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二沟本以为能够在一片融洽的气氛中进行下去的认亲之梦,在一声巴掌响之中清醒,之后的时间他便在思考如何才能讲出真心,让方礼安抛弃前嫌,事实上杜二沟所想的一切都没有建立在现实之上。当某一年方礼安和杜二沟老了的时候坐在一起聊起这件事情的根源,方礼安依然耿耿于怀。
他本以为自己能够成为亢宗之子,却没想到自己在方礼安面前连理都说不过去。过去的十几年里的过错,并不怪他杜二沟,也不怪杜大沟。甚至,这件事情的根源也无法追溯到杜心友的身上,只是因为在那个特殊的环境下,在杜心友特殊的心理历程当中,由杜心友第二位妻子及其杜大沟、杜二沟等人共同造成的一系列问题,遗留下来之后就成了目前的尴尬境地。
在过去的十几年里杜心友不止一次向现在的妻子提出要去看望一下自己的亲生女儿,但是却被他的妻子阻拦。后来方家的所有人都把这件事情归责于这个可恨的女人,然而她做的其实也并没有错,她只是不想让这个不是她亲生的女儿来打扰她的生活,错就错在她并不是一个懂得什么叫亲情的女人。
很久以后方义成带着周晓雪和他们的孩子来到这个女人面前,让孩子喊了一声“外婆”的时候,这个可恨的女人才流下了所谓的悔恨的泪水。
面对方义成的质问,杜二沟并没有找到合适的理由来解释,他低下头,想了许久,还没有开口,方义成又说道:“这些年你们干什么去了?”
“我……”
“我妈生病的时候,喊得最多的就是父亲。”
“义成……”
“我妈去世的时候,喊了一声妈。”
杜二沟被方义成两句话说得掉下眼泪,但是方礼安看着他那几滴鳄鱼的眼泪十分讨厌,让周晓雪出去为他买了包烟,然后转身进了屋,直到杜二沟走的时候,他也没有出门。
杜二沟坐不住了,起身要离开。周晓雪忽然说:“二舅,留下来吃饭吧。”
周晓雪算是听出来了几个人之间到底有什么矛盾,和方义成在一起的时候虽然没有听他说起过具体的矛盾点在什么地方,也没有听方义成提到过在河北还有如此一家子亲戚,但上门都是客,周晓雪还是做出了一个儿媳妇或者是外甥媳妇应该做的事。
杜二沟犹豫一下,方义成说:“晓雪,去买点酒,再买点菜,让周叔也来咱家吃,把你妈也叫过来。另外,你去厂里打电话,把义舟也叫回来。”
杜二沟知道自己可以留下来吃中午饭了。但是,接下来的时间里方义成和杜二沟几乎没有说一句话。当杜二沟问起永兴村巨大的蚕业制造厂的时候,方义成并没有说这个厂是自己的。杜大沟也只是听说了来自江濠的大姑奶奶想要为方义成投资,但并不知道方义成究竟在做什么,甚至还不知道方义成这个人究竟是谁。
因此,杜二沟问起蚕业制造厂真正主人的时候,方义成并没有回答,过了一会,周万才带着笑容来到了方义成的家里,由方礼安盛情接待。这两位还不算亲家的亲家热络起来的样子让杜二沟十分尴尬。
午饭时,杜二沟一直都在被周万才灌酒。许久没有喝酒的周万才在春节过后的这段日子里,一直都在村子里的废墟上寻找和他认为值钱的一切。但是他从来没有找到过那怕是一件可以用的东西,正月中旬的时候他把这个他认为可以发一笔小财的工作放弃,转而开始在丝绸厂干着方义成为他安排的,他认为很重的活。
自从翁家高神奇的和马南英过上了没羞没臊的日子后,周万才觉得永兴村的格局在发生巨大的改变,他当初当蚕农场治安主任时留下来的敏锐嗅觉让他意识到这是一个绝妙的发财机会,并且他开始提前做了准备,在废墟上寻找物品就是他的前期准备工作之一。
周晓雪喊他到“家里”吃饭的时候,他快速的回到了家里,但是看着灶冷锅净的厨房,这才明白周晓雪所的家是方义成的家。他笑了笑之后,将手背在身后晃悠着身子带着一幅要把方义成“吃穷”的架势来到了义成的家,一眼便看见了坐在一旁两眼红肿,素不相识的杜二沟。
周万才问:“这位是?”方义成冷冷的答:“名义上的二舅。”周万才一笑:“哦哦,稀客稀客,什么时候来的?”
杜二沟挤出一丝笑容,为周万才发了支烟,被周万才接了过去后才说:“上午来的。”
“哦哦哦。”周万才随后便和方礼安聊到了一块,并且和方义成认真的提出了要在永兴村发一笔小财的伟大计划,这个计划包括让方礼安替他说说情,让方义成把工程方面的事情分一部分给他这个老丈人做。但是被方礼安无情拒绝。
周万才并没灰心,等到吃饭的时候,二两烧刀子下肚之后,他又开始说起了想请方义成把工程让出一小部分的事,听得杜二沟目瞪口呆。
“你们说的工程是什么工程?”杜二沟试探性的问。周万才说道:“你这个当二舅的还不知道呐?你这个名义上的外甥,方义成是个大老板,你看见村北的那个蚕业制造厂和两个丝绸厂了吗?义成的。你看见村子里的路了吗?义成铺的。你看见那九十栋一模一样的别墅了吗?义成盖的。还有……”
“咳咳!”方礼安咳嗽了几声,其实他是真的有点咳嗽,而不是故意让周万才闭嘴。周万才立即不说话了,看了一眼晓雪,低声说:“你公公怕财外露,瞧瞧吧,到现在你那一万八千元彩礼都没给我!”
杜二沟倒吸了一口凉气。
“义成,那厂是你的?”
“嗯。”方义成吃了口饭,随后问方义舟,“工作方面的事情怎么样,去年周三叔出车祸的事定损定出来了没有?”
方义舟早就听母亲说起过在河北还有两个从未见面的舅舅,因此在回到家的时候对杜二沟的态度同样不冷不热。
“定出来了,但结果要等二月份才出来,这样的事故定损特别慢了,我又不想托关系,烦得很。”
“那你慢慢弄,我不着急。回头你去找周三叔,就说是我说的,给你拿二十床蚕丝被,给你们同事和领导分一分,就说是我们厂送的体验品。”
杜二沟被方义成和周万才的话震撼到了。很多年前杜二沟听三姑说起过方礼安一家的生活状况,在一次方义成过十岁生日的那一天,方礼安家饭桌上最隆重的菜便是十个不知道从哪找来的咸鸭蛋,切开之后成了全桌最亮眼的“脸面”。
十个咸鸭蛋上桌成主菜的事在河北传了十年,很多杜念慈真正娘家那边的亲戚都把十个咸鸭蛋上桌的事当成笑话来谈,尽管他们并没有亲眼见到过。只有方义成的三姑奶奶认为这是杜念慈能够拿出来到最好的菜,以最认真最隆重的态度来接待了他们,本是好意,却被人以讹传讹。
现如今方义成自己办了厂,修桥铺路,所获得的成就让杜二沟望尘莫及,本来就算被方礼安嫌弃的心还带着一丝经济上领先的优越感,而被周万才的几句话瞬间击碎。他深深的意识到这一次中午饭完全是方礼安用来羞辱他而办的,所以一口都吃不下去,周万才劝了几次酒他都没能端起沉重的玻璃酒杯。他与生俱来从骨子里受到的影响便是对方礼安一家的瞧不起,尽管他有心想要改变这一局面,想要和方礼安达成亲戚应该所具有的亲情,却这一刻被方义成带来的震撼所瓦解。
他好不容易吃完了中午饭之后,坐了没几分钟,连一支烟都没有抽完便要离去。方礼安并没有出门相送。只有方义成和周晓雪二人将他送到了门口,随后咣当一声关起了沉重的大铁门。杜二沟觉得自己所建立起来的一切已经不适应现在的需要,当他回到河北和大哥说起这件事情的时候,换来的杜大沟满嘴的质疑。后来,杜大沟也来到永兴村打听过方义成,才证实杜二沟所言非虚。
那么,他更加确定从江濠回来的大姑奶奶要投资方义成的事并非空穴来风,笃信这一次他将会从这件事情总获取得他这辈子最想要的财富,这是他唯一的一次里他最近的翻身的机会。他要通过这一次方义成和江濠大姑奶奶的接触而脱离贫穷了几代人的日子,他相信他所想要得到的一切荣华富贵即将变成现实。当他从永兴村怀着激动无比的心情回到河北的时候,便开始了漫长而又执着的,与方义成拉近距离并且索要江濠大姑奶奶联系方式的坎坷历程。
就在杜大沟奔波于灌河县城和河北之间的时候,某一天他在县城里寻找一家邮局询问如果从江苏邮寄一封信到江濠需要贴几张邮票的时候,碰见了穿着制服去县机关为周万青出车祸一事拿定损材料的方义舟。他们从未见过面,舅舅和外甥二人在大街上以最陌生的语气完成了问路和指路的过程。喜欢红色辉煌请大家收藏:(663d.com)红色辉煌六六闪读更新速度最快。到六六闪读(www.663d.com)
看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