说过请大家收藏:(663d.com)大师兄说过六六闪读更新速度最快。到六六闪读(www.663d.com)
看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