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寻找答案

    寿礼过后是葬礼。
    方义成在葬礼上帮忙,脑子里一直浮现着翁增福在河堤上见到他的样子。他的眼神和动作,他的言行和举止始终让他无法忘记。翁增福当时的神态证明着他当时是带着刀来的,并且想要“结果”了方义成,不知道因为什么,他放弃了,然后结果了自己。
    他没有对任何人说起过他的想法,只是唐铁牛和魏守彪都从他的自言自语当中听出来,翁增福死之前的确有些不对劲。现在想想,他们都有些后怕。
    最有心理压力的是方义成,他实在无法理解翁增福为什么要带着刀去河堤,为什么要以那样的眼神看着他,他没有做错什么,甚至没有得罪过他……不,他得罪过他,因为他,翁德胜要吃十二年零六个月的牢饭。方义成恍然大悟,难道是因为这件事?
    那就对了。方义成心里想,一切都想得通了。翁增福要为翁德胜报仇,他要杀掉方义成,就要带着刀,这些都很合理,可是他实在想不通为什么翁增福会放弃。
    孙班主的戏班挪窝之后接着唱,曲子还是那些曲子,戏文还是那些戏文,都没变。办事的人还是那些,只不过由唐家变成了翁家。人们似乎只是换了一种心情,其余的并没有作出什么改变。
    他们似乎并没有因为唐耿年的大寿而高兴,也没有因为翁增福的死而沮丧。太阳照常升起,日暮西沉,夜晚依然准时到来。
    相比较于唐耿年大寿上的热闹,翁增福的葬礼现得特别安静,除了吹鼓手卖力的把唢呐的声音传播得更远之外。当压抑的情绪蓄满之后,人们便开始暗自议论翁增福为什么会自杀。
    翁增福除了脾气怪一点之外,倒也没有什么大的缺点,老人家脾气都怪。最先开始议论的是李二娘,因为她是第一个看见翁增福死亡的人,到现在她的眼睛里还会不时的出现翁增福的影子,让她在夜晚走路的时候,总觉得有人在跟着她。
    李二娘不是本地人,本名李秀芳,十来年前从淮安市嫁了过来,听说以前是做美容美发的,生意很不错,后来和在淮安打工的李二叔好上了,就跟着来到了永兴村。
    方义成听周万才喝醉酒的时候和方礼安说起过,李二娘以前可是个厉害人物,风姿卓著,和李二叔谈对象的时候,已经不是姑娘了。她美容美发店的门前会挂着一个“鱼牌”,正面刻着八卦图,反面刻着荷花图。
    当美容美发店里有男人的时候,她就把荷花图翻朝外,当男人走后,她再把八卦图翻过来。方礼安开玩笑说:“你当时去过,要不然怎么知道?”周万才老脸一红,没有继续说下去。
    当时的方义成不理解“不是姑娘”这句话的含义,后来才明白,李二娘年轻的时候可能是个不正经的人。但他没有觉得李二娘嫁到永兴村之后做出什么不正经的事,为人善良,乐善好施,家里收拾得井井有条,岁月从不败美人,她结婚十年,从未变样。
    村子里除了杜念慈之外,她算是比较漂亮的,但是村子里的人不愿意拿她和杜念慈比,从来没有。方义成觉得,李二娘肯定知道些什么。
    晚上,方义成提了酒去找李宽仁,顺便问一问李二娘到底知道些什么。方义成到她家的时候,李二娘正在洗脚,李二叔去蚕业制造厂里了,因为现在是蚕吐丝的季节,他得去盯着,村子里家家户户都安排人去看着蚕房。
    方义成倒是把这事给忘了,想等李二叔回来再说事,李二娘把他叫住了。
    “义成。”
    李二娘把脚从热水了拿了出来,甩了甩,把脚上的洗脚水甩掉,然后放进拖鞋里。随后她把洗脚水倒了,让义成稍微等一等。方义成放下酒,在李二娘的屋子里等着她会来,一会儿之后,李二娘回来了,手里拿着一盒拆了口的红南京。
    “找我,还是找你二叔?”李二娘在床边上坐了下来,一边梳头发,一边问。
    “找二叔的,二叔不在,我明天再来。”方义成起身要走。
    李二娘又叫住他:“为翁增福的事来的吧?”
    李二娘看人很准。
    方义成点点头,停了下来。李二娘说:“坐,抽烟,我给你倒杯水。”农村人没有什么好招待客人的,就是茶水,条件好的家庭能拿出点茶叶,条件不好的家庭就只能是白开水。李二娘从床头柜里拿出一包茶叶,刚要倒水,方义成说:“二娘,我不喝茶叶,喝白开水吧,凉的就成。”
    “喝凉的会闹肚子。”李二娘关切道,“不急,你有事慢慢说。”
    “二娘,你知道翁二爹为什么会自杀吗?”
    李二娘拿出烟来给方义成发了一支,然后自己点上了一支。方义成很惊讶,李二娘居然会抽烟。李二娘笑了笑:“出了门可不敢抽,怕村子里的人说三道四,你二叔可不管我,我抽得也少,晚上睡觉会抽,慢慢的戒了。”李二娘吸了口烟,动作和男人一样熟练,“因为翁德胜呗,那孩子不学好,害了一家人,现在坐牢了,怎么说呢,罪有应得。只是可怜了翁增福,一辈子没什么大错,却以这样的死法结束自己。”
    方义成问道:“那也不至于自杀呀。”
    李二娘笑了出来,说:“义成啊,你还小,你不懂,每个人看事情的方式是不同的,那句诗怎么说来着,哦,对,横看成岭侧成峰,远近高低各不同,你觉得翁增福没必要自杀,但是他自己却无法走出妻子死亡,儿子下落不明,儿媳销声匿迹,孙子坐牢的怪圈,他会认为自己是失败的,但是又找不到能够让自己重拾信心的希望,所以走上了极端。”
    “二娘你肯纳事真准。”方义成忍不住说。
    李二娘笑道:“我看事准?我是见得人多……你来就是想找一个答案,对吗?答案就是,人会自闭,会走进一个死胡同里,一旦走进去之后就出不来了,唯一出来的方式就是死。”
    方义成一身冷汗。
    “我感觉他要杀我。”方义成说。
    李二娘一愣,掐灭了香烟,严肃地说:“不要胡说!人都死了,你说这些都没有意义,就烂在肚子里,不要再出去乱说了,听到没有?早点会去睡觉吧,我也累了。”
    方义成不觉得李二娘的答案很完美,他心里依然有一个结,正如李二娘所说的,他似乎也要走进一个死胡同里,钻进了一个牛角尖中,无法走出来。他怕自己会和翁增福一样,提心吊胆。
    从李二娘家出来的时候他来到了村子里的路口,刚散完冥灯,路边都是浸过柴油的棉花团,闪着一点点微光,在路边形成了一条“灯带”,仿佛真是一条冥路,给翁增福指引超度的方向。
    他迷茫的不是道理,而是人生。他懂得很都道理,从九岁到九十岁所应该经历的道理,他几乎都懂,这些道理他是从爷爷哪,从父亲哪,从陌生人身上学来的,千金难买,但是他却不知道人生中的道理到底是什么。他知道那么多道理,可依然不知道自己接下来该如何运用这些道理。他听过许多道理,可依然走不好下一步。
    他站在路口,看看时间已是九点,人们似乎都睡了,只有翁增福家还亮着长明灯。他想得累了,也想回去读读书再睡,还没走,忽然有人叫他:“是义成吧?”
    方义成听出来是翁增寿的声音。
    “大爷爷。”方义成喊翁增寿叫“大爷爷”,喊翁增福叫“二爹”,这是永兴村的风俗,管长房叫“爷爷”,或者是管比自己亲爷爷岁数大的老人叫“爷爷”,此外都叫“爹”。
    “怎么不回去睡?”翁增寿问。
    “我睡不着,去李二娘家了。”
    “哦。”
    翁增寿没有询问他去李二娘家做什么,和他说:“睡不着,陪我走走,好久没有到河堤上散散步了。”
    夜晚的河堤上有点凉,风一吹,方义成身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翁增寿就在前面走着,方义成紧跟其后,夜晚的脚步很轻,翁增寿似乎很了解河堤上的小路,和方义成一样,他们对这个村子的每一个角落都很熟悉。
    “他想对你动心思哩。”翁增寿突然说,“孩子,你命大。”方义成一愣,心想果然如此。
    “我早就看出来了,他在家磨刀,磨得霍亮,我去他就把刀藏起来,问了也不说做什么。我寻思着他想不通了,走上了极端,但最后还是回了头。”翁增寿似乎在自言自语,“这样也好,去了另外一个世界自己慢慢想吧,想不通就不要超生了,害人害己。”
    “二爹的心还是善良的,大爷爷你说是吗?”方义成停下了脚步,看见自己正在前几天摘枸杞地方的附近,似乎看见了翁增福的影子,“他没有杀我,就是因为他舍不得,所以他自己先走了。”
    翁增寿说:“这不是他处理事情的最好方式,但现在却是最好的结局,要不然,我们翁家就成了永兴村的罪人了。日子还要过,该走的就让他走吧,留不住,你没有错,他也没有错,错在他这一脉的人,是他们整体错了。”喜欢红色辉煌请大家收藏:(663d.com)红色辉煌六六闪读更新速度最快。到六六闪读(www.663d.com)
    看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