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孝闲家中长女前不久嫁入了京中永昌侯府,因担心女儿没有在京中女眷圈子里长过见识,会无法打点应酬,不能讨的公婆欢心,是以特意在送嫁时让夫人挑选了丁家用了二十几年的老仆一家作为陪嫁,一同入了京。
本以为一切都是锦上添花,谁知前不久收到了老管家的来信,信中再三提到长女和新晋姑爷争吵不休,他虽作为仆人,却是自小看着长女长大,实在是心疼不已,希望丁大人可以想办法劝劝两人,让两人能相互包容着好好过日子。
丁孝闲听闻心痛不已,他膝下孩儿不多,只有一子不过八岁,夫人身体又不好,长女丁雁儿作为家中嫡长女,从十三岁开始,便帮着他打理庶务。说是帮忙,但其实丁孝闲官务繁忙,所以大部分的琐事只能由这女儿一人承担,因此他对这女儿亏欠甚多。
本想为她选这世上最好的儿郎来相配,想着嫁入侯府,姑爷又生的貌似潘安,也算为女儿选了最好的姻缘,哪知道结亲却似结了怨,偏偏家中管家对二人吵架的缘由又说不出来,把他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
因此待任期一到,他立刻将打点整理的事情交给了夫人,只带了家中几个护卫,轻车简从直奔洛阳而来,谁知却在这必经之路上遇到了太子门下的人,只好停了赶路,与对方寻了个农家院子细聊了一番,哪知离开农家之后却又遇上了冰雨,地上湿滑无法继续赶路,只好接受了这群江湖人的好意,寻地躲雨,之后再一起入城。
如今他也算是对朝中之势有了粗粗认知。应之公子为示尊敬,自己带人寻地,让自己和护卫在一方不大的亭子内先行避雨。谁知,突然闯近十来个黑衣人,二话没说,将他生生拖进了马车,强行带来了此处。
他一头雾水道:“我还当是公子派来的人,所以没有提前躲开,谁知近了才发现不对,哎!”
此时,院中响起一阵猛烈的咳嗽,左脸带疤的男人面露不忍低声着:“李爷,这些江湖人不值得您老亲自压阵,您还是先行一步离开,我们几个处理完再去追您!”
李爷惨白着脸笑了笑,轻叹的笑容淹没在淅沥的雨中,如同恒古千年的雕塑,岿然而沉稳。
他沙哑着声音对应之公子的方向说道:“藩王遵诏令回京,无令而私自出城,此为一罪;与官员暗中接洽勾连,此为二罪,晋王殿下不愧是端睿太子遗孤,有胆色!”
李爷带来的人多数都是死士,听到此话,面上并无什么变化,院中站立的几个江湖人和立在东厢庑廊下的锦盈等人却是神色一变。
应之公子嘴角微抿,眸中的讶然只是一瞬,随即淡然一笑:“老先生倒是眼明心亮,我还以为我穿了这一身衣服又易了容,会让人难以发现呢!”
“过奖了!老朽觉得困惑的不是殿下你的心思,而是殿下你居然能这般容易的避人耳目私自出城,可见内廷那群人里,酒囊之人甚多。说来,我能猜到你的身份,也是机缘巧合听到了关于殿下的一段闲话,殿下这出城的方式还真是特别。”
房檐下雨水渐凝,西边投撒下微弱的光辉,身形颀长瘦弱的少年歪着头,伫立其间,一半明媚一半如阴。
他的眉眼如昼,黑白分明亮如夜天的忽闪的星子。“我不过是到内廷领了一顿杖责,没想到居然因此让你识破我的身份,先生慧眼如斯,倒是让人心里难安!”
李爷轻笑道:“自去年仲秋节之日起,奉诏令回京的王爷不过三人,虽说迄今都滞留在城内,但淮南王一向胆小怕事,且又是圣人皇叔辈分中最年轻的一位,内廷派去看顾的人也最是尽心,若他有任何异动,只怕宫中早有了消息。颍川郡王与晋王殿下你年纪最是相仿,但老朽今日匆忙出门时无意中得知,颍川郡王近日因水土不适得了痢疾之症,早多日未曾露面了。只有殿下你,近日却是风头不小,截路殴打昔日旧臣,在年始还朝的日子里自请到宫中领受杖责之刑,养伤的明目确实可以避人耳目,方便你悄悄出城,又对群臣有了交代,实乃是一举两得。”
刘琛想到前两天刚刚受过的杖责,嘴角上扬不免有些自得,黑白如星子的瞳孔中闪耀着煜煜生辉的光芒。
依大禹朝律例,藩王府私兵人数不可超过一千,门下不得私自招募训练死士。虽说封地远离都城,但却有宫中密探常年监视,藩王的任何行为都可在最短的时间内上达天听。
刘琛也是用了很多年的时间,想了很多办法这才能避过了朝廷耳目驯养了一批武艺高强的死士,近日跟随他府中幕僚一起来洛阳的,便是其中最厉害的四名擅使军中连弩的高手。
童大是所有死士的训练首领。
卢冠山则是他府中的幕僚和智囊。
闻墨染担的是军职,晋王府明面上的一千家兵都是他在统领。
陈晓年兄弟二人则是他明面上出外行走的护卫。
因通常死士不能外露,是以刘琛本无意带他们入京,但皇帝显然并不想放他轻松回到封地,长期置身京城,为了安全起见,他这才不得不将人召了过来。
但如何进城却很是费了一番脑子。
他选了开朝的前一日到内廷领了杖刑。因是皇嗣,即便已经成为了皇权旁□□些内廷的宦臣仍是不敢轻视,二十刑杖打在身上有一半的时间都在放水,他不过修养了两日又服用了些名贵的膏药便能挣扎着起身了。他先一步领了责罚,正月十六的大朝会上自然不会再有愣头青的御史再次借机弹劾刷资历。
且新年伊始,多的是大大小小的麻烦事,比如这苏杭的‘改稻为桑’一事就是件意料之外的事,至少对他偷偷出城打了很好的掩护。
“晋王殿下,我想我们需要坐下来谈一谈了,您觉得呢?”
刘琛眼波流转,望着被对方挟持的丁孝闲做了个安抚的动作,抬了抬下巴道:“我也正有此意。”
……
屋子中间火盆内的碳火正旺,上方架着一把铁壶,壶内的水汩汩叫嚣着。
刘琛侧过头看了看门口屋外,一阵风过,雨线断落成了几截,阴冷的气息猛烈拍打着支摘窗棂。
屋内一共六人。
李爷身边带了一个小个子的瘦弱男子,和先前被介绍为管家的福禄。
刘琛则带了卢冠山和闻墨染。前者是他的智囊,而后者是几个人中身手最好的人。
难道这个小个子的瘦弱男子才是他们这群人中身手最好的人?不是那个面带刀疤之人?刘琛眼神扫过众人。
也不知道闻墨染和这个小个子究竟谁的身手更好一些,那个福禄身手如何?他目光从卢冠山身上收回,握了握拳头,想到自己跟随闻墨染练武也十年有余,只是缺少实战的机会和对敌时的经验,身手未必就比那福禄差,是以心下这才略安。
“殿下,藩王私自出城等同无诏离京,这可是大罪!”李爷先声夺人。
刘琛面无表情,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先生未免危言耸听了,当今天子乃是本王皇伯。即便真的会怪罪本王,恐也只是一顿斥责罢了,绝难如先生之愿,毕竟……南北有别!”
你一北面的细作还想告发我不成?
李爷摸了摸下颌,微微有些不自在,索性摒弃了双方较量,直接明言道:“我可以放了那位丁大人,但为保证我的人可以顺利北去,只得委屈殿下相送一程了,当然殿下若是信不过我,自当遣派高手沿途随护。”
不待刘琛回应,卢冠山冷笑一声道:“阁下是什么牌面上的人物,这世上除了圣人、夫人和当今的太子殿下,再无第四人敢劳烦我们殿下相送,阁下口气倒是不小。”
李爷静静望着刘琛,似乎对他的回答比对卢冠山这位智囊幕僚的回答感兴趣的多。
刘琛眸中亮了一瞬,如同蒙尘的宝石被突然投入火中煜煜生辉,但很快被新的碳灰遮盖,转眼间便沉寂了下去。
大大的瞳孔如墨色的水银丸又明又亮,郑重了几分回道:“先生还是另外开个条件吧,本王虽尚属年轻,所学有限,但也知道君子不立于围墙之下的道理,若待先生安全之后,又反悔了,想着反正我的人马也鞭长莫及,何不索性请我北去,也算是大功一件,那本王岂非要命丧北地?”
李爷唇角嗫嚅,眸子露出赞叹之色。他本是随口试探。他当然知道这个提议背后隐藏的机心太过明显,只是年轻人大多气盛,在得失面前容易迷失自我本来的坚守。
他想着刘琛可以猜透他的算计,如果他足够成熟,当然会在第一时间拒绝,但年轻人的热血往往容易冲昏头脑,或许他会自以为自己人手充裕,自以为是的想来一招将计就计,暗中派人通知官府的人或是卫所的将领,铺开一张大网异想天开的想要诱捕自己,那按照他之后的安排完全可以有机会将他抓到北地去。
只是很遗憾,他面前的年轻人只跃跃欲试了片刻,很快冷静了下来。
这晋王看着不过十七八岁,年纪尚轻,却能有这般定力实在很是难得。
能守得住本心,静的下来,才能于繁华中不至于迷失,黑暗中不至于自弃,才能越走越远,越攀越高。
李爷想到北地如今的情势,几个皇子各有一批拥护之人,彼此几个派系内斗不止,多少脏的污的都能示于人前,竟没有一位殿下能如这位晋王殿下一般沉得住气的。
无怪乎圣人病体缠绵,却仍然不敢定下最终人选。
莫不是真如朝中之人所说的那样,这圣人的皇位是从南朝窃取而来,名不正言不顺,是以上天这才这般预警,竟让北朝后继无能人可用?
李爷想到此处,不免有些心烦,也不知自己拖着这残躯奔波了这许久,能否为北朝再多争取一些时间!
刘琛见李爷脸上神色不定,眸子也是晦涩难明,轻轻一笑,道:“如今南北两朝之间必有一战,本王乃局外之人,根本无心卷入。先生不若高抬贵手,我们化干戈为玉帛,我放先生离去,承诺绝不到城中报信,先生将唐府女眷和丁大人交还与我,如何?”
李爷一怔。
刘琛看向卢冠山,卢冠山顺势话道:“正是!说到底,这又关我们前太子一脉什么事呢?”
李爷心道:“莫非他们真的只是想鹬蚌相争?如若真是如此,倒是可以为北地多争取些时日,毕竟当今南朝皇帝也算是从这晋王手中取走的帝位,若不是当年朝臣死谏,老皇帝保不齐真会扶这个幼齿孩童登基。
所以这世间之人若说谁最恨南朝皇帝,这小晋王当属第一人才对。
他此时说自己是局外之人,可谁又能对夺走自己一切的人真的做到心无芥蒂,或许在某个关键时刻这小晋王还能在南朝掀起一些风浪,如此一来,岂非对北地是大大有利?
他有了几分主意,面上却分毫不显,“殿下若是真的心无旁骛,又怎会暗中联络朝臣?老朽虽潜藏在洛阳不久,但这点眼力还是有的!”
刘琛笑容苦涩,神色中多了几分扭捏与为难,“先生既耳目众多,那当年我如何到的封地,想必也早就知道了吧?虽人人都说我是被皇长伯的忠仆所害,可内里的实情如何您又怎会不知?”
刘琛口中的皇长伯,便是当年先帝的庶长子刘宁,也就是如今北地的皇帝。
当年他险些被刺杀,之后南帝以雷霆之势迅速处置了凶手,内里实情究竟如何,根本没几个人知道,刘琛笃定他先前的话李爷上了心,是以这才将这件事拿出来再次暗示他。
李爷当然不知其中的内情,但显然此话一出,他对刚才晋王承诺的放他北去绝不报信的话信了大半,这个时候当然不能反驳说自己根本不知内情。
李爷思索片刻,吩咐手下福禄道:“你去带着人,将唐府的护卫丢到离庄子几里外的地方,但不准给他们松绑,另外通知其余人手整合准备随时出发。
福禄抬眼看了刘琛一眼,恭敬地回了声是,领命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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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