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弟子越舟求见。”
“先秋,外面的人等了有一会儿了。”
莫名其妙的。池先秋烦得很,整个人往下一沉,索性要躲进水里。
池风闲忍着笑,捏着他的胳膊,把他拽出来:“见或不见,你总得回人家一句,怎么能把人晾在外面?为师平日里是怎么教你的?”
躲也躲不开,逃也逃不掉,池先秋只好从潭边拾起一片红叶,折下细小的叶柄,以叶柄为笔,给越舟写了几句话。
他一扬手,那片红叶便乘风往山门外飘去。
池先秋一人独居倾云台,一个伺候起居的门人弟子也没有,此时越舟来见,也只是站在山门外。
他恭恭敬敬地等在外面,眉眼微垂,一遍又一遍地求见。
其实他知道池先秋这时候见不了他。池先秋就像一条鱼,一刻也离不开那个寒潭。
过来一趟,只是怕池先秋忘记了答应他的事情。尽管这件事情,是他乘人之危,哄着池先秋答应的。
反正池先秋是答应了。
而后那片红叶飘飘荡荡地飞到他面前,越舟伸出手,红叶便顺从地落在他的掌心。
——杂事缠身,不便待客。小友请回,明日恭候。
——池先秋。
红叶上的字是镂空的,用叶柄雕刻出来的,小巧可爱。越舟将两行字看了两遍,才将红叶小心地收进怀里。
他俯身作揖,道了一声:“弟子告退。”
声音传到后山,池先秋松了口气,转头对上池风闲的目光,气氛忽然又紧张起来。
正沉默着,一朵用信笺叠成的莲花从空中落下,池先秋下意识伸手去接。
莲花开在手心。
池风闲睨了一眼,淡淡道:“还是你们小孩子的花样多。”
“师尊为什么生气?” 池先秋万分疑惑。
池风闲反问道:“为师何曾生气?”
池先秋小声答道:“师尊每次有心绪起伏的时候,就会自称‘为师’,说‘为师如何如何’之类的。”
池风闲仍是板着脸:“你倒是学成精了,这也知道。”
“可是我不知道师尊究竟为何生气。”
“你以为呢?”
“大约是我私自跑出去,在外边犯了病,还要麻烦师尊派仙鹤接我回来,所以师尊生气。”
“还有呢?”
“还有——”池先秋思忖着,“还有我没跟师尊打声招呼,就答应了越舟,陪他去试炼,所以……”
池风闲连头都没有低一下,却准准地按住他作乱的手——
池先秋用手指蘸了点潭水,正在他的衣摆上画圈。
被抓了包,池先秋也只是缩回手,朝他笑笑:“师尊拳拳爱子之心,徒儿都知道。只是徒儿胡闹事小,若是师尊因此气坏了身子,半步金仙一不小心退了半步,再退半步,半步……”
他一边说着,一边后退好几个半步,然后往后一倒,“哗啦”一下潜进水里,便叫池风闲再也找不见了。
*
又泡了一晚上的寒潭。
池风闲陪他在寒潭边坐到破晓时分,照例要去看看其他弟子们的早课。
临走时把人喊醒:“衣裳在石头后面。”
池先秋迷迷糊糊地半睁开眼睛,点点头应了。
池风闲不大放心,又嘱咐了一句:“魔气反复发作,恐怕有变,过一阵子我请太和宗的徐宗主过来再帮你看看,顺便让他把大徒弟也带过来,你二人也有好几年没见了。”
太和宗是医修门派,与玉京门交好,太和宗的首席大弟子与池先秋是从小就认得的朋友。
但是要请他的朋友上山来玩儿,这种话从他师尊嘴里说出来,怎么听怎么奇怪。
池先秋清醒过来,眨了眨眼睛:“师尊,你怎么了?”
“没怎么。总是拘着你,不让你下山,是师尊不好。”池风闲摸摸他的头发,“你再睡一会儿。”
“好。”
池先秋再醒来时,已经是天光大亮了。自觉已经恢复,便爬上岸,裹上披风要回去。
像昨日一样坐在火炉边把头发烤干,他再一次从架子上拿出自制的日历和记事本。
他盖着毛毯,屈着双腿,将记事本翻开,压在腿上。用仙鹤羽毛制成的羽毛笔吸了点墨,在记事本上的“李”字后边打了个钩。
大徒弟那边的事情已经基本解决了。
接下来就剩下小徒弟了。笔尖在“顾”字下边点了点,洇出几个圆形的墨点。
小徒弟这边比较麻烦。流落在关外的边陲小镇,身边可靠的人都死绝了,说不准魔后的人仍在暗地里追杀他。
小可怜。
虽然在锻剑堂挂了悬赏,但池先秋并不把希望放在这上边。要找小徒弟,还得他自己去走一趟。
可是要下山,他这样的体质,恐怕才走到玉京门山门外,就要飞回来泡水。
得在较长的一段时间内压制住魔气才行。
他对医药只是略通皮毛,但是要从修行的角度出发,或许另有办法。
他攥着笔,苦恼地抓了抓头发,不小心揪下鬓角的两根长发,又疼得直抽气。
正当他苦苦思索的时候,新系统忽然喊了他一声:“先秋。”
池先秋茫然地抬起头:“啊?怎么了?”
“你做过一次任务,你应该知道,现在还只是前期准备阶段,距离第一个收徒任务发布还有几年。”
言下之意,就是让他不用着急,跟着既定的剧情走,顺其自然也好。
但是池先秋显然不这么想:“那是第一次任务的时候,我当时也不知道两个徒弟在哪里。现在知道小徒弟过得不太好,还是先把小徒弟带回来比较好。”
“李眠云还算让你省心些,顾淮山……”新系统冷笑,顾忌着池先秋,没有把“白眼狼”三个字说出口。
新系统是看过第一次任务的大概情况的,他这样说,自然有他的道理。
池先秋垂眸,想到一些从前的事情。
顾淮山拜到他门下时,已经十五岁了。这个年纪的孩子,又是在街上流浪了好几年的小混混,不是很好管教。能乖乖地拜自己为师,主要是因为自己许诺他,跟着师尊,能顿顿吃肉。
顾淮山是为了活命和吃肉才跟着他的。他比李眠云会撒娇,会说软和话,但也不是出自真心,是出于自我保护的本能。
池先秋一开始对他好,他不太放在心上。知道池先秋是真对他好之后,就有些肆无忌惮、挥霍无度。
后来顾淮山就入了魔,被魔界接回去了。他走之前,被怀疑伤了人,还是池先秋替他受的过。
再后来,青年人情窦初开,喜欢上一只小妖狐,甚至为了那只小妖狐求到了池先秋面前。
池先秋不太记得后面怎么样了,这部分的记忆好像在休眠舱里被清除了。总之池先秋潜意识里很讨厌那只小妖狐。
这样一想,好像连顾淮山也有点讨厌了。
他瘪了瘪嘴,平复好心情,还是继续思索压制魔气的办法。
罢了,现在的小徒弟才七岁呢,不是一个人,不跟他计较。
见他再次将注意力放在记事本上,仍旧拿着笔在上边写写画画,新系统就知道他没有放弃。
他不再劝。虚空的人形幻象站在池先秋的躺椅边,背着双手,稍稍弯腰,在看他的记事本。
笔尖游走,目光也从笔尖游走向上,顺着池先秋的手指、手臂,来到他的面上。
脸色比那时候红润一些。他是说,比池先秋在医院的时候。
那时候原来的系统在物色工作人员,他和旧系统站在玻璃门外,看着病房里经历过一次抢救、还在昏睡的池先秋。
旧系统说池先秋看起来很合适做穿书任务,热爱生活,有强烈的活下去的愿望,信念执着。
但当时他只说了一句:“病殃殃的。”
说完这话,他就走了。而今想想,却是他说错了,他全错了。
这个人就像月亮。像天上的月亮,又比天上的温和;像水里的月亮,却又比水里的坚韧。
池先秋忽然觉得耳边凉凉的,他揉了把耳朵,男人的幻象随之消失。
他忽然想起一件事:“对了,新系统,你要不要一只猫?”
新系统没反应过来:“什么?”
“之前的系统就一直想要一只猫,他很喜欢附身小动物。”
“我……”新系统顿了顿,“不要。”
池先秋笑了笑:“其实你是想要的吧?”
他把记事本翻过一页,男人顺势俯身,看见他在新的一页上写了一个待完成任务——
给新系统找一只猫。
他派发过太多的任务,只有这个任务,与自己有关。
过分古怪的感觉从心脏里开始发芽,就快要挤满胸腔。
这时门外忽然响起敲门声,幻象再次消失,池先秋转头应了一声,便匆匆放下东西,过去开门。
越舟站在门前,仍戴着那个怪异的面具。
池先秋这才想起,自己让他今天过来。
“我在山下等了一会儿,不见……小师叔,害怕小师叔有事,所以冒昧上山了。”
“是我怠慢了。”池先秋侧身,“你进来吧。”
越舟进了小木屋,见他的住所与玉京门内的宫殿不太相同,也不惊讶。面色淡淡,把手里提着的点心递给他:“早晨下山一趟,看见山下有间点心铺,不知道小师叔喜欢吃哪几样,就随便挑了几样。”
山下有好几家点心铺子。池先秋接过点心,看了看油纸上的标记,是他最喜欢的那家。
“我去沏茶。”
“不敢劳烦小师叔,我来就好。”
越舟极其自然地往前走了几步,才想起来要问一句:“小师叔,厨房在何处?”
池先秋怀疑地看着他脚尖:“你走对了,就是直走。”
这个人,怎么很了解他似的?
该不会是他的仇家?是了,难怪他每喊自己一声“小师叔”,都不情不愿的,跟要了他的命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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仇家·正道之光:???师尊我冤枉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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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