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包办定亲,自己终身别人来决定

    寒冬总是如期而至,皑皑的白雪装扮了山川、田野、蓝天,一切的一切,看上去整个世界冰清玉洁,但撕开尘封的外衣,里面正上演着着一幕幕可耻、可悲的故事,以及故事中,一个个自以为是的角色。
    ……
    腊月初的一个星期五下午,吉巧向往常一样背着背篓返回了家。刚一进门,就觉得今天家里与平时不大一样。堂屋似乎比平时更整洁干净了,火塘上的铜锅里正煮着腊肉,带香的热气把锅盖顶得当当响,久违的香气弥漫在屋里,沁入了吉巧的心脾。火塘旁边锑锅盖上的小孔里也冒着一缕清香,不用说那就是白米饭了。
    吉巧把背篓放到灶房里。应该有客人来了,因为平时家里除请人做活或有重要客人来是不会吃肉和米饭的,饭都是用自家的石磨磨面蒸包谷饭吃,要是夏秋季节,多半是吃洋芋,每星期等孩子们回家,吃一顿包谷饭或者米饭,算打牙祭了。
    “妈——!妈——!”吉巧喊了两声没人应。
    忽然堂屋供桌上的东西引起了她的注意,那是两瓶用红纸封了口的瓶子酒;还有一包牛皮纸包装的茶叶,也用红纸封着;还有一袋糖果,竟然也用红纸封着,唯一没有红纸封着的是一块红头巾。
    “有人来提亲?”吉巧猜想着,“那一定是二姐了,因为大姐马上就要结婚了,嫁妆都备好了的。”这地方农村提亲有“成不成,酒两瓶”的说法,上门提亲哪有空手白脚去的道理,况且大姐那会儿吉巧也看过。
    这时听到朝门外传来母亲和一个女人的讲话声。“好好劝劝,家境你是知道的,”那女人的声音,“别人请我还不愿意呢。”“嗯——!姑娘性格有些倔强……”,吉巧妈的声音。
    “妈——!”吉巧迎了出去。
    只见吉巧妈抱着一棵白菜,后面跟着个五十岁左右的女人。那女人头上包着黑布帕子,帕子上系着块花头巾,身穿天蓝色对襟衣裳,还系着一块绣花围腰,藏青色的裤子裤脚被黑裹脚布缠在里面,插入绣花小鞋里。和戴着蓝色遮阳帽,穿着蓝色咔叽布衣服和方口鞋的母亲形成鲜明对比,一看就是两个时代的人。
    “这是你赵大妈,六队的,”吉巧妈示意吉巧打招呼。
    “赵大妈!”吉巧再没多余的话。她对媒婆没有好印象,一天到晚嚼舌根不干事,合适吧是成全了人家,不合适吧害人家一辈子,再者第一次见面也不好说什么。
    “都长成标志的大姑娘了,嗯——!不错,不错!”赵大妈夸道。
    说话间回到了屋里,开始一起做晚饭。
    这个时候吉巧爸赶着一群山羊也回来了,身上背着一背木柴。吉巧赶紧帮忙把羊群赶进羊圈,吉巧爸把柴放到朝门外的柴堆上径直进了堂屋,怎么打招呼吉巧没听见。
    不一会儿饭菜也上桌了:一碗切成片的腊肉,一碗番茄炒鸡蛋,一碗爆炒茄子,一碗水煮白菜,一碗炸洋芋片。
    “大姐,坐吧!”吉巧爸招呼赵大妈入席,“没赶集,只好土俗点了。”吉巧爸倒了两杯酒,一杯递给了赵大妈,一杯自己。
    “哪里!哪里!”赵大妈接过酒杯,客气回应,“已经很好了。”
    “妈——!大姐、二姐呢”吉巧觉得奇怪。
    “被你大姐喊着去你大姐夫家了”吉巧妈没有看吉巧,端着一盆猪食倒到猪槽里。
    “那——?”吉巧想问,用手指头碰了一下鼻尖没有往下说。
    在饭桌上,三个大人你一言我一语边吃边聊着,都是些农村的陈年往事或是些道听途说的“新闻”。吉巧插不上话,也不想插话,就三下五除二吃完饭到屋外去了。
    此时夜幕正徐徐降临,远处的山、近处的树、旁边的房子,还有渺小的吉巧,渐渐都进入了黑暗的空间,充满生机的五颜六色已被漆黑所掩盖。冬季的寒风,就像打点滴的吊针一下一下刺得人生疼,更多的是心理的恐惧。吉巧从猜想中回过神,作了几个深呼吸,见证自己仍然健在。
    “吉巧,还不回来!”吉巧妈在院台上拉长声音喊道。
    “来了!”吉巧答道,从黑暗中的一缕亮光方向走去。
    晚饭已经结束,火塘燃着火很旺,吉巧爸靠着板壁正泡茶水,一根已点燃的旱烟头斜靠在身旁。吉巧妈正在灶房里洗碗,赵大妈坐在靠供桌的上座。
    “妈,我帮您洗碗吧!”吉巧从侧门进入灶房。“不用,就洗好了!你到火边坐。”吉巧妈正在清洗碗。
    吉巧从早放出来顺势在赵大妈对面的草墩上坐下,吉巧妈洗好碗出来就近在吉巧身旁坐下,一场“三英战吕布”的战斗打响了。
    “吉巧,你也老大不小了,”吉巧妈说,“今天趁你回来,你赵大妈来给你介绍个婆家”。
    “什么——,给我?不行,我还在读书。”吉巧就像站在桥头看风景的看客突然被人推下了河,突然得不知所措,心里就像被人强灌了恐慌、冰凉、恼怒拌成的酸辣辣椒酱一般难受。
    “你还不愿意,人家看得起你已经是咱家菩萨供得高了。”吉巧爸提起铜茶壶给赵大妈倒满水,自己也倒满。
    “吉巧,那可是方圆团转的大富人家呀!”赵大妈赶紧接上话,“他爸爸是村长,他又是独儿子,三个姐姐嫁出去留下土地多,柴方水便的,这么大的家,以后全都是他的,这样的人家你是打着灯笼火把难找到啊!”
    “是呀,吉巧,人家是再好不过了。”吉巧妈乘势插进话,“那天王东他妈问了我你的属相,比王东大一岁,‘妻大一黄金盖过膝,’挺合适的,就答应让他家找媒人今天来提亲,也好和当面你商量。”
    “什么——,是王东?”又在吉巧的意料之外,“不行!那个学习一塌糊涂,一天到晚只会捣蛋的人更不行。”吉巧已经激动不已了,“我都读五年级了他才读四年级”。
    “那由不得你!”吉巧爸威严地说,“你回来和你商量是照顾你情绪,明天好和你妈一起去看婆家。”吉巧爸巴扎——巴扎——吸了两口旱烟。
    “爸——!我是你女儿呀!是人呀!你得征得我同意啊!不是小猪小狗您想卖就卖想给谁就给谁呀。”吉巧眼泪在眼眶里转个不停。
    “乖孩子!我们都是为你好呀,这么好的人家上哪儿去找呀!”“古语说‘男怕入错行,你怕嫁错郎’,你嫁过去自己好过了,我们也跟着沾光啊。”吉巧妈柔声慢语开导着,“人家看得上你是你八辈子修来的福分啊。我还怕慢了人家改变主意呢,你还不愿意。你还小,不懂事,爸妈不为你拿主意,以后后悔就来不及了。”
    “娃儿,你可以明儿先去看看呀,人家沙发、录音机、缝纫机、手推车什么都有,我敢打包票,你一定会满意的。王东虽然读书不行,可是身强力壮,是个干庄稼的料,听他妈说他还是很喜欢你的啊。他爸爸是村长,好事多着呢。你就等着享福吧!再说,攀上这门亲事,你家以后交公益粮啊,到集镇卖菜籽啊,请人点种庄稼啊,他能不罩着?”赵大妈插话拿捏得很准,一股脑儿说完。
    “说他爹干啥,我又不是嫁他爹。你们觉得好自己嫁去啊。”吉巧气哼哼白了赵大妈一眼。“再说,二姐呢?为啥不给二姐介绍呢?二姐找了才轮到我找。”吉巧搬出了个理由。
    “你二姐要留着招姑爷在家了,我们家全是女儿,你和你二姐只有一人能出去,现在人家王家看上你,你二姐就出不去了。为什么让你大姐喊着去她家,就是怕你二姐难过,黄了这件事。”吉巧妈有些哀伤地说。
    “当时为什么不让大姐招姑爷在家呢?”吉巧忽而为二姐愤愤不平。
    “你傻呀!大姐那种情况谁愿意上门?留在家的各方面都要过得去,这样才能引来好姑爷。你大姐给姨妈家一来是隔得不远互相有个照应,二来是亲上加亲他们对你姐姐也不会坏到哪儿。”吉巧妈说道。
    “可我还在读书啊,哪有学生娃娃就定亲的。”吉巧拿出读书作为挡箭牌,“妈——,等以后再说吧!”
    “你有完没完,又不是让你明天就嫁人了!”吉巧爸在鞋帮上拍了拍旱烟锅,白了吉巧一眼,“只是提亲,明天去看看觉得可以,人家还要来定亲,学生娃定亲一松毛耙抓多少——到处都是。”
    “反正我不同意,明天也不去!”吉巧没有了理由,只有耍赖了,“至少等我考不上初中,不能读书了再说。”
    “你反了你!要是不去,书也别想读了!”吉巧爸抡起旱烟锅,挥向吉巧,“等你想嫁的时候,人家早抱娃儿了,你以为人家会等你一辈子呀。”
    吉巧歪了一下身子,没打着。发酵了将近一个时辰流淌出的浊泪,从她眼中一涌而出,就像来自于阴雨连绵的天空,流不尽,也挡不住。
    “傻丫头,先看看吧!以后的路还很长,谁也不知道以后会怎样,多条路多一种选择啊”吉巧妈慌忙伸手过来挡着烟锅来的方向劝道。
    “是呀!不就是提个亲,定个亲吗。你读着你的书,以后真有什么好出路,退亲不就完了,留条后路多好啊。”赵大妈说出了别人不好说出的见解。
    “随便你们吧!”吉巧绝望地说,虽面对着烧得正旺的火可她却像被人抛去在荒山野地里的羊羔,孤独、无助到了极点。她站起身用衣袖擦去新一轮泪水,快步回到自己的房间,一头砸进了被子里。
    “该怎么办?该怎么办?还能怎么办?”吉巧一遍又一遍问自己。
    出走吧!不行,身无分文,怎么去?能去哪儿?还要读书嘛……。吉巧脑海中浮现了出走的种种危险的境遇。
    死了算了,一了百了。不行呀,好死不如乱活着,父母重新捡我回来已经非常不容易了,死了爸妈会有多伤心呀……。吉巧设想了自己死去后爸妈及全家的哭得死去活来的悲惨境地,以及自己被白布裹着,在熊熊大火中烧得啧啧响,胸腹炸裂,血水迸发的可怕场景。
    那只有顺从了,不甘心啊,怎么会是王东那王八蛋呢,为什么不是唐大勇呢……。吉巧想起了王东的捣蛋情形,想起了唐大勇的洒脱英姿,还有那只触电的大手。
    要是大姐,她会怎么处理呢?不用说是顺从了,她那情况能不同意吗?吉巧想起了大姐——大花的悲惨经历。
    大花自小聪明伶俐,活泼可爱,但一场大雨彻底改变了她的一生。
    那是大花读小学三年级的一个周末,大花按往常一样赶着山羊出去山上放。中午左右,突然乌云密布,下起了暴雨,大花只带着一块油布,无法避雨,于是就躲到了一个窑洞里,结果遭到了雷击,不幸中的万幸是,竟然没有被击中,而是闪电被提出,倒躺在三米远的雨水沟里。当人们发现时,大花早已昏迷,背回家直到凌晨两点都没有反应。大家都以为不行了,准备用白布包裹,抬到山上烧了。这地方有个那是有个习惯,凡是不满六十岁死亡的,都要用火烧成灰,才能埋葬,以免冤魂扰人不得安宁。就在换“寿衣”的时刻,大花苏醒了,嘴里还喊着:“羊——羊——”。大家于是连忙喂红糖姜开水,慢慢的,大花恢复了意识,但手脚动弹不得,后来经过几个月的治疗,腿脚重新恢复,可是脑袋从此就有些迟钝,讲话也有点结巴。父母怕嫁远或嫁外人被人欺负,就让大花嫁给了家庭条件一般的姨妈家憨厚老实的表哥。
    二姐应该也会哭闹吧,还是会选择同意呢?毕竟因为没有考上初中,小学毕业就没再上学了,早晚也是要嫁人的;可是现在她不能选择出嫁了,只能在家等一个男人上门,一般上门的家境都不是那么好,人也强不到哪儿去,她甘心吗……
    此时的吉巧,脑海就像有无数的人丢下石块,激起大大小小、一圈又一圈的波纹,让人无法理清头绪。就在这迷迷糊糊中,吉巧睡着了。
    第二天,吉巧没有去看婆家,她借故学校李妍老师要她去帮忙搬宿舍溜出了家。她对父母说,行吧,不看了,就同意吧,家里情况以后慢慢看。父母没有办法,也只能让媒人带话回去,说家里情况都了解,以后有的是机会看,同意了。
    后来吉巧家杀年猪的时候,王东在媒人的带领下来正是订了亲,父母还还请了三亲六戚见证了定亲仪式。这仪式告诉世人,吉巧已经是有婆家的人了,不能再提亲了。因为双方都还小,还没有到“订婚”的程序,更不要说临近结婚的“传红”和“通信”了,走的程序越多,悔婚的概率越小。
    对于吉巧而言,这“笼头”套着也好,免得别人再来烦心。只是每每王东家有事要让吉巧过去时,吉巧总借故不去,人家多多少少有点意见,吉巧才不管这些,于她而言这就是个“缓兵之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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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