杏花寥落-狼烟

    岑吟觉得,这禁制少了,某只狼的尾巴也要翘上天了。
    只见萧无常抓着个蝇拍子,穿着一袭白衣,大摇大摆地走在空荡荡的街道上。他一边走一边朝镇子上的鬼吹口哨,可那些鬼被他打怕了,都躲得远远的,一个也不敢靠近。
    岑吟实在看不下去了,抓着他的腰带把他拖了过来。
    “你是来捉鬼的还是来逛青楼的?怎么志得意满成这样?”
    “女冠,你有所不知。我很久很久很久没活动筋骨了。这一下子轻松许多,着实有点兴奋。”
    “你为何之前不兴奋,现在才兴奋?”
    “哎,这不才反应过来嘛。”
    两个人边说边走,转眼便到了牌坊附近。萧无常停下脚步朝楼上看去,只见那上面空荡荡的,也不像是有人的样子。
    他半眯着眼睛,若有所思地盯着那牌坊。上面的石板刻着许多字,应当是那所立之人的生平,但天长日久,已是有些看不清了。
    蝇拍子被他拿在手上,一下一下地敲着自己的肩膀。他歪头想了片刻,觉得应该诱敌现身,却怎么也想不到法子。
    “得把她骗出来。”萧无常小声地对岑吟道,“你有办法吗?”
    “你以为人家是三岁小孩,想骗就能骗?”岑吟很是不屑,“还不如用激将法。”
    萧无常先是一愣,接着忽然恍然大悟,连连称赞岑吟深谋远虑。
    他走近牌坊,深吸了一口气,忽然大喊起来。
    “小娘子!”萧无常喊道,“我是来调戏你的!”
    岑吟大怒,这算哪门子激将,这分明是挑事!她正欲阻拦萧无常,却听唰啦一身,牌坊上竟响起了裙带飘动的声响,仰头看时,只见一个红衣女子端坐在牌坊顶上,正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们。
    这么高的牌坊,寻常人肯定是坐不上去的。那就只有……
    “女鬼诶,”萧无常高兴道,“还挺漂亮的。”
    “这是看上了?”
    “人家是别人媳妇,我看上了算什么劲。”萧无常说着就朝前了几步,“你在这里等我,待我……”
    他忽然迟疑了。牌坊上那女子眼珠乌青,一动不动地盯着他们。萧无常退了回来,站到岑吟后面,忽然把她推了出去。
    “女冠,还是你来。”
    “这又是何故?”
    “我堂堂佛国护法,不能落个打女人的名号。”萧无常一边说着,一边把两个蝇拍子都塞进了岑吟手里,“女冠,还是你上,就拿这东西打她,。”
    “我自己有剑,不用你这蝇拍子。”岑吟一手抓着一个,觉得十分别扭。
    “这可不是一般的蝇拍子,上面有我的灵力加持。”萧无常认真道,“看着不起眼,可比你那把剑顺手多了,拿着还轻巧。”
    他说得头头是道,岑吟险些就信了。她半有疑惑地将那两个物什扬起来,迟疑片刻后,将心一定,运起真气便朝牌坊而去。
    那女子全无惧意,一双阴森的眼睛牢牢地盯着她不动。[回避]与[肃静]一左一右出现在她身侧,她却一动不动,只是冷淡地看着岑吟,嘴角却浮现出一抹诡异的微笑。
    岑吟发现自己打不中她。那女子的眼睛似乎不同寻常,她不躲不闪,但无论岑吟如何出招,都无法伤她分毫。
    见此式无用,岑吟猛地空翻落在地上,扔掉手中锅铲一样的东西,拔出了自己的剑。萧无常难得看到她出招,摸着脸津津有味地旁观。
    谁知岑吟再次冲向那女子时,她忽然将手一挥,立刻镇上所有的孤魂怨鬼便全部现身,凄厉地叫着朝岑吟扑了上去。岑吟左躲右闪,见一个斩一个,见两个斩一双,那剑不出则已,出鞘便死伤无数。
    但岑吟却觉得不太对劲。那些孤魂接连不断,好似无穷无尽。她暗道拖延必是夜长梦多,忽然间想起烛龙太子的剑法来,当即收招避让,换了一层内力再出手,立刻那些孤魂便被击飞了近一半。
    不但如此,她的虎口也被震得发麻,不由得暗自感叹好邪性的招式。
    虽自己能用此剑,但威力尚不足太子一半,甚至始终也无法将剑一分为二。岑吟隐约间觉得自己还差得远,不由得紧紧骤起了眉。
    牌坊之上,那女子端坐如初,仍是静静地看着岑吟,眼神越发阴狠起来。
    “真了不得,我的美人还是挺能打的。”一个声音忽然从旁边响了起来,“小娘子,你说是不是?”
    那女子被吓了一大跳,转头一看,萧无常就在她旁边不远处,也坐在了牌坊顶上。
    却根本不知他是何时来的。
    “你——”
    “哟,原来你会说话啊?”萧无常笑着冲她转头,“小娘子,既然会说话,怎么方才不说呢?”
    那女人脸色煞白,虽恶狠狠地看着萧无常,却实在有些发憷。
    面前这个男人,眼睛没有瞳孔,黑漆漆一片,身着白衣,面露笑意,却也浸透着一股杀气。
    下方的岑吟还在与恶鬼缠斗,因着是白昼,远比暗夜要自如许多。那女子死死盯着萧无常的眼睛,脖颈后却已渗出了汗珠。
    萧无常仍然在笑。
    “见到我,害怕了?”他问。
    “怎有可能!”
    “鬼是不会落汗的。”萧无常直截了当道,“你不是鬼,是幽人。”
    此言一出,那女子面露惊慌之色,一双眼睛泛起了紫光。
    萧无常将头一歪,仍是看着她笑,手上去握着那把黑铁扇子,正在一下下敲打自己的腿。
    “说吧。”他温和道,“谁派你在这截我们的?”
    若是说了,或能饶你不死。
    那女子紧紧闭口,不肯作声。
    萧无常叹了口气。
    “说来,你也是可怜人。”他对那女子道,“未过门而守寡,门前是非又多,逼得你上了吊。可叹人虽死了,却被幽国看中而复生。但好像,你未去幽国,而是留在了这里?”
    不但如此,还伪装成了女鬼,利用自己幽人的身份惊吓往日有仇之人,还散布闹鬼流言,以至于镇子上不得安宁。
    “幽人未被挑衅,不得对常人出手。但若遭挑衅,则可伤其性命。”萧无常摇着扇子道,“你钻律法的空子,杀了多少人了?”
    那些地痞溜子,想必杀了不少吧?从你牌坊下经过的新娘,大约是说了些什么话激怒了你,加上玄之又玄的流言,就也一并杀了。那现在呢?
    “要杀我吗?”萧无常问。
    那女子忽然起身,直朝远处飞去。萧无常却将扇子一甩,竟从中窜出三根利针,猛地穿透了那女子的胸口。
    她自半空坠落,正摔在岑吟面前,把她吓了一跳。
    那些厉鬼已被她扫除大半,余下的一见那女子落下,瞬间落荒而逃,跑了个没影。
    岑吟抬头一看,只见萧无常正坐在牌坊顶上,摇着扇子冲她招手。
    “你在那里做什么?”她疑惑道,“难不成,你也死了老公,守寡多年,想立个牌坊?”
    萧无常一口老血喷了三尺高,从牌坊上一头栽了下来。
    “你不噎死我难受是不是!”他怒不可遏,“我一个大男人!我要牌坊干什么!”
    岑吟看了地上那女子一眼,她满身都是血,正奋力朝前方爬着。
    从未听说过,鬼会流血的。
    “她是人?”岑吟问,“居然惹得你亲自出手……难不成是幽人?”
    萧无常冲她竖起了大拇指,示意她聪明非凡。
    随后他就走过去,一脚踏在了那女子的背上。
    “等等,萧释,你不是说,你不打女人吗?”岑吟皱着眉问。
    “死人就不分男女了吧。”萧无常慢悠悠道,“所谓幽人,都是些死人。我不打寻常女人,我可没说过我不打幽人。”
    他的靴子猛地一碾,那幽女瞬间哀嚎出声。
    “说。”萧无常冷冷道,“谁派你来的?”
    “贼竖子……”
    “说。”
    他低声说着,却暗中用力,逼得那幽女惨叫出声,听得岑吟有些难受。
    “哪有你这么折磨人的,快住手。”
    “女冠,你有所不知,这些幽人嘴硬得紧,若不用刑,那是一个字都不肯说的。”萧无常道,“我曾经吃了他们的大亏,记仇记到大秦国,今日能让我有机会报复,绝不放过。”
    “那你也不该这样折磨人。”
    “那依你之间,该如何做?”
    “即是死人,就该入土为安。”岑吟道,“架在木头上,一把火烧了吧。”
    此言一出,不但那幽女吓了一跳,连萧无常也面露惧意。
    “就……就依你说的办!”
    他正欲擒那幽女,忽然不远处一阵笑声传来,又慢又缓。
    “且慢。”
    迷雾袭来,铃声作响。一顶辇轿徐徐而出,乃四个小童扛着两根棍子,当中架了一把太师椅,缓缓朝此处而近。
    “哟,阁下居然在这。”一个慢悠悠的男人声道,“我还想着,让九皇子为我通传引见,却想不到,反而是我先遇上您了。”
    雾气渐散,轿子将至,那上面坐着一个男人,穿着一身飞鱼服,带着乌帽,两手交叉在膝盖上,指甲漆黑而尖利。
    岑吟仔细地打量着来人,发觉他十分年轻,不过三十岁上下的容貌,眉目间却透着一股狡黠和沧桑。
    而那四个童子尚小,轿子一路颠簸,那人就在上面微微摇晃着,缓缓靠近了牌坊。
    随后在不远处停了下来。
    “好了,放我下来吧。”
    四个小童照办,他们小心地将轿子放下,随后一人上前,扶着太师椅上那人站起了身。
    “哎哟,许久没走路了,腿真是不会用了。”
    那人说着,颤巍巍地走了两步,才推开那小童,缓缓直起身体,朝萧无常行礼。
    “见过萧护法神。”
    “老货,你一个大男人,居然雇佣童工。”萧无常不客气道,“自己不是会走吗?居然也好意思让小鬼替你抬轿子?”
    那人不气不恼,仍然是面上带笑,十分和气。
    “这几个小童,都是已过百岁之人。”他心平气和道,“我平日里都叫他们伪装成壮汉。但他们自己愿意以童子模样示人,我也奈何不得。”
    “废话少说。”萧无常打断了他,“断君生,你的眼线够长啊,居然放到这里来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狠狠踩着那幽女,迫使她惨叫了一声。
    断君生却笑了。
    “萧公子堂堂护法神,何必跟幽国娘子一般见识。”他平和道,“我国之中,尚有不少妙龄女子倾心于你,很是仰慕,你这样做,可是会寒了她们的心。”
    “她若是不设计我,我倒也不会打她。”萧无常说着,挪开了靴子,“也罢,既然你这老货讨饶,我就放过她一次。你自己的人,自己领回去。”
    那女子伏在地上喘气,几个小童上来将她扶起,挪到旁边去了。
    断君生看了看那女子,岑吟注意到他的神色一瞬间变得极为阴森,那女子恐惧地看着他,战战兢兢地躲到后面去了。
    再回头时,那人又换回了那副和善的笑容。
    “这位就是岑君故吧?”断君生问,“久仰。”
    “闲话少说。”萧无常上前一步挡在了岑吟面前,“老货,你知道我不爱听废话。”
    “好,那我就直说。”断君生笑道,“我想请你们二位入幽国。”
    “不可能。”
    “萧公子误会了,不是入我幽国,而是入幽国。只是来看一看,游历一番即可。”
    “理由呢?”
    “幽国大好风光,不看可惜了。”
    “别了吧。”萧无常冷笑,“怕不是幽国出事了,拉我们去垫背呢。”
    “萧公子这话,让咱家有些——”
    “免了,我多一句话也不想同你说。”萧无常说着,拉住岑吟的手臂朝城外走,“要有什么好处,您自己留着享用吧,别带上我们,告辞。”
    他带着岑吟,大步流星地经过那人身边,插肩而过时看都不看他一眼。
    断君生仍是笑着未变。
    “萧公子会来的。”他忽然道,“幽国,是个好地方。”
    萧无常丝毫不搭话,只是握着岑吟的手腕,同她一起离开了。
    断君生缓缓转过了头。他望着那两人离去的背影,嘴角溢出一丝冷笑。
    “大人,方才听萧无常的意思,这女人钻了幽国律法的空子,伤了无辜人命。”一个童子忽然道。
    “我知道。”
    那幽女心中一惊,被童子压着跪在地上,仰头望着断君生看。
    “大人……我……我有苦衷……”
    “处理掉吧。”断君生淡淡道,“一个骨头渣都不必留。还有这地方的孤魂野鬼,都杀光。”
    “大人饶命!”那女子急忙磕头,“大人饶命啊!”
    断君生低头拨弄着指甲,又伸平手指,在日光下看了看。
    “我本看你是贞洁烈妇,才将你纳入幽国,还破例允许你待在这里,为我记录此地的风土人情。”他轻声道,“你有些让我失望啊。”
    贞节牌坊的确有个规矩,但非是不许新娘子从牌坊下过,而是不许风尘女子从牌坊下过。否则,便会招来烈妇的怨恨。
    “你杀的那新娘,不是风尘女子吧?”断君生问。
    “她虽不是风尘女子,可她出嫁前却已与男子有染,分明不干不净——”
    “她既不是风尘女子,你何必杀她呢?”断君生道,“这牌坊本是歌颂你贞洁烈妇,却想不到,也成了你的束缚。”
    “大人我——”
    “处理掉吧。我累了。”
    “是。”童子应道。
    “大人!我冤枉!”那女子被童子压在地上,不甘心地喊道,“我冤枉啊!我一心为名节,难道我错了吗!”
    “没错,没错。此事算你没错,但不是为这事杀你。”断君生道,“你错在不该擅自杀人,坏了幽国的规矩。”
    他不欲多言,挥了挥手。两个童子上前将那女人带下去了。
    断君生拨弄着自己的指甲,食指在半空中绕起了小圈。一团黑雾徐徐出现,被他轻轻一甩,便朝着萧无常的方向而去。
    “关门养虎,虎大伤人。”他喃喃道,“虎死不变形,狼死不改性。”
    那团黑雾徐徐飘着,忽然极快地冲向了萧无常。他耳朵一动,瞬间回身一把握住了黑雾,猛地将它捏成了粉尘。
    “歹毒的心思。”他冷冷道,“断君生,我记住你了。”
    “那人到底是何人?”岑吟问,“怎么你看着,好像与他有仇?”
    “我身上之所以有诸多禁制,全是拜他所赐。”萧无常望着远处那人道,“虽非他直接为之,却与他脱不了干系。”
    锁链加身,不得自由。心中记了一笔,时机若道,定要他加倍偿还。
    萧无常说着,示意岑吟同他回马车,继续朝海陵城赶路。
    但他并未察觉,就在他捏碎黑雾的一刹那,一小块分裂出的雾气正贴在他身上伺机而动。它趁萧无常不备,迅速附着在了他敝膝绣着的那只黑虎上面,徐徐隐没其中。
    那黑虎忽然动了。
    它的眼睛眨了眨,发出了一丝红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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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盘虬之山,苍梧隐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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