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淮山太了解从前的自己了。他那时什么也不在乎,什么也不放在心上,一心只想着报仇,想着只要摆脱魔后的追杀,他就能做想做的任何事情,去想去的任何地方。
正是因此,他才会向那头狼崽子提出交易。
他不敢以真身出现在池先秋面前,而狼崽子暂时也不知道池先秋有多好,只想着报仇。
一开始确实如他所料,但是等万仞宫的鬼火渐渐熄灭的时候,狼崽子的眸色也跟着一寸一寸地沉了下去。
他忽然不知道该去哪里,他只有仇人,没有亲近的人,一个都没有。多年积攒的怨愤、复仇的喜悦,还有自由的快感,他不知道该同谁分享。
或许是天意把池先秋送到他面前,他犹豫的时候,让那只鹏鸟把池先秋的信送到他面前。
原来这世上还是有人记挂着他,对他好的。
于是他转眼就把答应顾淮山的事情抛到脑后,来了雁回城。
实在是没有半点交易精神,反正妖魔本来就没有道德感。
可是等他找到池先秋时,池先秋已经在给那个假冒的狼崽子梳头了。
真正的狼崽子忽然就觉得池先秋好像也不是这么好了,他、他竟然连假的都看不出来!他根本就不是真心想收我为徒!
这时他都到了眼前,与客栈就隔着一条街,偏偏池先秋也没看见他,还是那个假冒的先看见他了。
如鲠在喉,更有满腹委屈,他气得眼睛都模糊了。
两边对峙,顾淮山比他多了几百年的修行,他自然是比不过的,眼见着就要被顾淮山掀飞。
正当此时,池先秋觉着奇怪,要回头看看,顾淮山整个人都僵住了。
他才在池先秋身边待了不到半天,不行!
狼崽子咬着牙站在原地,下颌线绷得很紧,准备等池先秋看见他之后,就好好教训一下他,怎么能连人都认不清楚!
没等池先秋看见他,顾淮山就扑上去抱住了他的腰。
“师尊!”
池先秋被他猛地一撞,坐不稳,歪着身子靠在窗边:“你做什么?”
“师尊。”
池先秋这时才听清楚他喊的是什么,怔了怔:“哈?”
顾淮山把脸埋在他的肩窝,一刻不停地连声喊道:“师尊、师尊、师尊……”
他喊得大声,狼崽子自然也听见了,他磨了磨后槽牙,刚要上前,就被顾淮山抬掌掀到百步之外,再要近前,却是不可能了。
他就站在不远处,看着池先秋抬手摸了摸那人的鬓角,支愣起狼耳朵,就听见池先秋颇显无奈的话:“……坐好,还有半边没梳好。”
他不再看,转身离开。仍是不知道该去哪里,但也不想留在雁回。
不过是个池先秋,他再找个肯收他为徒的修士,肯定不难。想来修真界的修士都是这样待徒弟的,他仔细找找,肯定能找得着,何苦贪恋这一个?
他这样安慰着自己,张开双翼飞离雁回,将所有的事情都抛在脑后,却在落地时,拦腰拍断一棵古树。
*
那头儿,小徒弟忽然喊自己“师尊”,池先秋反应过来,久违的熟悉感涌上心头,眼睫颤了颤,笑着拍拍徒弟的鬓角:“乖。”
顾淮山搂着他不肯撒手,池先秋由他抱了一会儿,忽然觉着右肩上的海棠花在发烫,动作一滞,连忙把他推开:“坐好,还有半边没梳好。”
池先秋心道,是了,小徒弟也是妖魔后代,靠得近容易引得他体内的魔气躁动。前世遇见他的时候,自己已经维持体内魔气平衡了,所以当时没有什么。
现在还不行,他现在还控制不住。
他拍拍右肩,暂时安抚好魔气,加快速度帮顾淮山梳好头发,再找了个自己的玉冠给他戴上。
“好了,你自己去……”
他想把顾淮山支开,但是顾淮山好像并不想离开他,怪黏人的。
若是平时还好,但是这个时候,池先秋实在有些头疼。
正巧这时,越舟推门进来。池先秋眼睛一亮,快步上前拉住他:“大徒弟,来,为师也给你梳头。”
顾淮山不大高兴地皱眉,池先秋把大徒弟拉过来,对小徒弟道:“你受了伤,先去睡一觉,等晚饭的时候为师再喊你起来。”
池先秋也知道他不高兴,假装没看见:“太和宗给你开的药膏你记得擦,擦了再睡,你身上的疤也太多了。”
“是。”他不情不愿地站起来,给越舟腾位置。
顾淮山走后,池先秋才觉得体内躁动的魔气稍稍安静下来,他松了口气,却听见越舟道:“师尊休息吧,我下去……”
“我不是说给你梳头发吗?”池先秋按着他的肩,让他坐在椅子上,“来吧。”
越舟坐得端正,垂下眼眸:“麻烦师尊了。”
“不麻烦。”
越舟在人前总是戴着面具,在池先秋面前,也总是穿戴整齐的。池先秋不曾刻意探求过,两人就这样相安无事,做一对和和睦睦的师徒。
他又生得高,池先秋站在他身后,卸下他头顶的冠子。这个徒弟的头发倒是软,不像那匹狼一样扎手。
池先秋一边帮他梳头,一边道:“你放心,为师一向雨露均沾。”
要再收徒弟,肯定得顾及大徒弟的情绪。想当年他收顾淮山的时候,李眠云也跟他别扭了好几天。
就是这话听起来……怪怪的。
池先秋想了想,又补了一句:“绝对不会冷落你的。”
好像更怪了。
但越舟一向善解人意:“徒弟知道。”
池先秋想了想:“我好像也教不了你什么,你有什么想要的都可以说,我尽力给你弄来。”
“是。”
“你陪着我跑到关外来,一路上料理事情料理得很妥当,照顾我也很是周到。你既拜我为师,总要从我这里捞到一点好处,往后离了我,可不能总是白白给别人做事。”池先秋双手拢住他的头发,“你可记住了?”
“徒弟……记住了。”
越舟笑了一下,这也是他总觉得池先秋偏心,却从来都死心塌地的缘故。池先秋总是这样好,偶尔偏心不过是因为他不善言辞,不如顾淮山会说话讨巧。
给他也束上自己的冠子,池先秋拍拍他的肩:“行了,你也去吧,我一个人待一会儿。”
掩上房门,池先秋爬到榻上盘腿坐好,宁心静气,尽力引导体内魔气运转,使其不至滞塞于右肩的海棠花。
*
及至傍晚,魔气运转了三周,他才觉得舒服一些。
而后有人忽然推开房门:“师尊,你没来喊我。”
看清楚来人之后,池先秋万分紧张,随便抓了个枕头挡在身前,一边往后退:“别别别,你先别过来。”
顾淮山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池先秋绕开他,从另一边下了榻,一边走,一边喊:“越舟?越舟啊?”
越舟适时出现:“师尊。”
“为师……”池先秋想了想,“饿了,你带为师去厨房看看今晚吃什么。”
“是。”
他要走,顾淮山自然是要跟上的。池先秋还不太方便告诉他魔气的事情,只能尽力挨着越舟,避开他。
越舟虽不明了他这是在做什么,但也很是配合。
晚饭时,池先秋坐在主位上,顾淮山捧着碗筷要凑到他身边,池先秋强忍着不适,道:“你坐你师兄旁边。”
顾淮山委委屈屈地看着他:“师尊。”
“快去!”
顾淮山坐在离他最远的地方,看着越舟给池先秋夹菜,池先秋轻声道谢,师徒和谐的场景。他摆出一副臭脸,试图引起池先秋的注意,池先秋也确实注意到他了。
“咳……越舟,给你师弟夹菜。”
越舟应了一声,换了公筷随便给他夹了一筷子什么。
顾淮山盯着池先秋,面无表情地嚼着姜葱。
一顿饭吃得格外安静。池先秋原想马上就回玉京门,但是想到小徒弟身上还有伤,恐怕经不起连夜赶路,便把话咽回去了。
明天吧,明天一早就走。
他再忍一个晚上应该没关系。
这天临睡前,池先秋扭头看了看自己肩上的海棠花,半放未放的,应该还不要紧。
他裹上被子准备入睡,却在半夜被自己热醒。
他摸了把额头,实在是烫得厉害了,不能再拖了。他从床榻上爬起来,从竹箱笼里翻出两颗丸药,吃下去之后觉得好些了,才披上衣裳去找越舟。
越舟夜间不眠,只是打坐,听见池先秋略显沉重的脚步声,觉着有些不对。在他敲门之前就开了门:“师尊?”
池先秋吸了吸鼻子:“你去喊那只狼崽子,收拾一下,马上回玉京山。”
黑暗里,他仿佛看见池先秋面上泛着不太寻常的潮红。
他愣了愣,没有答应,池先秋眯着眼睛,再哼哼着问了一声:“怎么……你怎么长得这么像……”
眠云,李眠云。
越舟伸手往面上一探,这才反应过来,他没戴面具。
所幸池先秋没有看清楚,没等到他的回答,就闭着眼睛往前一栽,越舟连忙伸手捞住他的腰。隔着衣裳也能察觉到的热度,打在颈边的呼吸也是烫的。
“师……师尊?”
现在要回玉京山肯定来不及了,越舟看了看倒在怀里的人,回想着这附近哪里还有寒潭。
正巧这时,顾淮山的房门响了一声,他抱着枕头被褥,要去隔壁池先秋的房间,和池先秋一起睡——就用自己被魔后的人绑架,十分害怕的理由,池先秋不会不答应。
可是他一转头,就看见隔着池先秋的房间,越舟的房门是开着的。
狼的眼睛在夜里总是看得格外清楚。
他磨牙,掌风掀翻走廊上的所有东西,迎面朝越舟击去,嗓音因盛怒而沙哑:“你在对师尊做什么?李眠云,我是不是提醒过你,不要把你那点龌龊的心思放到师尊面前?”
他知道李眠云。越舟一顿,很快就反应过来,把池先秋打横抱起:“原来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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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是在海棠,正道之光大概会把入魔的混账拉上同一条船,大家一起犯错,就不怕球球生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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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