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9章 施恩别望报
伊势贞教对足利义昭卑躬屈膝,完全不顾自己这张老脸。
为了保住伊势家业,她学足了松永久秀跪舔织田信长的做派,真正成了厚颜无耻的老贼。
她提出的建幕三策,分别应对天台宗,织田家,斯波家。
天台宗之事,觉恕上人本就希望与足利义昭维持前人的友谊,又有伊势贞教这位幕府老臣从中穿针引线,双方一拍即合。
足利义辉的葬礼,必须重新举行。
临济宗相国寺派跟三好叛逆勾勾搭搭,僭越为先代将军下葬,幕府理应下令申饬。足利义辉的后事,会交给天台宗再做一回。
对此,觉恕上人非常满意,她代表宗派势力对足利义昭的继位,表示了支持。
虽然宗派与武家之间历来有着互不干涉的默契,但延历寺的地位不一般。
和族并非岛国上唯一的族群,千年之前,发源于奈良盆地的天皇朝廷还非常虚弱。
所以,天皇朝廷才会全面吸收大陆天朝的文化,推动自身发展。而最突出的一项政策,就是崇佛。
天皇朝廷在奈良盆地大修佛寺,弘扬佛法,是有着现实政治需要的。
一方面利用佛教,收拢民心。另一方面,也是利用佛教,抵御外敌。
千年前的岛国其他族群,还未被和族驱逐消灭,距离最近的敌对族群,甚至就在近幾边沿。
天皇朝廷盘踞奈良盆地,向北方的京都盆地,近江盆地发展。
延历寺的身份,被天皇朝廷拔得极高。就因为比叡山延历寺的位置,处于京都盆地与近江盆地之间,是抵御北方异族的最前线。
神话故事中,延历寺一直是镇守鬼门,抵御外魔的佛教圣地。为何叫做鬼门?那是针对比良山地另一侧的异族侵袭。
换而言之,比叡山延历寺的尼兵,是天皇朝廷默认的编外武装力量。她们存在的意义,就是镇守北线,保护京都的安全。
这才是天皇朝廷历代崇佛的真相,宗教不单单是安抚民心的麻醉剂,更是讨伐异族的先锋,保护自身的盾牌。
本土佛教借着天皇朝廷的纵容,迅速壮大。北有比叡山的山法师,南有奈良盆地的奈良法师,气焰嚣张,无人敢惹。
尼兵武装的强盛,开始干涉天皇朝廷事务,朝中君臣叫苦不迭。
这才有了天皇朝廷把都城从奈良迁移到京都之事,就是为了躲开奈良盆地过于强大的佛教势力。
这样做的结果,就是护卫京都的比叡山延历寺,地位再次抬高,渐渐成为天下各派之首。
随着天皇朝廷稳固,异族被驱赶到关东不毛之地,近幾佛教也渐渐沦为体态臃肿的硕鼠,吃拿卡要不干人事。
比叡山天台宗的堕落,引发了宗派内有识之士的愤怒。宗内杰出人物纷纷走出自己的路,这才有了日后的净土,日莲等新宗派出现。
总而言之,比叡山延历寺在天下宗派中,拥有举足轻重的地位,堪比天下诸派之父。
宗派武家之间,有互不干涉的默契。但延庆寺的觉恕上人愿意向足利义昭这位未来的将军示好,这对足利义昭稳固政权非常有好处。
至于临济宗相国寺派,本就是足利将军干涉宗派之争的白手套。
足利幕府建立之后,尊崇临济宗,对这一派加以扶持,本就有打压天台宗为首的近幾佛教之意。
三代将军足利义满权倾天下,她建造的相国寺,更是临济宗相国寺派的本寺根基。
随着幕府衰败,临济宗渐渐失去了与天台宗掰腕子的底气,毕竟靠山不给力呀。
这些年,御所的大御台所耐心拉拢比叡山,高野山,就因为足利将军家实力不足,只能把用在武家身上的制衡之术,往宗派头上套。
所以,只要足利将军家与天台宗达成一致,临济宗相国寺派根本无力抗议。
伊势贞教说道。
“义昭殿下,天台宗不会有问题,觉恕上人一直希望重新为先代举行葬礼。
倒是御台所那边,会不会提出异议?”
天台宗没有问题,但足利义昭能不能代表足利将军家,却是一个问题。
毕竟她是无名无份的足利遗女,明面上,现在能代表足利将军家的,应该是足利义辉的未亡人,斯波义银。
这话虽然有理,但足利义昭听来,却是分外刺耳,让她止不住皱眉。
和田惟政眼睛一眯,伊势贞教这句话有挑拨离间的嫌疑,她忍不住开口说道。
“伊势老大人,御台所之前来过二条御所,已经说明了将足利家业托付给义昭殿下的意思。
我相信他,不会在这件事上为难我们。为长姐落葬,是义昭殿下顺利继位的重要步骤,御台所没有理由反对。”
和田惟政等人为了自身前途,与斯波义银在上洛之事中,闹得有些不愉快。
但在斯波义银二条御所表态,主动退让,愿意全力支持足利义昭继位后,双方的矛盾就不存在了。
说到底,和田惟政,仁木义政,柳生宗严等人,她们要的是拥立将军的功劳,要的是日后在幕府的权位。
斯波义银只要不挡着她们上进发财,她们还是很愿意尊敬这位先代的御台所。
毕竟她们都是先代一手提拔的人,为了自己的私欲,去为难先代的未亡人,良心上多少有些不安。
伊势贞教却不一样。
她在先代之时,就是阻挠先代施政的顽固派。之后更是狗急跳墙,参与了弑杀先代的京都事变。
比起先代的直臣们,伊势贞教更加恐惧斯波义银。斯波义银与足利义昭越和睦,伊势家就越危险。
伊势贞教需要足利义昭与斯波义银撕破脸,只有这样,足利义昭才会借重伊势一派维持幕府,伊势家才真正有了活路。
如果足利义昭与斯波义银和睦,两人完全可以联手合作,主导未来的幕府。
有斯波义银这尊大神镇场,幕臣们只能乖乖当狗,不敢玩弄什么小心思。
如此一来,伊势贞教又有什么价值?值得足利义昭原谅她,拉拢她,让伊势家继续在幕府混下去?
况且,斯波义银因为与足利义辉的感情,对足利义昭关怀备至,几乎是无条件支持她上位。
作为京都事变的主要推手,伊势贞教看在眼里,慌在心里。斯波义银不滚蛋,她的后颈总觉得凉凉,这脑袋迟早会被砍掉。
她不惜脸面,出言挑拨的原因,就在于此。
足利义昭必须依照原定的策略,让斯波义银改嫁,把他踢出足利将军家。足利斯波一定要撕破脸,这是伊势家得以存活的基础。
看见和田惟政出来为斯波义银说话,伊势贞教不怒反喜,她不阴不阳说道。
“和田大人倒是很了解御台所的心思,义昭殿下,是我失言了。”
伊势贞教对足利义昭鞠躬致歉,和田惟政却是面色难看。因为足利义昭看向她的眼神,变得有些不对劲。
和田惟政叹了一声,低头不语。足利义昭对斯波义银之事非常敏感,任何为斯波义银说话的人,都可能被她排斥提防。
和田惟政这些足利直臣的未来前途,全挂在足利义昭身上。这位殿下若是对她起了疑心,以为她偏向斯波义银,与她自身没有好处。
伊势贞教几句话挑拨是非,硬是让和田惟政闭嘴,其余人等噤若寒蝉,不敢再出来说句公道话。
联想斯波义银苦心竭力帮衬足利义昭,足利义昭却始终介怀自身卑贱。她无法正视斯波义银的善意,自卑到恨不得斯波义银消失。
这份心情被伊势贞教玩弄在股掌之间,自然是无往而不利。
足利义昭想了想,说道。
“我会派人去请示御台所,相信他会理解我们的做法。
由害死姐姐的三好家举行的葬礼,实在是不符合礼仪,必须重新来过。
伊势姬,你上次提起的细川藤孝一事,有没有后续的想法?”
伊势贞教心头一喜,足利义昭虽然决定去请示御台所恩许,但她明显对自己受制于人的处境,非常不满。
她主动提起细川藤孝,是心有不耐,希望改嫁御台所之事,尽快有所进展。
伊势贞教笑道。
“义昭殿下放心,这件事我心中有数。
织田殿下上洛之时,细川藤孝就赶回了北河内之地,向细川三渊两家家督报信。
据说,两家家督与她,已经一起上洛,很快就会抵达京都。
细川三渊两家为了讨伐南河内,错过上洛之战,对御台所的决策颇有微词。
臣下恳请您,第一时间与细川藤孝见面。在御台所之前,先让细川藤孝看到您的诚意。”
足利义昭若有所思,点点头。
斯波义银是幕府地方实力派领袖,这次安排讨伐南河内,是为了地方实力派之一的畠山高政,讨回公道。
细川三渊两家的损失,斯波义银看在眼里,必然要予以安抚。
在双方见面之前,先从细川藤孝这里找到突破口,说服她本人,就能影响细川三渊两家之后对幕府的布局。
足利义昭抬头看向伊势贞教,轻声问道。
“你有把握吗?”
伊势贞教肃然道。
“只要您肯相信我,我必定会为您解决掉这心腹大患。”
和田惟政,仁木义政,柳生宗严等人的眉头,同时一跳。
心腹大患?
伊势贞教此人居心不良,她硬是夸大御台所的威胁,这是利用足利义昭的忧心,牵着足利义昭的鼻子走。
可当她们看向足利义昭的脸色,更是心头一凉。因为足利义昭竟然面露欣慰,缓缓点头。
这下,驳斥伊势贞教的话,谁都不敢说出口。毕竟她们本就是一群投机者,最在乎的不是足利家的未来,而是自己的荣华富贵。
在足利义昭继位前夕,谁肯为斯波义银说句公道话?若是让足利义昭记恨,这些天的忙碌就全部白费了。
大好前程眼看就要成真,她们只好默默低下头,坐视伊势贞教挑拨离间,用恶毒的策略去坑害真诚对待足利义昭的斯波义银。
人心之自私,莫过于此。
———
趋利避害,是人的本能。
世上最少的是知恩图报,最多的是恩将仇报。升米恩,斗米仇。有时候不是不知恩,是还不起。
既然还不起,那就盼着恩人彻底消失,自己就不用尴尬了,真是完美的解决办法。
这就是人性,不要用道德去绑架别人,因为这世界上大多数人还是有良心的。为了不使良心难受,让恩人消失,远比报恩简单得多。
施恩者不指望回报,才是最好的选择。义银对足利义昭施恩过重,自然让足利义昭感到了巨大的压力。
足利义昭在斯波义银面前,本就非常自卑。好不容易继位足利将军,成为天下之主,如何能容忍这个男人继续在自己头上指手画脚?
这个自卑又自大的女人,伊势贞教只用少许挑拨的手段,就让她忘却了斯波义银扶持上位的恩德,透出了卑劣的私欲。
在此同时,细川三渊两家在胜龙寺城,也发生了有着一场关乎家业未来的讨论。
———
胜龙寺城是和泉细川家的传统领地,距离京都不远。细川三渊两家家督上洛,先到了这里暂歇。
织田信长一意孤行,提前发动上洛。细川藤孝连夜赶回北河内,向家中报信。
松永久秀的反水,让三好家的战略全部崩盘,三好三人众阵亡,三好义继不得不放弃挣扎,龟缩退却。
细川三渊两家还未表现,上洛之战就结束了。两家的军势在南河内之地帮畠山高政站台,眼睁睁看着机会一闪而逝,自家两手空空。
胜龙寺城,居馆,议事厅。
细川元常闭目养神,听着几人说话。
三渊藤英因为对畠山高政之事处理不当,被斯波义银严加训斥。细川三渊两家劳师动众,却是为她人做嫁衣,这锅全是她背。
眼看家臣团怨声载道,压力全到了自己头上,三渊藤英难免有些埋怨。
“御台所命我等攻打南河内之地,织田家却趁机发动上洛,全取大功。
我为上洛费心费力,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如今家臣埋怨,物资消耗,都成全了畠山高政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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