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小南就是小二口中玉窍庄庄主那位有唠病的小女儿,天福镇虽然人人都富,却总还有个首富名头,几十年争名夺利下来,山上的玉窍庄不出半点意外成了头筹。
玉窍庄坐落在天福镇后一处小山头的玉眼上,坐拥数不清的矿料原石,若要追溯齐氏搬来的时候,掰着手指头都数不清年月。
用小二的话讲就是“那时候怕是武才人还没被召进紫微宫咧!”,于是齐氏一脉发迹最早,家底丰厚,历经几次战乱而不倒,如今到这辈庄主齐兆当家已然是天福镇首富。
但祸福相倚,万事不能两全,齐兆拥有万贯家财却是齐家唯一的男丁,原先还有个妹妹,但早年就随夫嫁到了洛阳。
所以他一直一人守着玉窍庄,倒是也在年轻时娶了个夫人,可齐家如着了魔一般,第一位夫人十年间一无所出,而后又生重病去世,齐兆伤心异常却也无可奈何。
直到十九年前,一个美貌女子带着家仆丫鬟敲门深夜投宿玉窍庄,说自己是因战乱出城避祸的官家小姐,名为桓思隐,且掏出了数不清的金银求齐兆收留接济。
在那个人人自危的时候,原本不该收留陌生人家,谁知她是不是皇亲国戚,若查出来,搞不好就是脖子上一刀。
可齐兆居然一口应了下来,只因为那女子貌美不似人间人物,女子和家仆感激涕零,后来便理所当然成了齐兆的续弦。
十七年前她先是头一胎生下了齐兆长子齐叙,因生完齐叙后落下病根,桓夫人移居长安玄都观静修,在长安时生下了这位玉窍山庄大小姐齐小南。
传言大小姐极美,却因继了母体体弱,患有唠病,须得在长安看诊,直到她十五岁时,桓夫人突然病入膏肓,临死前想见见女儿,齐兆才派了车把她从长安接回庄内。
就在她归家后没几天,桓夫人心满意足驾鹤西去。
齐小南伤心之余也不愿再回长安,只在天福镇广招天下医者治病,故小二给他出的主意便是装成云游大夫,便可混进玉窍庄。
而桓夫人死去不久,便是那位倒霉的蓝田县令上山遇狐,吓得半死不活一事。
如今战乱已平,人们安居乐业,难免不产生些“齐老爷克死的两位夫人回来复仇”一类的联想,甚至有传言,桓思隐本就是狐,到人间劫满便离去罢了。
唐恣琢磨着小二给的故事,想着玉窍庄和姬云崖所言世外居,用茶杯挡脸,悄悄地打量这位齐大小姐,她面容红润没有病态,可还是一副弱风拂柳的模样。
美则美矣,但唐恣总觉得有些古怪,他常常腹诽姬云崖年轻皮囊下住着位看透尘世的老和尚,那这位齐小姐便是躯壳里住着一个年长的女人,举手投足间虽天真,却有故作之嫌。
她刻意在门前把天锦色的袒领缂裙拎起,晃着双环髻上一条同色丝绦,几乎是跳着进了客栈,喊道,“小二,来一碗姜汤!”
小二别了唐恣一眼,即刻堆笑欢迎道,“来了!”
齐小南直接坐在了门口的长桌上,手里拿着两根筷子在碗上搭桥玩,那筷子乌木制成,滑溜溜地难架起,她正犯愁,就见一人掀袍坐到了她的对面。
那人伸出一双莹白的手,将两根筷子交叉而叠,稳稳的架起了桥。
齐小南托着自己的下巴,有些不满地抬头看他,眸中轻轻一闪,疑道,“你是谁?”
唐恣自信这张面孔能骗到上至八十老妪下至七岁念沾,温和一笑道,“在下是个云游大夫,名为左素光。”
“左...素...光...大夫?”齐小南咀嚼着这个名字,忽而蹙眉一拍桌子道,“那你可会治肺热唠疾?”
唐恣笑得恍如世外高人,同她耐心解释,“医者治病,要追根溯源,比如这唠疾,病因颇多,有胎毒,有风寒,有肿症,还未把脉,不可妄下定论。”
小二正巧奉上了姜汤,见二人相谈正欢,把碗往齐小南面前一搁,讪讪一笑又缩到了柜台后。
齐小南听他装模作样的讲医理,瞬然高兴道,“我瞧着你真有几分本事,不如此顿我请,望先生随我回庄,治好了小女的病必有千金相赠。”
左素光先生先是作忸怩推脱之态,而后又表示医者仁心,绝不是因为那句千金相赠,满口应了下来。
齐家财大气粗,一顿就散了不少金银,酒足饭饱后齐小南便领着左素光先生往玉窍庄去。
小二趴在门边就差挥帕子欢送,末了却还发现自己的身后悬着一把唐刀。
罗慈轻低声道,“那间人字三号自都大人起,有无人再住过?”
小二的三角眼和眉毛耷拉成两个八字,带着哭腔道,“出了这样的事,哪有人敢住啊!胆子大的也不过瞧两眼就走,胆子小的连门都不敢进,英雄饶命...饶命...”
罗慈轻见他的模样,也没再为难他,哼了一声转身离开了大堂,他进了人字三号,随手关上了房门。
人字一到三号在客栈后一处独门院里,四处还是都冰离去时的情形,被褥掀开一角,脸盆里的水早已放凉,砖地上散落着一些白色尘灰。
一切都无半点不妥,更别提什么山鬼精怪作祟。
他蹲下去,用指尖捻了捻那些灰烬,多年影卫的本能告诉他,里头有些许普通迷药,但更多的是一种夹杂着清香,甜丝丝的味道。
那味道微不可察,但又似乎在哪里闻过,他皱起眉头,心间有了一个古怪的想法,这东西居然有点像......荷花香?
左素光正和齐大小姐一前一后地往玉窍庄而去。
左素光先生是人生地不熟的云游大夫,自然得由大小姐引路。
从玉缘客栈到玉窍庄似乎要经过一条只有几扇烛火明窗的长街,今夜天上一片漆黑,莫说星星,连月亮也没有。
蓝色的身影在他身前举着灯笼翩跹而舞,往暗处走去,看似毫无防备却让唐恣生出不少悚然的联想。
“左素光先生,怎么不说话?”齐小南突然转过身,精致的小脸粲然一笑,面对他十分俏皮地倒着走。
那盏灯笼在她手中忽明忽暗地晃着,最后几扇烛火明窗很快消失在他们身后,灯笼似乎成了这条长街唯一的光源。
唐恣抱着胳膊温声道,“齐小姐要我说什么?”
“左先生真是大胆,为何一点也不怕?”齐小南狡黠一笑,容貌又艳丽了几分,她摸着下巴思索道,“比如...左先生为何不担心我其实是山间狐仙化形而来,专抓你这样年轻貌美的男子去山中修炼?”
“那你们还真是不挑剔。”唐恣叹气,他默默地走着,两侧彻底陷入黑暗,连稀疏的虫鸣都不可闻。
他扯出一个冷笑道,“连都没有大人都算得上是年轻貌美了,那在下这句年轻貌美似乎也值不了几个钱。”
“哈哈哈哈哈哈。”齐小南乐不可支,她笑弯了腰,在原地打了个转儿。
然后她放下灯笼,对着唐恣在青砖石上跪下,眼中霎时通红,“民女之母死的冤枉蹊跷,死后还遭人非议是狐仙作祟,还求姬大人做主。”
明月出云崖,皦皦流素光。
她咬着唇,京中名为云崖者,只有如今的刑部司尚书姬云崖姬大人,她固执地伏在冰凉的地上,十指扣得生疼。
“左素光”并不意外,傲然一笑,微恼道,“从进天福镇开始...就让小乞丐守着本司的车驾,后又安排店小二引本司同你一道回玉窍庄,当真是好算盘。”
齐小南只深深埋着头,“民女知错,小小计谋不足入大人法眼。”
左素光自然是个翩翩君子,他幽然上前将齐小南扶起,柔声道,“你倒给本司说说,你母亲有什么冤屈。”
齐小南垂首站在他身前,陡然露出一副愤恨之色,梨花带雨道,“镇上人都说是我父亲克死了她,可只有我明白,那不是克死,从第一个夫人开始,她们明明都被我父亲杀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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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