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章 生不逢

    长廊里幽暗阴森,不见天日,唯有墙上烛火莹莹,透着一股绿光。
    那白衣人走着走着,忽然又长叹一声。
    “你死的好惨呐。”
    “我知嘅啦,你莫再讲了。”他手上那颗人头忽然道,“好烦呐。”
    “烦?”那人说着,将这颗人头抛上去再接住,仿佛在玩一个球,“堂堂封魂使,居然也有如此狼狈之时。这说出去,是否会让十方鬼卒耻笑啊?”
    “呢啲小鬼头,唔敢笑我。”那颗人头道,“我系封家人。封家你知咩?”
    “我知道。”
    “你知封家,砍我头,唔怕罪犯滔天?”那人头道,“甘边个要你做?”
    “么得边个。”
    “萧无常,你佛国护法好好护你法,管闲事做乜嘢?”
    “你管我做乜嘢啊?”萧无常将他的头拎起来送到面前,“老实一点,不然,有的苦头吃。”
    人头叹了口气。他的帽子早不知丢在了何处,一头凌乱的黑发披散下来,挡住了他那张苍白的脸。
    “我头发,挡的咧。”他勉勉强强地说着,“帮我分边点啦。”
    萧无常却理都不理他。手指垂下,扯住那凌乱的黑发,继续拎着这颗人头在长廊里走。
    “封魂使,有件事,想问问你。”
    “咩事?”
    “都说阴阳拘魂使,向来无利不起早。为什么你这么好心,要来这里帮岑女冠呢?”
    “女冠叫我来的嘛。她召鬼召到我。”人头嚷嚷道,“脚尾饭,等那么久,现在也没得吃。”
    “你撒谎。”
    “我撒乜嘢谎?”
    “她叫来的厉鬼,根本就不是你吧?”萧无常说着,将他那双黑洞洞的鬼眼朝向人头,“那招魂符咒,再怎么厉害,也请不了鬼卒。你早有预谋,在那厉鬼来时将他挡掉,自己这顶替他出现在此。”
    “笑话。”
    “你也知道是笑话?既如此,何必遮遮掩掩,不如开门见山地说,可好?”
    “佛国护法,我劝你,唔好将脑里泥浆当靓汤。”那人头冷笑,“呢啲煲水事也当真。”
    “阁下还真是妙语连珠啊。”
    “呵呵,点解你重不拜坟,好声阴尸找上门。”
    那人头正凄然惨笑着,冷不防前面却吹来一股阴风。
    萧无常停下了脚步。廊内墙壁上的烛火原本是一片暗绿,阴风过后,竟徐徐化为了深红色。
    哎呀。他暗道。不妙。
    只怕让这鬼卒给言灵了。
    “你啊,何必说那么多呢,”他对手上的人头道,“你看,阴尸上门了吧。”
    那人头却不做声。碎发凌乱地挡在他额前,他却不为所动,像是在仔细观察着什么。
    又是一阵阴风。萧无常鬓角的发被吹得飘了起来,他犹豫片刻,缓缓上前了一步。
    这时他听到了前方传来了十分诡异的声响,像是有什么东西拖在地上,窸窸窣窣,正一点点朝他们这边来。
    红烛忽然开始明灭闪烁,走廊忽亮忽暗,隐约还有滴水声传来。四周空空洞洞,只有他独自一人在此,来时路已不可回头,前方却好像有什么东西挡住了去路。
    萧无常微微眯起了眼睛。红烛骤然一灭,又骤然亮起,他隐约看到有个影子在远处一闪而过。
    这里……有东西……
    他提起了那颗人头,将他朝前面送了送。
    鬼卒探路,冤魂现身。
    一阵凄厉幽怨的声音传来,如鸮鸟啼叫一般阴森。蜡烛随之熄灭,片刻后咔地一下亮起,烛火尽头竟照亮了一个瘦长的影子,正立在那处不动。
    它来得突然,把萧无常吓了一跳。他手里的人头也吸了口冷气,显然觉得可怕。
    那影子看着极薄,像是个穿着长袍的男人,正垂着手臂一动不动。两只脚耷拉着,竟是飘在地上的,如吊死鬼一般微微晃动着。
    烛火忽然又灭了。再亮起来时,那鬼影不见了,远处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
    萧无常的神色不安起来。他手里的人头也没有作声。
    “看花眼了吗……”他下意识地喃喃道。
    但下一刻,他感觉到身后飘来一阵冷风,那阴森的声音随风而响。萧无常愣了一下,马上转过头,却看到了自己被烛火映在墙壁上的影子十分怪异,竟有个吊死鬼模样的剪影立在自己身后,双臂平伸着,正在缓缓飘近他的脖颈。
    眼见着那鬼影就要贴近自己,手里的人头却忽然剧烈抖了一下。
    “跑啊。”人头哑声说。
    不等他再说一遍,萧无常拔腿就跑。他身影奇快无比,如一道白光般迅捷。但他深知,那东西只会比自己更快。
    “前前只管走,千万莫回头。”那颗人头在他手上念叨道,“就在你后面嘅。”
    “这是什么东西?”萧无常一边说着一边去看墙壁上的影子,的确,那东西正伸着手极快地跟在后面,且无声无息。
    “恶鬼。”
    “饿鬼?饿死鬼?”
    “系恶鬼啦。始皇本纪曾言,方中,人主时为微行以辟恶鬼,恶鬼辟,真人至。”人头道,“真个是护法神,咩鬼都不知。当真不食人间烟火嘅。”
    “俗话说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萧无常冷言,“我干的又不是捉鬼拘魂这一套,你才是行家。”
    “哈,莫畀我高帽戴,”人头冷哼,“我帽都丢嘅。还未同你算账。”
    萧无常说不出话了。墙壁上所见,那影子飘得越来越快,仿佛张着血盆大口般直扑而来。萧无常眼见着跑不过它,有些急了,但一时竟毫无对策。
    眼见此时,长廊也将至尽头。前方隐隐出现一座神坛,底下摆着一张供桌。那神坛上供的是一只赑屃,驮着一块石碑,下方的香炉里插着一支燃尽的高香。
    “快!去桌下!”人头叫了起来,“拿香灰涂脸涂手,闭气屏息!”
    萧无常当即照办。他封穴屏气,手在那香炉里掏了一把,眨眼钻到桌底坐下,将香灰涂在了脸和手上。
    黑封的人头被他放在一边,也一言不发地立着。果不其然,身后的影子停住了。
    桌子低矮,看不到那恶鬼模样,只能看到它一双脚,在地上来回飘动着,像是在找人。它的袍子很长,拖在地上窸窸窣窣的,先前那诡异的动静就是这东西发出来的。
    萧无常不敢作声,盘膝坐在桌子下,谨慎地看着那恶鬼。恶鬼绕着桌子飘来飘去,一无所获,最后立在了桌前,像是在食香。
    但是不对啊……那高香已经燃尽,哪里还有香可食?萧无常一动不动地盯着它的鞋看,只见那似乎是一双十方鞋,这鞋子并不少见,轻便简薄,乃修道之人夏至时所穿。
    这恶鬼……生前是个道士?!
    不好,这怕这鬼有些道行——
    萧无常忽然慌了,暗道自己不跑,还坐在这里,那鬼抓他如抓瓮中之鳖。但就在他想法子欲逃之际,忽然那恶鬼微微一动,接着一张倒着的鬼脸便出现在了桌子下,死死盯着他看。
    他毫无准备,与那恶鬼打了个照面。它两眼黑洞洞的,里面满是腐烂的血肉,长着嘴,口中不断淌着黑血。
    萧无常着实被吓了一跳,险些吸气入腹。他急忙稳住自己心神,屏息不动,装作看不见的样子面无表情。
    那恶鬼盯着他看,他也盯着那恶鬼看。静默许久之后,恶鬼似是并未注意到他,竟徐徐收回身去,朝来时路飘过去了。
    它飘走了许久,黑封才说走远了。萧无常松了口气,靠在桌腿上喘息,着实被吓得不轻。
    “你堂堂护法,怕鬼?”黑封有些不屑。
    “我所居之处,鸟语花香,仙乐满山。”萧无常道,“多年未见地狱景象,乍一看,是有些恐慌。”
    “鬼使文牒上说,萧氏无常,舍利城人,廿三岁殁,一百年孤魂,二百年妖邪。”黑封背着说,“讲厉鬼冇见过,骗你老豆?”
    “就凭你,也敢自称老豆。”萧无常冷冷道,“你老母贵庚啊?我年纪大得能做你祖宗。”
    “丢你祖宗!”黑封啐他,“把女冠丢喺嗰腌臜地,又砍我头,个麻甩佬,起甘蔗顶你肝肺!”
    “年纪轻轻,讲话这么脏。”萧无常有些嫌弃他,“不是铲人全家就是骂人祖宗,你还会什么?”
    “废话少讲,还坐,等吃脚尾饭?”黑封怒道,“冇你个份!”
    他将头一滚,咕噜噜地滚出了桌子底下。萧无常也随之站了起来,一人一头立在神坛前面,望着那足有半人高的赑屃看。
    萧无常倒是还好,但是黑封只剩下一颗头,看得显然十分费力。萧无常拍了拍自己的衣衫,有些怜悯他,便低头问了句可要帮忙?
    “唔用。”黑封倔强道,“我可自己。”
    “你怎么自己?”
    黑封不搭话。只见他头颅动了动,忽然缓缓升高起来,脖颈处竟出现了一截脊椎,越来越长,最后竟如蛇身一般立起,尾部绕城一个弯,顶着他那颗头盘在了地上。
    可了不得了,这是个什么东西?脊椎人头蛇?萧无常一脸惊骇。
    黑封显然也对自己只有头和脊椎十分不满。他垂头看了看脖子下那长长的白色骨头,郁闷地吐了口气。
    “无有办法,先应付下。”他咕哝道,“左右……我也还系美男蛇。”
    哪个美男蛇的蛇身是脊椎,还足有三倍长……萧无常喉结动了动,但没有多言。
    黑封蛇也没注意到他的异样,用脊椎撑着脖子仰起头来。他盯着那石碑看了一会,忽然一笑,露出了两颗白森森的虎牙。
    “墓室!”他喜道,“墓室嘎!”
    “我也知道是墓室。”萧无常叹气,“龙生九子,六子霸下,龙头龟身,常驮墓碑。这里显然——”
    “进去耍?”
    “怎么进?”
    黑封甩了甩尾巴。
    “手啊。”他努努嘴,“我又么手,靠你啦。”
    萧无常不明白他的意思。这种地方,他只能算是客场,更何况这里的阴气极大地压制了他的佛气。但思虑一番后,他还是决心再试一试。
    于是他抬起手来,默诵心经护持,尝试以术法破之。
    随着他五指张开,金色的卍字符自他掌心渗出,却又徐徐消散。果然……自己在这里极受桎梏。
    他颓丧地摇了摇头。黑封在旁边盯着他看,尾巴把地面拍得噼啪作响。
    “你来。”萧无常退开一步,做了个请的手势。
    黑封看了看他,又看了看石碑。他微微皱眉,忽然跃起来,猛地甩起自己那长长的脊椎狠狠砸在石碑上。
    立刻那石碑就连同那赑屃一起被劈成了两半,露出了后面的一扇门来。
    “你怎么把它砸了?”萧无常十分震惊,“你不怕惊到鬼?”
    “我就系鬼,能把我怎样?”黑封仰着头道,“费咩力,砸碎了事。”
    他说着,扭动着朝那扇门走去。萧无常刚欲说些什么,忽然听到身后传来一阵幽幽声响,显然那厉鬼回来了。
    这下,他也不再迟疑什么,径直跟着黑封朝那扇门走去。
    黑封在地上盘着,像条蛇一样蜿蜒前行。那门未锁,两人进去后将其关上,走廊里的动静便完全消失了。
    萧无常靠在门上,朝四周看了看。只见这里面是一处干净的耳房,约被隔出了三间屋子。四处点着白烛,火焰皆是明黄色,一应桌椅,柜子,床铺等俱全,除了不见日光外,与普通房屋没什么两样。
    “好小啊。”黑封疑惑道,“我以为有金银财宝……”
    “你一个鬼卒,要金银财宝何用?不如一碗脚尾饭来得实在。”
    “……有道理。”
    萧无常说着,正欲朝里面走走。忽然一阵笑声传来,把他们吓了一跳。
    “哈哈哈!有人来啊!”一个有些古怪的笑声叫道,“给大傻送饭吃吗!大傻饿了!”
    这声音十分憨厚,还有些口齿不清,竟是个活人,但似乎心智有失。萧无常和黑封朝卧房看去,只见一个胖墩墩的小子缓步走出来,满脸堆笑,两眼分得极开,嘴角还流着涎水。
    “不是阿爷?阿爷呢?”那人一见他们,有些疑惑,“你们是阿爷派来送饭的?”
    “我自己都没得吃,哪里还给你送啊。”黑封无精打采地说。
    “呜呜呜!我要吃饭!我要吃饭!”那胖子一听,立刻坐在地上蹬起腿来,“你们欺负我!我要告诉阿爷!”
    萧无常抿住了嘴。他知道自己这是见到了谁。
    “你是柳傻子,对吧?”他问,“柳十爷的长子,柳小姐的胞兄。”
    “是啊,你怎么知道大傻叫柳傻?”那傻子破涕为笑道,“你是阿爷派来的吧!饭呢!”
    “你多久没吃了?”
    “好久了!”柳傻急道,“一晚上!没吃的!”
    一晚上……差不多,从随黑封一起进后堂到此时,应是好几个时辰了。
    想来柳氏夫妇随把他关在这里,却常给他送饭食来的。若是他们不来送,只怕这柳傻子要饿死在这。
    “你在这多久了?”萧无常问。
    “大傻一直都在这啊。”
    “一直是你阿爷给你送饭?”
    “一直是阿爷。”柳傻点头,“大傻好久没见阿娘了……大傻想阿娘……”
    他又蹬着腿哭了起来。萧无常却没有理他,起身在屋子各处转了转,没见什么异样,又心事重重地走了回来。
    “不对……不是这里……”他喃喃自语道,“须得出去……”
    黑封像条蛇一样盘在地上,笑嘻嘻地看他。
    “佛国护法,在找什么呢?”
    “找阵眼。”萧无常道,“若不毁了那阵眼,这封禁不可破。若封禁不破,我等便无法离开此地。”
    “这倒奇了,”黑封用那撇脚的官话道,“你摘我头这事先按下,你为何不带女冠一同呢?把她丢在那里,跟一群不安好心之辈放在同处,你这是安的什么心?”
    “我不是把你的身体留在那处了?”
    “呸,鬼卒鬼卒,无头鬼也会卒!没了头,什么都不是!”黑封怒道,“天明之前不把我送回肉身处,我化成聻也不会放过你!”
    “没办法,我又急着找阵眼,又想护着她。”萧无常将手一拍,“我自己不便,只能把你拆了,劳驾,多担待些。”
    黑封腾地一下窜了起来,那架势仿佛要把他咬死。但与此同时,门外传来了一声巨响,像是有什么东西在砸门。
    这铁门上用朱砂绘着符箓,那东西显然进不来。但它守在外面,自己也出不去,萧无常无奈,只能在原地徘徊,思索对策。
    柳傻子还在地上又哭又闹。萧无常看着他,忽然眉头一皱,计上心来。
    “大傻,我且问你句话。”他微微一笑,蹲下身来,“你阿爷阿娘,对你好吗?”
    “好啊!不,不好,阿娘对我不好,阿爷对我好!”柳傻吸着鼻子道,“阿娘都不来看我!只有阿爷来!”
    “你阿爷是怎么来的?”
    “推门来的啊。”
    “不……这门外有东西,而且这走廊也弯弯绕绕。”萧无常道,“你阿爷……每次就这么推门进来吗?”
    柳傻子愣愣地看了他一会,忽然坐起来抹了把鼻子。
    “阿爷每次进来,都拿着个拨浪鼓。”他忽然笑了,“那拨浪鼓可好玩了,一摇一摇的,但是我每次要,阿爷都不给我。”
    “拨浪鼓?”
    “拨浪鼓!”柳傻子笑着,握紧拳头摇晃着,“咚咚咚!咚咚咚!”
    萧无常盯着他看了半晌,忽然将手伸向衣襟,缓缓取出一只拨浪鼓来。
    “是这样的吗?”他轻声问。
    拨浪鼓咚咚作响,柳傻子爬过来仔细看着,半晌之后,忽然喜形于色。
    “很像!很像!不是这只!”他高兴道,“这只给我吧!”
    “不是这只?那另一只什么样?”萧无常笑着问,“你若是告诉我,这只就送你。”
    “字不一样。”
    “什么字?”
    柳傻子嘻嘻笑着,伸手指了指拨浪鼓的鼓面。他手指所指之处,鼓面的右下方,写着一个青字。
    “那只鼓上写的,一个口,一个今。”柳傻比划道,“口比今小好多……”
    吟……那是个吟字。萧无常愣住了。柳十爷……还有一只拨浪鼓,而那只拨浪鼓……
    “是君故的……”
    他走了神,正分心想着,一旁的黑封却微微侧过头盯住了他。
    “喂,小傻子,”他对柳傻道,“想不想看阿哥变戏法?”
    “看看看!”柳傻拍着手笑,“大傻要看戏法!”
    “那阿哥就给你演一个……生摘人头。”
    黑封说着,忽然眼神一狠。脊椎尾端猛然卷起,直朝萧无常刺去,瞬间勾住了他的脖子,一把将他拖倒在地。
    萧无常手里的拨浪鼓落在了地上,黑封扑过去,一口咬在嘴里,继续用尾巴死死地缠住萧无常的脖颈。
    柳傻在一旁拍手大笑,乐不可支。
    “封魂使……”萧无常被他勒得眼前发黑,口中溢出血来,“你……竟敢……”
    “不告而取,谓之窃。”黑封狡黠地笑着,咬紧了拨浪鼓的把手,“盗贼。”
    “那是……”
    “阴阳拘魂使,以诡术袭之,为己所用,你之大罪。”黑封幽幽道,“我二人曾对女冠言你不可信,你的确不可信。既如此,便替女冠除了你这沽名钓誉之人。”
    “你……敢……”
    “敢啊。”
    黑封勾起嘴角,竟阴柔地笑了起来。他的脊椎不断扭动着,那颗人头在脊椎之上无比阴森。
    萧无常吐出一口血来。
    *********
    酒窖外,岑吟满身是血,正持着剑不住地喘气。在她身后,韩舍离半跪在地,左臂断裂,血流不止,看那断口,竟是被生生撕裂的。
    在他们面前,那半身鬼女正倒爬在房顶,嘴里咬着一截手臂,黑发湿漉漉地垂下来,露出了她那张已腐烂融化的脸。
    “好凶的东西……”韩舍离喘着气道,“得把手拿回来,不然就接不回去了。”
    在他们旁边,仍旧围了一圈的聻。那无头将军正持戟逼退他们,来一个杀一个,不让它们趁乱而来。
    “真是难办……”岑吟叹道,“韩舍狐,问你一事。你在这屋中,可有看到一只拨浪鼓?”
    “都什么时候了——”
    “回答我就是。”
    韩舍离阴沉地看着他,半晌后还是烦躁地摇了摇头。
    “从未见过。”
    岑吟的心渐渐凉了下来。
    “既如此……便如此吧……”
    她低声说着,忽然横过剑来,刺破了自己的食指。血珠冒出,她将指头按在额头处,自上而下画了一道符咒。
    “你这是……”韩舍离一见,无端有些心惊。
    “若非此境遇,我断然不会用此法,毕竟损魂伤命。”岑吟说着,却将剑竖了起来,“但如今唯有此法了。”
    “你这是要?”
    “上身。”
    上身者,谓之请鬼,招引到自己身上。
    此法有利有弊,利者,杀气满身,任凭妖魔邪祟,都可挫骨扬灰。弊者,轻则神智尽失,重则魂飞魄散。若控制不当,必反噬己身,灰飞烟灭。
    “你在这积阴地?请鬼上身?”韩舍离勉强站起来,断手处微微发抖,“岑君故,你疯了?只怕你肉身将舍,回不来了!”
    “你不是正好要我全尸吗?有何不可。”
    “夺舍之尸!无用矣!”
    岑吟不理他。她默念咒法,封穴脉,闭塞六识五感,最后噤声。
    “你要请谁?”韩舍离喝道,“费这么大力气!你是要招谁!”
    岑吟却已听不到他的声音了。
    她要请之鬼,百年难出。非是旁人,乃是十九国时期的悍将,公输缜。
    “交交黄鸟,止于棘。谁从穆公?子车奄息。”
    公输缜一生南征北战,军功赫赫。君王爱惜他,唯恐自己身后,于阴间时无人能敌百鬼,竟命他殉葬,时年三十四岁。
    “彼苍者天,歼我良人!如可赎兮,人百其身!”
    他死后魂魄不宁,常守在古城楼外,静等城池再开。他极少伤人,却对阴邪之物极端痛恨,召请他来,算是百邪鬼中伤身最小者。
    这时岑吟第一次召请他来。
    她亦不知自己可否成功,但当一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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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维此奄息,百夫之特。临其穴,惴惴其栗。喜欢谁家马上白面郎请大家收藏:(663d.com)谁家马上白面郎六六闪读更新速度最快。到六六闪读(www.663d.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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