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义成一席话,说得王伟哑口无言,毫无反驳之力。他细品之下,觉得他说得还挺有道理。他更没有想到,方义成居然能把礼记背得那么熟并且能熟练运用!天才啊!这样的孩子不读书,简直是可惜了,还去当什么厂长,读书不好吗?以他的聪明,完全可以读书,考大学,将来在大城市里,找一份得体的工作!
王伟没有考虑的是,究竟什么样的工作才是所谓“得体的工作”。他忘记了自己也是农村里出来的人,虽然通过自己的努力改变了人生轨迹,但是他竟然从瞧不起方义成的工作,从这一点,他就矮方义成一头了。所有正当的工作都是值得骄傲的,都是光荣的。王伟还未想明白,职业无高低贵贱之分!
“说得好!”孟祥柱忍不住大加赞赏,瞧瞧,这就是他孟祥柱教出来的学生!虽然他不读书了,但是他脑海里的知识量,已经超越了现在学校里所有初三年级的学生,甚至有些老师都自叹弗如。他是个聪明的孩子,更是一个善于学习渴望学习的孩子!上学不等于成功,但是学习必然会成功!上学和学习有时候并不能画等号的!
“孟老师!”王伟气极了,“请你注意一下你的立场和态度!”
孟祥柱微微一笑:“王主任,我认为方义成说得对啊,修身养性齐家治国平天下,说得太妙了!人之立足于社会,为民为国为社稷,总归是要将所学以致用,可不能走书呆子,现在的学生呐,就知道学习学习再学习,成绩好自然是好,可是别忘记了,孩子们将来是要走上社会的,是要为国家做贡献的,总不能带着满肚子的学问,而不知道如何使用吧?“
孟祥柱今年已经四十多岁了,从事教学语文工作二十年,到头来他的学生方义成反过来给他上了一堂生动的语文课!现在初三年级还没有学到礼记这篇课文,等学到之后,他要以今天的例子,来教育现在初三年级的学生们:学以致用学以致用,什么才叫‘学以致用’,方义成的话,就叫学以致用!
太精彩了!
王伟气得满脸通红,突然之间发现方义成的话在他的脑海里一直盘旋着,像一条鞭子一样在鞭笞着他的灵魂。可是他怎么能承认自己错了?他才是教育行业里的佼佼者!他从事教研工作这些年,所研究出来的理论怎么能被一个毛头小子打败?这对他来说是耻辱,绝对的耻辱!
“你给我出去!我和你没有什么好谈的!”王伟把孟祥柱和方义成全都轰了出去,一个人坐在办公桌前,盯着墙上“为人师表博学笃行”八个字发呆。
转眼到了九月底。苏北大地上夏姑娘带着她的裙摆逐渐远去,秋公子是位风度翩翩的美少年,正逐渐走来。时令到了,但气温依然没有降下来,连连的雨水冲刷着永兴村这个偏安一隅的角落,让人们又一次有了绝好的理由藏在了家中。
方义成收拾着屋子,马上国庆节就要放假了,他要给弟弟腾出最佳的学习环境来,同时,他也认识到了自己教育上的欠缺,决定让弟弟在国庆节期间,劳逸结合。许多事情都是他亲手做的,他不能像其他人一样找一个河畔安静的钓鱼,他要为这个家分担许多责任,让母亲和父亲能够安稳的享受着应该享受的一切。
金秋十月,枫叶凋零。
方义舟终究没有被“严重警告”,在学校里如往常一样留了下来,继续学习。只是这一次,孟祥柱对方义舟“格外关照”,就连周晓雪,都是在目送他进入宿舍之后才安心的回去休息,然后第二天早早的起床,为方义舟淘米蒸饭,这才等着他一起早读。对她来说,方义舟俨然成了自己的弟弟,这些年来自己一个人度过的孤独的童年,让方义舟填补了起来。
她心里记得方义成对自己的好,现在又在上学,无法全身心的关心方义成,所以把爱都倾泻在了方义舟的身上,爱屋及乌,也许就是这样子吧。
杜念慈的病,始终因为身体原因而没能做第二次手术。她的身体状况太差了,完全经不起第二次手术带来的元气大伤,就算方善波杀掉的母鸡也未能达到医生的要求,只能继续漫长的等待,可是谁又能知道这个等待最后的结果是什么呢?每天,杜念慈都带着笑容,询问着方义成周晓雪的点点滴滴,他希望儿子能和周晓雪成亲,希望能有一个自己的后代子孙。她期盼着,眼睛都盼出了血丝。
父母心中那股子执念往往会随着他们年龄的增长而倍增,当看见同龄人都已经带着孙子满地跑的时候,杜念慈就会把那种喜悦转移到自己身上,想象着方义成能给这个家庭带来一个新的生命,可是她又明白周晓雪还在读书,还只是初中……她也许是看不到了。
方礼安越来越沉默了,话变得越来越少的结果是思绪越来越乱。生活压得他喘不过气来,幸好有了方义成,他才能从喘不过气来的巨大压力下忙里偷闲得呼吸上几口新鲜空气,可是他的脊梁已经弯曲得不成样子,原本偶尔咳嗽的他时常在夜里咳醒,吐出一大口浓痰,随后便是急促的呼吸。
蚕业制造厂迎来了最后一轮的养蚕季,当这一批秋蚕结茧之后,蚕业制造厂就迎来了属于它的冬天。忙碌了整个夏天的人们也开始寻思着该如何消磨漫长的寒冬。麦子落谷之后出了新苗,绿绿的一片,人们终于有了时间给麦子施肥,想象着来年金黄黄的麦田随风飘摇,又是一个丰收的季节。
化肥可以在雨水冲刷下更加的钻入土壤里,给麦子提供强劲的养分。方义成扛着沉重的化肥洒完了之后,正好赶上了暴雨,他急匆匆的回到了蚕业制造厂,检查了安全问题之后又为每一个养蚕户家都做了细致的检查,看着暴雨未停,他便独自一人站在自己办公室门前,听着雨声,默默的抽烟。
他学会抽烟很久了,现在烟瘾倒不是很大,但是想事情的时候总喜欢点上一支,学着大人的模样——他俨然成了大人,至少他已经有了大人的思想。
翁增寿不知道什么时候穿着雨衣来到了蚕业制造厂的大门外,看见了方义成,便和他站在了一起。方义成把他请到了办公室里,他坐在了办公桌对面的沙发上,让翁增寿像以前一样坐在了那张熟悉的办公椅上。
“老了。”翁增寿接过方义成递过来的卷烟,“年轻的时候,几十斤的化肥扛起来就跑,两桶大粪挑起来毫不费力,一口气到了田里,洒完了之后再回家,连气都不喘。”
翁增寿似乎在自言自语,但方义成明白,他是在自嘲自己以前坐的这个位置,现在却不是自己的了。方义成说:“您是村里的定海神针,有了您在,就有了主心骨。”
这话不假,翁钱式死后的白事,几乎都是他操办的,三叔方礼键“总管”,但翁家的大小事,还得翁增寿做主。指望翁增福是不行了,他那个人……不提也罢。现在村里最年长的是唐耿年,八十九岁,身体健康。其次就是翁增寿。本来中间还有十来位年长的老人,后来三年之间,全都一起仙游了。今年已经六十的翁增寿仅仅比方善波大一个月,可是这一个月就让他成了继唐耿年之后,第二位年长的人。
人活六十一道坎呐。
“那事,想好怎么处理了吗?”翁增寿说的是周万青的事。
自从打苏州回来,方义成还真没想好怎么处理周万青,以前周万青跟着翁增寿,翁增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过去了。现在是方义成当家作主,而且蚕农厂不像以前是公家的,现在无论怎么说,方义成一句话,就能让周万青收拾铺盖卷滚蛋。但是他没想那么做,那等于是断了周万青的活路。
虽然周万青能从别的地方赚到钱,但是方义成不想主动开口。在村里,方义成是年轻一代人,辈分不高,见了年长的都得叫叔叔叫爷爷,周万青是他的叔叔辈,如果贸然开口了,得罪的不是周万青一个人,而是整个村子里的叔叔辈。在永兴村这个一眼望到边的村庄里,邻里情比什么都重要。
“暂时还未想好。”方义成续了一支烟。
“该处理还得处理,从小偷针,长大偷牛,再说他周万青又不是小孩子,三十好几的人了,做这样的事,也不害臊!”翁增寿自从听方义成说周万青暗自抬高价钱要回扣的时候,已经让他怒火中烧了,以前他是厂长不太好管,现在他不是厂长了,可是什么话都能说,骂他几句又能怎么了,周万青又不是三头六臂,就算是周万才来了,他也得一起骂,什么东西!
方义成苦笑:“大爷爷,理是那么个理,但事不能那么做,处理了又能怎么样,钱已经拿回来了。”喜欢红色辉煌请大家收藏:(663d.com)红色辉煌六六闪读更新速度最快。到六六闪读(www.663d.com)
看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