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相 一

    在沈氏企业和华成集团合并的那天,夏礼扬告诉连宥,郁雅儿走了。
    那时候,他们正身处在庆贺两大集团企业合并成功的晚宴上。华成集团的董事长韩奕首次在津港市的媒体前露面,意气风发。连宥亦步亦趋地跟在韩奕身边,穿梭在宾客的衣香鬓影之间。一直到韩奕上台讲话,他才逮到空隙喘口气,就是那时候,夏礼扬将郁雅儿离开的这件事告诉了他。
    最终,郁雅儿还是选择离开这里,不声不响,没有通知任何人。还是夏礼扬某天突然收到郁雅儿寄来的一份快递,里头是那把公寓的钥匙时,他让人去找郁雅儿,一查之下才知道,她早在一个月前就已经去了美国。
    明明是他一个人的仇恨,到头来却伤害了另外三个无辜的人——郁雅儿,沈慕兄妹。
    连宥不是不知道事情会走到这个地步的,他也后悔过,他也想收手,想放郁雅儿走,想让她和沈慕在一起,得到幸福,可是,他没有办法。
    他没有办法忤逆韩奕。因为,他没有办法好好地保护他最珍视的人。韩奕清楚知道姜潮汐于连宥的重要性,他用她的安危,作为控制连宥最好的筹码,所以,韩奕让连宥去把郁雅儿名下那百分之十的股权拿过来,他就只能乖乖的照做。
    他清楚的记得,他给郁雅儿打电话的那一天,杨义基死了。
    被杀了。
    就在他找到杨义基,威胁他招供为沈仲威洗钱的内幕,并拿到了沈仲威的犯罪证据之后。
    连宥知道,这也是韩奕派人下的手——他前脚刚走,杀手后脚就闯了进来,一枪结果了杨义基。除了那个杀手,杨义基死前最后见过的人是他,万一被警方查到这个线索,他百口莫辩。
    为了控制连宥,韩奕又走了完美的一着。
    杨义基终究还是因为他而死。纵使算不上无辜,但杨义基总归罪不至死。只是,事到如今,连宥的双手已经无比避免的沾满了血腥。
    杨义基的,沈仲威的。
    连宥不由得开始怀疑韩奕真正的目的。如果真的只是如韩奕所说,他对沈仲威在津港市的商业帝国有兴趣,那么,再狠辣的人,也不会下这样的辣手,这样的赶尽杀绝,不留半分余地。
    虽然,在韩奕的帮助下,当年劫案的主谋沈仲威终于死了,但是,连宥却丝毫没有大仇得报的快感。反而因为韩奕的插手,真相越发混沌不明,如坠雾里,连宥怎么看,也看不清。他只知道,他所谓的复仇,说白了,全是韩奕的片面之词——甚至连沈仲威是劫案主谋的这个事实,也是连宥从韩奕的口中听来的。
    他其实早已成了韩奕的傀儡,任由摆布,然后越陷越深,无法逃离。
    冥冥中,心底有一个强烈的感觉,一直告诉连宥,去查出韩奕的真实身份!只有知道了韩奕究竟是谁,在这一系列的事件中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他才有可能摆脱韩奕。
    但是,要捅破韩奕的秘密,谈何容易?
    他是这样一个滴水不漏,无从算计的男人。
    唯一可算是线索的,只有十八年前那宗改变了他一生的银行劫案。
    假如,一切的悲剧和仇恨都从那个劫案开始,那么他也只有从那个劫案下手,去找出真正的解答。
    于是,他想到了一个从未出现过的关键人物——严勇。
    韩奕告诉连宥,当年与他的父亲连骏一同参与银行劫案的那三个同伙,除了十年前已经死去的罗文浩,另外两人的名字分别叫做沈仲威、严勇。
    在这之前,连宥一心一意只想着对付沈仲威,不自觉地忽略了失踪中的严勇。这时他回想起来,才隐隐察觉此人的失踪,并不简单。
    正如夏礼扬调查到的那样,严勇这个人,自从十八年前的银行劫案之后便销声匿迹,仿佛人间蒸发了一样,多年以前就被列为津港市的失踪人口。但是,好好的一个大活人,怎么可能就这样凭空消失?哪怕是死了,也总该有个尸体才是……除非,严勇在劫案之后,立即偷渡离开了津港市,躲到了其他地方。
    比如,泰缅边境的金三角。
    在那个黑色地带,多得是隐姓埋名的人。只要换个名字,就可以重新开始新的人生。没有人在乎你的身份,哪怕你是杀人放火的恶徒,或是受到通缉的银行劫匪……
    韩奕,会不会就是这个失踪了十八年的严勇?
    连宥却无力地发现,他根本无从证实这个猜想。唯一可以算得上是证据的,只有一个恰好吻合的时间点——韩奕在金三角从一个默默无闻的无名小卒摇身一变,声名鹊起,成为势力极大的莱曼武装集团头目,正是十八年前的事。
    十八年,漫长的岁月里,韩奕早把自己的过去抹杀得干干净净。十八年,斗转星移,物是人非。
    一晃眼,又是7月13日。
    连宥瞒着姜潮汐,偷偷的去了一趟墓园。
    他想代替她,去看看她的亲生父母。
    墓园座落在荒僻的郊区,“长青山庄”四个字已被青苔爬满。因为是清晨,雾霭深深,一排排的墓碑隐匿在茂密的大树之间,影影绰绰,看起来倍加萧索。
    连宥抱着一束花,沿着台阶一步一步往上走。
    却没想到,周宇成和苏瑞雪夫妇合葬的墓地前,早已来了一个人。
    那男子约莫六十几岁的年纪,斑白稀疏的头发梳得一丝不乱,挺着一个臃肿的啤酒肚,正跪在墓碑前,一下一下地磕着头。
    连宥只觉这画面透着诡异,不禁住了脚步。只见那男子磕完了头,又叨叨絮絮地对着墓碑上的相片说了很多话。但是相隔太远,那人到底说了什么,连宥一个字也听不清,在好奇心的驱使下,他还是忍不住走上前去。
    然而,他的脚步声还是惊动了那男子。男子陡然住了嘴,猛地回过头来,正好与连宥打了个照面。
    霎时,那张略见苍老的国字脸上,涌上了极度惊愕恐慌的表情。
    像是看见了什么极度恐怖的东西一样,他一惊之下,猛然往后一跌,狼狈地摔在了草坪上,惊慌失措地挣扎着想逃。连宥也被他的反应吓了一跳,只好立在原地,尽量温和地说:“我没有恶意。”
    “你……是……谁?”那人好不容易定下神来,颤抖着问道。
    他这么一问,倒叫连宥犯了难,总不能开门见山的说,我是连宥吧?但他和周宇成非亲非故,甚至还可以说有着深仇大恨……这个问题,他又该怎么回答?
    岂知,就在连宥踌躇间,那人又突然叫了起来:“你是他的同伙!我知道的,我认得你!你……不是已经死了吗!你……你……怎么阴魂不散!你是来替他报仇的吗!”
    “你在说什么?”连宥眉头一皱——这人,只怕是将他错认成连骏了。但是,他口中的那个“他“又是谁?
    “不关我的事!我什么都不知道!”恐惧之下,那人的精神突然混乱了起来,只是胡乱地挥舞着双手,没头没脑的叫道:“我是被逼的,害死他的人不是我!你是来替他报仇的,是不是?不是我!不是我!害死他的人不是我!”
    连宥心下一震,连忙冲上前去,揪起他的衣领,“你到底在说什么?说清楚一点!逼你的是什么人?你们害的‘他’又是谁?快说!”
    那人双手抱头,蜷缩起来,只是不断地重复着喃喃念道:“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害死他的人不是我!”
    “啪”的一声,连宥狠狠地扇了那人一个耳光,那人这才愣住,镇静下来。
    连宥拎着他的衣领,耐着性子问:“你们害死的人,是不是周宇成?”
    连宥这个推测不是没有根据的,若不是他害死了周宇成,他又怎么会在他们夫妇俩的忌日里,到他们的墓前来磕头?
    那人双眼空洞,呆呆地望着连宥,一片茫然的模样。
    连宥咬了咬牙,“你和谁合谋害死了周宇成?是不是……严勇?”
    听到严勇的名字,那人猛地浑身一震,也不知道是哪里生出来的巨大力量,陡然一挣,竟然挣脱了连宥,大叫一声,冲了出去,一头撞向坚硬的墓碑。
    “喂!你干什么!”连宥没料到他居然会去寻死,大惊之下,愣了一愣,竟然来不及拦住他。
    一声闷响,那人的头狠狠撞在了墓碑上,在周宇成的遗像上,留下了一滩殷红的血迹。
    那人倒在墓碑前,动也不动,连宥连忙冲上前去扶起他,却见他双目紧闭,头破血流,脸上的表情因为恐惧而显得扭曲,狰狞可怖。连宥按住他头上的伤口,又伸手探了探他的鼻息。
    虽然人已昏死过去,但呼吸还在。连宥松了一口气。
    没想到,这个世界上还有知道当年劫案不为人知的秘密的人!所以,这个人绝不能有事!
    连宥扛起他,快步往车子走去。
    将那人送进医院以后,连宥才知道,这人的确与当年的银行劫案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他名叫吴博恒,是一名牙医,同时,也是周宇成的朋友。当年,周宇成的尸体被发现时,已被烧成一具焦炭,面目全非,全靠吴博恒提供的牙科病历,才确定了尸体的身份就是被劫匪挟持的周宇成。
    只是天意弄人,连宥好不容易等到吴博恒苏醒,却发现,醒来后的吴博恒,除了反反复复地叨念着那句“不是我!害死他的人不是我!”以外,就只是惊恐不已地蜷缩在墙角簌簌发抖。
    他疯了。
    吴博恒的主治医生说,因为头部受到剧烈的撞击,再加上他原本的精神就极不稳定,所以,他抗不住压力,崩溃了。
    最后的线索,就这样断了。
    连宥失望得几乎想要放弃。他看着人事不知的吴博恒,不自觉地喃喃说了一句:“你到底知道什么?你为什么突然就疯了?”
    他叹了口气,转身离开病房。
    谁知道,就在这时,疯疯癫癫的吴博恒居然在他的背后,低声地说出了一句令人震惊的话。
    “我如果不疯,就会死。”
    连宥猛地转身,只见吴博恒正定定地望着他,眼神明亮。喜欢逆潮请大家收藏:(663d.com)逆潮六六闪读更新速度最快。到六六闪读(www.663d.com)
    看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