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山寺。
南殊翻身下马,把缰绳扔给跟着自己的即墨,转身跟着小沙弥进去了。
他一出宫就来了此地,是因为安凉的姑姑安颜和元德皇后秦韵的牌位就设在这里。
跪在两人的牌位前,他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头,然后挺直了腰,看着隐藏在香火中的牌位,轻声道:“颜姨,韵姨,殊儿在北方戍守了三年,今日回来了。你们放心,殊儿并没事,望你们的在天之灵能保佑师傅和舅舅他们,也能保佑我大盛王朝。”
说完,他再次磕了三个头。
刚刚磕完,就听见身后有一道声音响起:“我还以为你进了宫,怎么着也该比我晚来一步呢,没成想,你又抢在了我的前面。”
南殊回身,就看见少年一袭黑衣玉冠,靠在门边正冲自己笑,不由得默了默,往一边挪了挪步子,让出了位置。
安凉抬脚进来,敛去了脸上的嬉笑,一掀衣摆跪在了蒲苇上,很是恭敬地磕头:“姑姑,韵姨,阿凉回来了。”
“这次回来,我和南殊都会待上很长一段时间,你们不用担心我们会出事……”他看着那刻有“爱女安颜之灵位”字样的牌位,口中那句“萧叔他很想你”怎样也吐不出来,只得默默地又磕了一个头,然后起身。
安凉转头看着南殊,笑了笑:“出来时我爹说,如果遇见了你,让你和我一同去一趟将军府。”
南殊表情淡淡,听闻也只是微微颔首,抬脚走了出去,安凉挑挑眉,紧跟其后。
两个年轻人离开后,门外不知何时出现了一男一女。
男人一袭白衣,眉眼细致无瑕,笑容温浅如华,一张俊美的容颜笔墨难言,周身风华,举动容止独秀,温润如玉,一双眸子清清冷冷,只有在看向身边的女子时,眼底才会露出一抹温柔之色。
而女子则身着青衣,一枚用青玉雕刻而成的铃铛静静地垂在裙摆上,如墨的长发挽成双髻,清丽的容颜上带着浅浅的笑容,柳眉弯弯,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中一片宁和,更多的是不谙世事的天真。
“公子,你出来就是为了看一眼传说中的兵马大元帅吗?”浮生好奇地拉了拉临渊的袖口,仰头问道。
临渊笑着摇了摇头,目光扫了眼渐渐远去的两个背影,说道:“不过是想看看如今的大盛王朝还剩下多少时间罢了。”
???
浮生不解地看他,很实诚地道:“公子,浮生不明白。”
临渊只是淡淡一笑,并不说话,牵着她的手转身进去了。
似感觉到什么,转角处的南殊抬眼朝那边看了过去,却只看到两个身影,在脑中搜索了一遍自己所认识的人,发现并没有这两个人,眉心轻轻一折……下一刻他已拐过了转角,视线中的两个背影也已看不见了。
接过即墨递过来的缰绳,他想了想,还是吩咐:“即墨,你让人去查一查,今日寒山寺里有没有一男一女来过。”
接到吩咐的即墨一愣,还以为自己听错了,不由得抬头望去,却见他脸上的神情不似开玩笑,连忙道:“属下知道了。”
听到南殊对即墨说的话,安凉不禁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就算真的有你说的人来了寒山寺,也不过是香客,你什么时候也对这种事情上心了?”
南殊只是摇头,一副不愿多说的模样。
他心里总有一种淡淡的感觉,那个男人,似乎和他们有千丝万缕的关系。
他不知道该怎么和安凉说,只能将这种感觉放在心里,慢慢的去理清楚。
见他不愿意说,安凉也不勉强,偏头对身边的四文道:“你先去将军府,和我爹还有萧叔说一声,我们一会儿就到。”
四文说了声“是”,随后翻身上马率先离开了。
很快,三人也翻身上了马,慢悠悠地朝京城而去。
大概过了一刻钟,几人才回到京城。
毫不犹豫的,南殊直奔将军府。
对他来说,萧凛既是他的师傅,也是他的半个父亲,从回来到现在,他也该去将军府看看了。
来到将军府时,萧凛的贴身侍卫无涯早已守候多时了,见着两人来了,连忙迎上去。
“无涯。”南殊将缰绳扔给守在一边的小厮,看见无涯淡淡地叫了声。
安凉淡笑着也叫了他一声。
无涯也不在意他的冷淡,欣慰地看了他好几眼,才领着两人往书房去。
现在这种时候来将军府,除了是南殊的意思外,应该还有他家将军的吩咐。
无涯自己早年也曾上过战场,很清楚每个上了战场的人回来后会有怎样的表现,像南殊的这种,显然是有些严重了,所以他家将军才会在南殊刚刚回来的第一天就让他过来,想来是要帮他处理这后遗症。
到了书房,无涯没有进去,只是在门口抱拳道:“将军,南殊公子和安凉公子来了。”
“进来。”不大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怒而威,让人一听就不敢再出声。
南殊和安凉闻言,抬脚进去,无涯和即墨没有跟着进去,反而一动不动的守在门外。
“殊儿见过萧叔和安叔。”
“阿凉拜见爹,见过萧叔。”
两个人一进书房,不约而同地跪了下去,对着坐在书案后面的男人和站在书案前的男人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头。
安怀含笑看着两人,没有阻止两人的动作,等他们磕完了头,这才指了指一旁的椅子:“起来,坐下说话。”
南殊和安凉起身,在一边坐下。
“这三年北边的情况如何?”萧凛看着两人还略显稚嫩的面孔,沉声问道。
南殊想了想,回答他:“我领兵去时,安阳和淮临已经被攻陷,夺回这两个城池后,南夏国除了偶尔的小范围的进攻外,倒是没有别的动作。”
“两个月前,南夏国突然发兵二十万,我率兵迎敌时,他们很快就撤兵了,并没有恋战,所以给了别人一种大败的错觉。萧叔,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听到此,安瑜和萧凛彼此看了对方一眼,皆从对方的眼里看到了一股沉重。
南夏国来这么一出,不外乎是想让他们掉以轻心,从而松懈防守,好在南殊不是个好大喜功的人,否则,他们还真的以为是南殊击败了南夏国二十万大军呢。
到时候,他们不免会对这个才二十出头的年轻人抱以极高的希望,而这种希望,只会害了他。
他们都是极聪明的人,又在边关多年,自然明白这种极高的厚望对一个将领来说是多么的可怕,尤其是那人还没有足以匹配这种厚望的实力与本事。
“这事你告诉陛下了吗?”
南殊摇了摇头:“我还来不及说。”
萧凛颔首,表示自己知道了。
他从案桌后起身,踱步来到南殊面前。
南殊下意识地站起来——距离近了,萧凛才看清楚他右眼角下有道极淡的痕迹,眉头一皱:“受伤了?”
知道他是看见了自己眼角的伤,南殊淡淡地“嗯”了声,轻轻地摸着若不仔细看绝对看不出来的伤痕说道:“不是什么严重的伤,左右没有什么大碍,便没有告诉你们。”
安凉闻言,欲言又止。
当初那支箭矢射来,以南殊的身手要躲开不在话下,只是那个时候,城墙上还有来不及撤退的百姓,而他怀中还抱有一个孩子,无法闪躲,便生生地受了那一箭。
当时那雪白的脸颊自眼角一侧,竟露出了一条长长的血凛子来,军医给他治伤时说若那箭矢再偏一分,他那眼睛恐怕就……
看他的这幅表情,萧凛的眉头皱得更紧了,抬手扣住他的肩膀,深厚的内力从他手掌传到了后者的身体里。
南殊闷哼一声,身体一颤,几乎就要站不住脚。
就在他快受不住的时候,萧凛放开了他,只是那语气有些不大好:“你这三年究竟做了什么?体内杀气如此之盛。”
每个自战场归来的人,或多或少身上都会带有杀气,哪怕是当年他和安瑜也不例外。
不过他们各自有各自的法子,渐渐地压抑或是消去,除非是特别浓厚的杀气他们无法抑制。
一般来说,内力深厚的人,是能够压制这股杀气的,但是也有例外,比如安瑜,他的内力比起萧凛算不上厉害,但也控制了体内的杀气。
而且,在战场上沾染的杀气是和斩杀的人数成正比的,安瑜当年是萧凛身边的军师,动手的机会几乎没有,所以才会轻而易举地不被杀气所影响。
南殊和安凉今日回来时的表现明显是不正常的,这不禁让萧凛有些担忧,他只怕这两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年轻人真的做了不该做的事。
安瑜从萧凛的表情里知道南殊这事儿恐怕不对劲,几步来至安凉身前,一掌按在他的胸前,顿时,一股凉意从他心口弥漫出来,他脸色一变,收回手,扬声唤外面的人:“无涯……”
无涯出现在门口:“安太傅有何吩咐?”
“派人去请济宁侯过来一趟。”
“是。”
“你们两个,给我跪下。”安瑜沉沉地看了两人许久,而后冷冷地道。
南殊和安凉照做,跪在书房中,低着头不敢吭声。
丞相府。
虞歌手握着一卷书籍,听完了四文说的话,神色不变。
她淡淡地睨了他一眼,问:“事情到底是怎么回事?竟会惹怒了安太傅,你若不跟我说实话,我也帮不了你家公子和南殊公子。”
四文一顿,不知道该不该说实话,犹豫了片刻,他咬牙道:“其实是我家大人知道了我家公子做的一些事,这才……”
虞歌似笑非笑地看他:“你这说了等于没说,我怎么知道你家公子做过什么。”她话锋一转,语气多了几分严厉,“还在跟我耍滑头,快从实说来,不然,你就给我离开。”
“不是属下不肯说,而是……大姑娘不如先随属下去将军府,属下再和大姑娘细说。”四文额头冷汗直冒。
深深地看了他一会儿,虞歌丢下书,从榻上起来,披上大红色的斗篷:“走吧。”
四文大喜,赶紧起身在前面带路。
这一路上,四文细细地跟她说了为什么安瑜会大发雷霆的原因。
两年前,南殊收回了被南夏国攻陷的安阳城和淮临城,从那以后,南夏国就一直徘徊在淮临城附近,时不时地骚扰附近的百姓。
一年前,南夏国竟然在离淮临城不远处的山坳里打通了一条通向城里的山道,南殊等人被打了个措手不及,他眼角的伤也是那时候弄的。
城中的人死伤无数,南殊最后决定让士兵护着百姓全部退往安阳城,然后和安凉带着剩下的一万人在紧闭的淮临城中尽数歼灭了对方的五万人。
这一战,可谓是损失惨重,血流成河。
跟着南殊的一万人到最后只剩下两千不到,淮临城中的血腥味更是久久不散。
而三天后,南殊选了最精锐的两千人马,杀进了南夏国的敌营,最后是安凉带人把他救了回来。
那次以后,南殊整整昏迷了三天,醒来后性格大变,让人稍稍安心的是,南夏国似乎怕了南殊,一个月都没有再发起过进攻。
虞歌听到后面,神色变了几变,到达将军府时,她已经恢复了淡然。
下了马车,她就看见了消失在大门口的背影,不禁纤眉一挑:“济宁侯也来了?”
“是我家大人的意思。”四文低声道。
虞歌沉默,轻轻地吐了口气,拢了拢身上的斗篷,提步走了。
了解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安瑜脸色铁青,萧凛的脸色也好看不到哪里去,负手站在两人的身前,听不出喜怒地问道:“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为何不上报?”
两人不语。
南衍推开门,目光掠过跪在地上的两人,平复了一下气息,反手关上门,走到两人面前,眉宇拧成一团:“事情我已经知道了,殊儿,你没有什么要和我说的吗?”
“没有。”
“你可知错?”
“不知!”他生硬地道。
南衍缓缓地吐了口气,看着眼前倔强的少年神色复杂。
这个孩子的性子,不像他,也不像他的母亲,反而随了安颜和秦韵……他不由得一叹:“殊儿,你是我和你母亲唯一的孩子,出了这种事情,你不应该隐瞒我们。”
他弯腰拉起因为自己的话而惊愕的少年,生平第一次露出了害怕的神色:“你知不知道,我听说了这件事后,我是多么的害怕,怕你会出事,会有个什么万一。”
“你年纪还小,遇事也太少,在面临拿不定主意的时候,应该和我们商量一下。无论是你萧叔还是我,亦或是你安叔,我们比你年长,人生经历也比你们丰富,要指点你拿一个两全其美的主意并不难。”
萧凛点点头,拉起了还跪在地上的安凉:“我和你们的父亲是不会帮你们什么,因为你们未来的路是你们自己在走,但是要指点你们一二,还是做得到的。像这种大事,你们第一时间不该隐瞒我们,而是写信回来询问我们的意见。”
安凉脸上有瞬间的囧然,不过很快就恢复了正常。他点头:“我知道了,以后不会再有这样的事了。”
南殊沉默不语。
三个年长的人见状,皆是一叹。
“这段日子,殊儿就跟在我的身边,待什么时候你能不受这股杀气的影响了,再回侯府。”萧凛留下这么一句话,出去了,只余这两对父子。
刚刚出门,萧凛就看见了阶梯下的虞歌,他丝毫不意外,因为她一来他就已经听见了,笑了笑:“要进去见见面吗?”
虞歌摇头,微微欠身:“虞歌可否和萧叔谈一谈?”
萧凛越过她向前走:“跟我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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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