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婚第二日,两人自然又是一起起晚了。吃过朝饭,一同到澄辉堂去给刘太夫人请安。
刘太夫人也是过来人,看着小夫妻蜜里调油你侬我侬,心里自然只有高兴的份,私下里也在念叨,照这个速度,只怕明年开春她就能升级做祖母抱个白白胖胖的大孙子了,兴奋之余只让二人草草行了个礼,就赶紧打发他们回了自己院子。
出了澄辉堂上了一处抄手游廊,向西走是颜养斋,向南走是垂花门,刘琛要去左家谈入股,锦盈要回颜养斋补睡眠,本来在此分手最为合适,可她想着两人新婚正是培养感情打牢基础的时候,左右闲着也是无事,便一路慢慢走着送他到了垂花门,回来的路上迎头碰上一个小丫头躲在桃树下小声啜泣。
锦盈忙遣了身旁跟着出来的冰河上前询问,说是揽月阁里的偌儿姑娘从昨夜就开始发烧,报了澄辉堂,鲍嬷嬷说是王妃既娶进了门,以后揽月阁的事便一概由颜养斋做主,让她再不许没头没脑的乱撞。
“揽月阁是个什么地方?”锦盈听着一头雾水,但鲍嬷嬷应当就是刘太夫人身旁的鲍春莱,这点她倒是对上了,“那偌儿姑娘又是谁?鲍嬷嬷说让我管,我总要知道你家姑娘是谁吧?”
“我家姑娘....是...是王爷的侍妾!”小丫头人不大,看着也就十一二岁,长着一口整齐的小白牙,还未开始留头,只在头发浓密处简单抓了个歪歪扭扭的小髻,说起话来显得有些呆头呆脑。
“胡说八道!王爷可从来没说过那王偌儿是自己的妾室,你们主子真会往自个儿脸上贴金,三代往上数连自己祖宗都不知道姓甚名谁的破烂货,还敢妄称是咱们王府的妾奶奶!”
刘琛留在她身边服侍的两名侍女,一名唤做丝挽,一名唤做冰河,都是性格温和且聪明伶俐的人,不说锦盈背后的唐国府,单单只看王爷和王妃这两日的相处也知道这新进门的小王妃是个做的了主的,此时不表忠心更待何时,当下一五一十将这王偌儿的来历讲了个清楚。
原来,这王偌儿本是扬州人,因族里有人犯了国法,她小小年纪便被卖于了扬州城内的一对牙公牙婆夫妇,又因面容姣好被那夫妇细心□□了几年,教的是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后来辗转到了洛阳,京中物华天宝,那对老夫妇有心在此终老,便转手将她卖于了望裳楼狠狠赚了一笔养老钱。这姑娘若是一开始就委身在秦楼楚馆这种腌臜地方便罢了,偏偏那对夫妇为了将她卖出个好价钱,端的是往高门大院的美艳宠妾方向培养她,养的她肤如凝脂,冰肌玉骨,还曾经为了培养她的高雅气质,特意请了豪门之家出来的妈妈教导她正襟端姿,行止有据。是以,这样一位见惯了高山和大海的风雅女子,一想到后半身要委身在秦楼楚馆这种乌糟烂泥沟渠之地当个卖弄风情的花魁便痛不欲生,一痛不欲生自然要哭闹着寻上那么几回死觅上那么几回活,巧不巧的那一日正赶上那姑娘自尽第八回的时候,刘琛和几个朋友游玩到了望裳楼。
这接下来的,不消冰河说锦盈也能猜得到,年轻男子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遇见个把不平事便想出头逞个英雄,拳打老鸨脚踢龟孙,一番惊天地泣鬼神终于为这飘零女子赎了身。可为这姑娘赎了身又如何?天下之大她一盈盈弱女又能只身去往何处?于是乎王府便成了她的暂居之所。
锦盈抬头望了望天,想着这样英雄救美的美艳故事虽说烂俗了些,可好歹也算是个真人真事,比那些话本子上写的活色生香了许多,光听着就有画面感,艺术源于生活又高于生活说的果然不错,唯一可惜的是此刻没有茶食和瓜子,不然寻棵略大些的桃树,沏一壶上好的铁观音,坐在树下磕着瓜子吃茶食,面前又能上演一幕幕缠绵悱恻的动人故事,那这日子可真是要多舒服就有多舒服,要多惬意就有多惬意。
得!故事听完,锦盈转身便回了自己院子,独留那小丫头继续在那哭诉她们家姑娘悲惨的命运。
“王妃,咱们不管吗?”冰河紧步跟在锦盈身后,她本来还以为会见到一场正室声嘶力竭手撕小妾,小妾声泪俱下痛陈自己并无僭越之心的荒诞戏码,谁知竟这样草率的偃旗息了鼓。
“管什么?帮她找大夫还是跟着她到揽月阁探望她家孤苦无依,垂死病前的好姑娘?”
冰河瞪大了眼睛,“自然是骂一顿!”
锦盈叹了口气,让这样年纪的小丫头等在她回西跨院的必经之路上哭诉一番,若说没有一点机心,她还真不信,可要让她撕破了脸,吩咐下人拿着架势狠狠骂一顿,先不说这冰河有没有那个泼辣劲,迁怒撒火,还是对着这么小的孩子,锦盈自己就做不出来。
井蛙不可以语于海者,拘于虚也,夏虫不可以语于冰者,笃于时也。
不是一个级别的竞争者,何必费那个心!
颜养斋刚换下了冬日的摆件,烟灰色落地罩重新挂了杏黄色底下包了紫色芙蓉滚边的流苏帷帐,火红的双鹤釉底花觚斜着俏伸出几支粉嫩粉嫩的桃花,锦盈回到房间,见屋内阳光充足,花香阵阵,清爽透亮,不自觉餍足的打了个舒张,爬到床上睡起了回笼觉。
另一边,那小丫头在桃树下盯着颜养斋的方向许久,再三确认没有任何动静传出后,这才弯腰将藏在大树后的桂花油拿了出来,伸出纤细透亮的小指头沾了指甲盖大小的一块抹在了自己眼睑周围,通红着眼睛回到了揽月阁。
揽月阁院门外守着一个三十出头的妇人,那妇人梳着圆髻,着一袭雨后天晴色细布衫裙,瓜子脸,烟笼眉,眉头皱的紧紧的,像两只打架的毛毛虫,生生给如雪的脸庞上填了几分焦色。
妇人顺着桃林望了一眼,先是目光一喜,急着向外冲了几步,待看清来人后,眸中却是一怒,三步并作两步飞奔到那丫头跟前,抬手朝着那丫头肩头就是一拧,疼的那小人眼泪汪汪四处逃窜。
“小棠,人呢?王妃没跟着过来?”妇人怒道。
原来那小丫头叫做小棠。
小棠抿着嘴,大大的眸子里氤氲成雾,满满都是滚动的泪花,闻听此话‘哇’的一声,断了线的珠子一个接一个的从秀丽的脸庞上滚落下来,“阮娘,我跟王妃娘娘说了,都照着阮娘教的做的,先去的澄辉堂,鲍嬷嬷拒了后才去桃林遇的王妃,可...可王妃听完什么都没说,没跟着过来,也没说要帮着找大夫。”
阮娘听完怒气上涌,斥道:“你个蠢出天际的犟嘴羔子,我让你去跟王妃哭诉,你是不是又提侍妾的事了?平日里在自己院子里姑娘、姨娘的乱嚎叫罢了,谁让你非上赶着在王妃面前提这两个字的。”
小棠哭的一抽一抽的,“奴婢...平日里...喊姨娘....惯了,一时....没改的...了口。”
阮娘又待骂上几句,院门吱呀一声推开,一个身材高挑的,着藕粉色右衽衫子,香草绿三裥裙的女子袅袅走了出来,“我说阮娘,你还真当这王府是你们家了,大白日的院门口吼叫什么?平日里我们这些丫鬟婆子的,喊一句‘姑娘’,你追着人家满院子跑,跟撵鸡狗似的不留情面,如今王妃进了门,怕做了那出头的鸟儿,就又将自己主子降成姑娘了,敢情你家主子属牛筋的,可长可短,可高可低啊!”
阮娘本就在生气,闻听此话更是被气的眼冒金星,胸膛一鼓一鼓的,‘呸’了一口到那女子身前道:“紫芜,你个小贱人!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的什么心思,忘了当初自个儿是怎样求着我们姑娘能留在揽月阁里了,你不就想沾我们姑娘的光,将来好借着我们姑娘的东风给王爷做通房吗?怎么?看我们姑娘如今一时静寂,终于狐狸尾巴露出来了,按捺不住也想自己跳出来争个高低了?”
“我告诉你个小贱人,你休想!”
“即便我们姑娘真的落魄了,那也是这王府里头除了王妃以外唯一伺候过王爷的主子。”
“就差个名分而已,这寝都侍过了,封个侧妃是早晚的事,你想踩着我们姑娘上位,你妄想!”
被叫做紫芜的女子冷笑道:“侧妃?真是好大的脸面,你可知道即便是旁支,只要是亲王的位份,这侧妃人选若定,初期就得报到宗人府,再经宗人府承报礼部,礼部拟了题本子经了通政司到圣人手中勾了‘许’,再原路回到宗人府落了玉牒才算作数,如此反复几次,你家祖宗七八代都能知道的一清二楚,你家姑娘是哪个庙里供奉的菩萨?可禁得住官府的人查几代啊?”
阮娘被这一连串的衙门给整晕了,脸色僵着咬牙立在当地,想反驳一时又找不到合适的词汇。心里不由在想,难怪人人都往高门里挤,这王府里平平常常一个丫头片子都能有这种见识,这次说什么也不能让姑娘给送回望裳楼那种地方了,死也要跟这王府磕到底。
紫芜瞧出了她的心思,嗤笑一声又道:“还真是死皮赖脸!”
“小贱人我撕烂你的嘴!”阮娘不由分说上前一步朝着紫芜双颊招呼上去,当然没有拧到,紫芜自小在王府服侍,对这些心理变态的老女人们的手段清楚得很,身形一晃动,一绕一转便躲到了阮娘身后,从后面架住她双臂,口中恶狠狠地嘲讽道:“是,你说得对!我是妄想,不过我本来就是王爷的贴身侍婢,现在到了年龄即便王爷自己不提,太夫人和王妃也会想起来为我们这些贴身的开脸,左右我总还有机会,你们姑娘呢?”
“当日王爷可怜你们姑娘这才把我拨了来伺候,你们不过顺水推舟留下我罢了!哪里来的恩情不恩情。阮娘你当初愿意把我留下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的什么心思。”
“无非就是助我开脸好以后给你们姑娘固宠,如今说的倒是好听,除了王妃以外唯一伺候过王爷的主,那我且要问上一问,这王姑娘之前那两晚上是如何侍的寝?怎么同样是伺候男人,人家屋子里夜夜窣呻,你们姑娘屋子里落针可闻?人家是一抬一抬的清水进出,偏你们姑娘那水里恨不得放上十八种香料,熏得下人头脑发晕,想遮掩什么?”
王爷将这王偌儿带回王府后就安置在了揽月阁,这院子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可西面却挨着一大片的桃花林。王府素日里十分冷清,可逢年节下总少不了有头有脸的官太太们过来走动。人间四月美景天,有什么能比桃花更美的所在?人们即便只是从垂花门走上那么一遭,依那王偌儿没事也能惹出事来的性情,旁人又如何能不注意到她?所以王爷也属于有意,不然何必把她安置在这么显眼的地方?这是紫芜最初的判断,她自小服侍刘琛到大,对刘琛忠诚的服从之心早在经年之间化作知慕少艾的相思之情,她也自问并不贪心,知自己身份地位不堪匹配,只求能做个通房即可,可阴差阳错却被拨到了此处服侍那王偌儿,眼看自己年纪越来越大,又失了贴身服侍这个最有利的差事,当日王偌儿又挣出了头,自然生出了些攀附的心思。
说到府里开始乱传‘王偌儿要做姨娘’这件事,少不得要说回王爷醉酒后的那两夜,王爷脸色红的可怕,抱着个酒壶哪里也不肯去,就那样直愣愣冲到了揽月阁,且都留了夜。
王偌儿心思重的很,这种事过后晨起自然不会让她再去服侍,只差了十岁出头的小丫头们半桶半桶的抬了水进去,由阮娘一个人服侍着沐了浴。可也只有那么两晚,再后来太夫人发了好大一顿脾气,王爷便不肯再留在揽月阁过夜了,但也不是同那王偌儿断干净了,只是改为了白日里过来,嘘寒问暖,穿衣吃饭样样都上着心,这种情况一直持续到宫里传圣旨出来,说要晋王府与唐府联姻,王爷自此便再也没来过揽月阁。
起初她还以为是因刘太夫人发的那顿火,想着王爷一根独苗得先成婚得个嫡子,是以王爷只好压抑自己性情,可自打王妃进了门,她冷眼旁观两人的相处再与之前同那王偌儿的相处对比,发现越来越是不对。忍不住又使了些银子到颜养斋仔细打听,得到的消息无非是说王爷同王妃多么多么恩爱,王爷还曾半夜亲自服侍夫人擦身之类的云云,可就是这些鸡零狗碎的小事中,她也隐约瞧出了不对。喜欢君家小女请大家收藏:(663d.com)君家小女六六闪读更新速度最快。到六六闪读(www.663d.com)
看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