蚕业制造厂步入正规之后,方义成跑了周边的市场,包括盐城、宿迁及淮安等地,甚至还去了山东日照和临沂等外省城市。他发现蚕丝和蚕蛹的市场的确和他想的那样好,而且人家在看了他带过去的蚕茧样品之后,的确也愿意收购他生产出来的蚕丝,但是价格方面比往年要低八分。
八分钱对于数额较小的厂来说不算什么,可是数量一大,八分钱就会影响到整体数字,假如一万斤每斤少八分钱,那总数就少了八百元。方义成厂里的蚕丝总数达二十万斤,包括往年堆积下来的蚕茧和蚕蛹。二十万斤蚕丝每斤少八分钱,那总数上就少了一万六千元,这是一个不小的数字。
方义成和周万青二人在日照停留了一个星期,和当地一个丝绸棉被厂的厂长接触了几次,吃了几顿饭,喝了不少酒,才把价格重新提到往年的价位。随后,方义成又赶往其他地方,请人吃饭喝酒,最终将价格谈到了原先的水平。
就这样,方义成用了一个多月的时间,终于把厂里自八月份之前的所有蚕茧全都卖了出去,毛利润十六万元,除去孟伟的十万和厂里的开销,他和周无双经过两三天的认真计算和核算,最终确认永兴蚕业制造厂第一年的利润是三万四千元。
这是方义成下海之后的第一桶金,也是他人生当中第一次赚到那么多的钱。这对他里说是件非常高兴的事,回到家之后,他便把厂子盈利的事告诉了父母。然而,方礼安并没有他想象中的那样会很高兴,相反,他在沉默许久之后说:“义成,不能得意忘形,时刻保持谦虚,才能走得长远。人怕出名猪怕壮,看着村里风平浪静,可暗地里盯着你的人多着呢!你还小,有些事,爸比你看得远。”
方义成这才意识到自己是有些太得意忘形了。是啊,他才多大,十六岁,比他老成的人多了去了,村子里谁不比他经验丰富?万一有人在暗地里使个坏,那他方义成就是第一个受害的。
少年通过自己的努力赚到了第一笔钱之后,得意是应该的,但是他在听到父亲说完那些话之后,似有些觉得自己骄傲了。骄兵必败,他在孙子兵法上读到过这样的例子,他惊出了一身的汗。
他暗自庆幸父亲能及时的提醒他,但随后,方礼安又说:“赚钱了是高兴的事,义成啊,爸有个事,想和你商议商议……”
方义成一楞,不知道什么时候,方礼安和他说话居然要和他先商议才行了……
“爸,一家人还说什么商议不商议的,有什么事,你就说吧。”
方义成坐了下来,依然像以前那样,静静的聆听着父亲的教诲。他观察到,父亲虽然正值壮年,可是他的鬓角却已经白了,额头上的皱纹像是田间一道道种红薯的沟壑,承载着岁月留下的一个又一个印记。
他还没有留意到,他已经十六岁了。他依稀记得自己小的时候,父亲带着他和弟弟两人在六塘河边捉螃蟹的光景,那是十几年前的某一个夜晚,他们拿着一把手电筒,光着脚在六塘河浅滩上,踩着泥泞,无忧无虑的挖着螃蟹藏身的洞窟。现在父亲的两鬓斑白,原本强壮有力的腰杆此时也有些弯曲,说话的时候不再像以前那样粗声大气,相反,父亲的话语声越来越柔和,越来越小心翼翼……
昔日父亲这道为他们遮风挡雨的铜墙铁壁已经锈迹斑斑,曾经何时坐在父亲肩头追逐夕阳微风的他们也不再是常在父亲膝下撒娇打闹的孩子,人终究还是会长大,父母总归是要慢慢变老。谁也阻挡不了岁月会带走每一个人青春,努力想要记得的,只是方义成心中父亲那张威严的面孔和为缺钱而所拥有的哀愁。
时光荏苒,岁月如歌。光阴如晚霞一般染红半边天,未来是辉煌的,在这片红色辉煌之下,便是永兴村一代又一代人为了更好的明天而奋斗所留下来的苍老背影,和夜间一声又一声的咳嗽。
每当灯火熄灭时,夜似乎宁静了,但是方义成又怎么能想到父亲曾经为了他和方义舟兄弟二人,曾经辗转反侧,整夜无眠?
“爸?”方义成见父亲不说话,又提醒了一句,“爸您想说什么?”
“哦……”方礼安回过神来,“义成啊,爸知道你有能力,有出息,爸是个没出息的人,没能给你们母子三人过上好日子,但是爸相信你能让这个家好起来!”
“爸,是你撑起了这个家。”方义成眼睛中有泪珠在打转。
杜念慈慈爱的说道:“义成啊,你爸不好意思开口,其实不爸想……”
“你闭嘴,这事该由我来说!”方礼安“很不礼貌”的让杜念慈闭上了嘴,杜念慈知道他想说什么,便安静的躺在一边,听着他们爷俩对话。
本来方礼安今晚是想直接跟儿子说这件事的,但是杜念慈知道了之后,便让他先和儿子商量商量,儿子赚钱幸苦,他们都是从这条路走过来的,没有赚到钱都那么累,何况把钱赚回来了,那岂不是更累?她让方礼安和儿子商量是对的,那毕竟是儿子赚来的钱,要用儿子的钱,那必须得和儿子商量!
“义成,爸没能力,之前你们读书……借了不少外债,三万元吧,爸这里都有借条。”方礼安抖抖索索的从洪水中残留下来的唯一一个床头柜的抽屉里拿出了厚厚的一叠纸,上面用各种笔迹写满了字迹。那就是他们家这些年来借下来的外债,总共有三万元,这些外债方义成是知道的。
“这些钱,爸还是要还的,但是爸这个人……用你们现在的话说,好面子,拿人手短吃人嘴软,所以,爸想从你那借上三万元……爸知道你那是公家钱,不能随便挪用,但爸会还的,你给爸一些时间就成,爸把家里的外债还了,回头就剩咱们爷俩的债,爸还着心里也舒坦……”
方义成猜到爸爸今晚要跟他说的是大事,但没想到是这样的事。他更没想到,爸爸会向他“借钱”!对方义成来说,借钱二字向是被火烧透了的铁钉一样重重的扎进了他的心窝里,让他的心剧烈地疼痛起来!什么时候起,方礼安要向儿子方义成借钱了!这种事情别说在永兴村,就是在孟新庄乡里,恐怕也找不出几件来。方义成觉得这是父亲在骂他哩,骂他赚钱了就不记得家里的债了!那些债是替谁借的?还不是父亲替方义成和方义舟借的?
他和弟弟每年读书的费用,加起来也是一笔不小的开支,父亲一个人撑起了这个家,让这个家尽管贫穷但始终温暖,这些都是父亲一个人的功劳,现在父亲开口了,方义成顿觉脸上像火烧的一样烫。是他方义成不孝,厂里赚钱了,可那些钱都是他方义成一个人的,因为厂里其他的开销已经被他从账务上挑了出来。三万四千元,他应该早早的拿回家的!
他噗通一声跪在了父母的床前,在自己的脸上重重的打了一个耳光。吓得方礼安一愣,随后立即把方义成扶起来。“你这是干什么呢?要是不方便,那就当爸没说,你打自己干什么呢?爸知道厂子里用钱的地方多,现在又是刚开始,万事开头难,很多事都得靠钱铺路,爸懂这个道理哩!”
“爸!”方义成没敢起身,依旧跪着,“爸,不用说了,钱在账上,明天我就把钱拿回来让您去还债。是儿子不孝,赚了钱就得意忘形了,忘记了家里的清贫,忘记了爸妈幸苦,也忘记了方家祖训,是义成不孝!”
方礼安把牙咬得嘎嘎响,他立即把儿子扶起来坐好,对他来说,儿子就算不借钱给他,但有了儿子的这句话,他心里也满足了。杜念慈眼泪直流,不停的擦着眼眶。想起方义成四岁之后,她就和方礼安到广州打工了,那段时间也挺赚钱的,可是因为没有知识,他们只能在做最重的活,久而久之,落下了病根,终于躺在床上起不来了。
她身上不能有任何伤口,一旦出现伤口就很难愈合,现在身上还有一大块血口,只能靠吃消炎药来保持伤口不发炎。时间一长,身体逐渐被药物洗透了,免疫力急剧下降,稍微有个头疼脑热就能要了她的命。这些年来,她躺在病床上,没有给儿子做过一顿饭,没有给儿子洗过一件衣服,只能在身体条件允许的情况下,给方义成方义舟两兄弟织几件毛衣,纳几双鞋底。现在看着方义成说出如此令她动容的话,她觉得太对不起孩子了。
被人家的孩子,谁不是围在妈妈身边,享受着无尽的母爱,饿了有饭次,渴了有水喝,冬添衣夏穿薄,一年三百六十五天都有人嘘寒问暖着。可是方义成和方义舟两兄弟却要反过来照顾她,一日三餐一顿不少的端到她的嘴边,烫了就吹吹,凉了再热热,绝不让她吃过夜的饭,也不喝浑浊的水。久贫家中无贤妻,久病床前无孝子,方义成和方义舟两兄弟用行动证明这句话也许是错的。喜欢红色辉煌请大家收藏:(663d.com)红色辉煌六六闪读更新速度最快。到六六闪读(www.663d.com)
看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