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过方礼键的多方走动,县医院方面很快为杜念慈安排好了手术时间,就在一天后的上午八点。除了心理上,方义成为这次手术做足了准备。当杜念慈被送进手术室的时候,方义成才感受到来自于无形之中的压力,它是无法被缓解的,即便心理素质再强大,也会紧张不安。
他还记得前一天晚上,负责主刀的医生对他们父子说的话。
“病人有三处肿瘤,而且有严重的糖尿病,糖尿病可能会让刀口难以愈合,且病人的身体素质可能无法承受如此大的手术,所以,你们要做好心理准备。”
方义成还没有做好心理准备,方礼安也没有。他们家似乎没有人做好这样的心理准备,即便他们都想到过杜念慈总会有离开的那一天。去年春节的时候,方礼键单独找过二哥,跟他说了二嫂的病情。作为医生,他虽然不能让病人痊愈,但却能够诊断病情。糖尿病引起的并发症,这是一种看似普通但却很难治愈的疾病。
当时方礼安家的贫穷让他连买胰岛素的钱都没有,方礼键给过钱,但不能无休止的给下去,救急不救穷,这个道理连方义成都懂。现在方义成有了这样的条件,但却已经无法改变母亲病重的结局。上苍是公平的,不会怜悯任何一个人。对它来说,人只是它眼中的砂砾,是死是活,总归是过眼云烟。人世间最悲伤的事情莫过于此,贫穷耽误了病情,当条件稍微好转的时候,病魔已经在杜念慈的体你深深的扎根,即便是大罗金仙,也无法施救了。
手术只是为了缓解,杜念慈的身体无法承受住那么大的手术,大伤元气之后的恢复是很困难的,就算有钱也不一定能够挽回这一切,在回天乏术之下方义成一夜之间仿佛老了几岁,他的黑发中忽然多了许多白发。
方礼安不时的跑出去,来到医院的走廊外的树林里吸烟。这是一个公共的吸烟区,很多病人家属都会在这里吸烟,有的人吸烟是为了缓解疲劳,有的人吸烟是为了缓解紧张,而方礼安在这里坐下来,是不知道如何是好。当他拿出香烟来点燃之后,便一直保持那个动作未动。烟灰从烟头上掉了下来,落在了他补了许多补丁的裤子上,风一吹,四散飞扬。
“老弟。”旁边的人喊了他一声,才让他回过神来,“老弟,自己来看病,还是带着家人来的?”
方礼安苦涩的笑了笑:“家人。”
“没什么吧?”他年纪较大,抽的是老烟叶,味道很浓。他总是喜欢问过来抽烟的人的病情,不管对方怎么回答,他都会说这一句。没什么吧?是啊,他希望所有人都“没什么”。
“没什么。”方礼安又续了一支,给旁边的“好心人”也发了一支,他抽的是一块五一盒的大前门,劲大且便宜。“好心人”抬了抬手,示意自己抽的是老烟叶。方礼安这才将烟夹在了耳朵上,等一会他还要再续一支,看了看旁边的“好心人”,他忍不住问,“你呢?自己来还是家人?”
“我老伴。”他轻描淡写的说,“咽喉癌,明天带回家了。”
“哦。”方礼安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他问方礼安:“你家呢?”
“糖尿病……很都病。”他不知道怎么复述医生说的话。“好心人”点点头:“糖尿病啊,没啥大事,没什么!”
他希望所有人都没有什么,因为他的老伴已经“有什么了”,他无能为力,只能在这里劝每一个想不通的人,“没什么”,只要没什么,那就真的没什么,生活中没什么,那以后的日子也就没什么。
没什么,没有什么祝福的话比这三个字来得更加真切,也没有什么无奈和这三个字更加伤心。没什么充斥着方礼安对现实的无能为力,只能以此来麻醉自己。当他说出这三个字的时候,心里的苦楚又该如何形容,千言万语,都无法改变现实。
手术终于结束了。
杜念慈被送到病房内的时候,脸色苍白。她的鼻子中留有氧气管,手指头上夹着叫不出名字来的仪器,发出嘟嘟的声音。方义成紧张的看着母亲,想问些什么,但是她因为麻醉的药效还没有过去,眼睛紧闭,睡得很香。
医生再一次让方义成和方礼安前去谈话,方礼安几乎是扶着墙才来到了医生的办公室。
“手术是成功的,病人暂时没有生命危险。”医生的话让方义成的心又一次悬了起来,“病人身体内的肿瘤情况比我们想的还要严重……基本上,你们要有心理准备,我们的建议是先回家修养,等伤口恢复好了,再来做第二次手术,如果病人坚持得下去的话,三次手术做完了,应该就可以康复,但是糖尿病只能控制……如果坚持不下去……”
医生没有把话说完,方礼安便晕了过去。
杜念慈做手术的消息经过方礼键的口传到了每一位方家人耳中,然后不知道什么时候全村的人都知道了,最先来的是方礼平一家,方礼键一家,方礼康一家及方礼玉。此时的杜念慈已经苏醒。他们本来是想把方善波也带来的,但是方善波却不想来,他们拗不过他,只好把他留在了家里。而此时的方善波正在老家祖坟边,一边烧着纸,一边向祖宗祈祷着:“希望能好起来吧,祖宗保佑……”
千百年来炎黄子孙传统的祭祖成了方善波唯一能够为二儿媳妇做的,他明知道这一切都是没有任何效果的,可是他依然坚持留在家中,在祖宗的坟前祈祷着子孙安康。这种封建迷信活动往往更能让一个老人的心变得有了依靠。随后,他又回到家中,把家中唯一一只在洪水中存活下来的正在下蛋的老母鸡宰了,等方礼安回来的时候,拿过去让儿媳妇好好的补一补。
杜念慈根本不知道自己的病情究竟如何,看着四妯娌眼眶红润,便吃力的劝说着她不要难过。只是小病而已,有什么难过的,手术已经做完了,接下来的时间,她躺在病床上和妯娌们聊着她会亲眼看着方义成娶妻生子,然后为儿子们照顾孙子孙女,让孩子们安心的赚钱。
可是妯娌们从方礼键的嘴里知道,杜念慈活不了多久了。医生对方义成和方礼安说的话只是一部分,他对方礼键这位懂行的医生所说的话,那才是实实在在的。
“一年,或者半年。”医生希望通过方礼键把真实情况转告给病人家属,他不想看见病人在自己面前捶胸顿足绝望无助的样子,他见得太多了,几乎每一天都有,生老病死人之常青,可是见得多了,他也就麻木了,并且学会了这一招“婉转”的方式。
妯娌们知道,杜念慈也许见不到方义成结婚,更看不见方义舟成亲。她命中无缘与第三代人见面,幸苦了一辈子,尘世间的酸甜苦辣她已经经历个遍,是该提前回到天上做一颗永恒的星辰来守护着这片大地。
之后前来看望的村民们在回去之后纷纷说,品行端正人性极好的杜念慈就是天上派下来的仙子,她给方礼安送来了一对懂事的儿子,并且教育儿子长大,完成使命之后玉皇大帝就要她回去交差哩。人们总是这样想着,也愿意以这样的方式让杜念慈在自己的心中留下更加美好的形象。
张琴把提过来无糖补品放在了杜念慈的床边,“他二娘,你就好好养病,出院后赶紧回家让方义成结婚,都那么大了,还晃悠着呢!”
周淑娟也说道:“就是,二嫂,不是我说,你就是太惯着小孩了,不读书还不结婚?那周晓雪和方义成是一对儿,树上的猫头鹰都能看得出来,赶紧办了吧!让他们给你生个大胖孙子,往后啊,你就有的忙了,可要把身体养好了!”
赵萍沉默着,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她一张口,眼泪就止不住的往下流,索性不说了。方礼玉在一旁红着眼,对杜念慈说:“二嫂,没什么的,小手术,你会好起来的,回头给我介绍个媳妇,我都急死了!”
妯娌们在这个时候似乎忘记了她们之间平日里的“恩怨情仇”,就连一向刻薄的周淑娟也真诚的宽慰着杜念慈。她们都知道在大是大非面前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这些全都来自于农村的女人们的心,永远都是善良的。
杜念慈听得有些陶醉了,是啊,是该让方义成结婚了,他已经十六了,明年吧,明年十七岁,等明年他过完生日的时候,就是十八岁了,那个时候就可以结婚了。周晓雪的确不错,可是周晓雪不正在读书吗?她想到着,又开始发愁……
几个兄弟在吸烟区吸烟,他们都沉默着,香烟一支接着一支,没有人说一句话。许久,方礼平从口袋里拿出早已准备好的一千元钱,放在了方礼安的守边。之后是方礼键,然后是方礼康,最后是方礼玉……方礼玉的钱是大哥方礼平出的,本来方礼平想一次给两千,说明有方礼玉一份,但这钱方礼平最终决定还是由方礼玉自己拿出来……喜欢红色辉煌请大家收藏:(663d.com)红色辉煌六六闪读更新速度最快。到六六闪读(www.663d.com)
看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