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
罗刹惊讶地看向突然出现在一旁的红衣男子。
“您!您怎么来了,我——”
支离破碎的话语从嘴缝中硬被挤了出来,三日未到,罗刹想问乔何为何会提前出现在此,想说她还能撑得住,但被冷汗浸湿的薄衫早已把她现下的状况暴露得一清二楚。
“下去吧。”
不等罗刹有所动作,只见乔何微微抬了抬手,她便觉身上一轻,再睁眼时人已到了桥边。
罗刹心中一紧,疾步上前走到他身后。
“你该走了。”
乔何面上无悲无喜,安静地看着眼前这座千丈长的石桥。
“陛下!至少,至少让我陪着你!”
乔何侧过身,目光平淡地看向略显狼狈的女子。
“在我出现时,第一眼看到的人不是你,如今我该走了,想见的人,也依旧不是你。”
乔何足够有情也太过无情,对他所爱之人即便付出所有还嫌不足,对他不再放在心上的人,只怕是给一个眼神都觉多余。
罗刹浑身冰冷,心里痛到让她恨不能将它掏出来看个清楚。地下无岁月,时间过去了太久,久到她都已记不清自己爱了他多久,又怨了他多久。
如果那日她没有信步走到奈何桥边,没有见到他,没有听他喊出那一声‘阿罗姑娘’,是不是她就可以做回那位了无牵挂的罗刹娘娘。
作为这天地间第一位罗刹,她既生无来路,也注定死无归处,奈何遇到了他。
乔何给了他姓名,何子悯给了她亲情,趴蝮给了她友谊。
她原本拥有了那么多曾经望而不得的期许,却为了一段不甘放下的爱,将一切毁了个干干净净。
到头来,连她追随了千万年的那个人,都将魂死灯灭。
对不起。
这三个字,他不想听,自己也不配再说出口。
罗刹努力勾起嘴角,明明想要笑给他看,却狼狈不堪到连自己都难以入目。
“阿罗。”
“陛下?!”
罗刹神色一凝,怔怔地看向乔何,声音里带着藏不住的欢喜,她已记不得上一次乔何如此称呼自己,是在什么时候了。
“你叫阿孟一声姐姐,一叫便是千年。”
乔何十指紧握,“可以的话,替我照顾好她。”
罗刹听罢身形虚晃,片刻后还是点了点头,嘴角的笑容异常苦涩。
“好。”
乔何神色转冷,凝眸看向酆都城的方向。
“阴岳大半魂力已废,即便是你也有本事拦他一拦,我已安排阿孟继续轮回,莫要让阴岳扰了她,如若事情有变便带阿孟回到此处,小红自会护她周全。”
“阿罗记下了。”
罗刹痴痴地望着眼前的男子,心里近乎渴求地哀叹着,哪怕是责备亦或是谩骂也好,她多希望乔何能留给她一句话,一句就好。
“陛下,你——”
乔何安排好了一切,却唯独没有提及自己。
“你该走了。”
罗刹身体一僵,咬牙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嘴角微微颤动,还想要再说些什么,却怎么也张不开口。
当乔何不想听时,竟连说话的权力,都不给她。
乔何缓缓转过身,目不转睛地直视着与他一臂之隔的娇美女子。
那双沉如墨玉的眸中,清晰印出了她的模样。
罗刹看得几乎快要痴魔,他的眼里有自己,哪怕只是倒影都足以让她心头发烫,然而刚有些温度的内心却被他的下一句话狠狠摔落在地。
“阿罗,你骗过我一次,希望这次,你不再食言。”
“我!——”
罗刹猛然摇头,但乔何已不打算给她解释的机会。
千丈长的白玉石桥光芒大作,原本还算平静的奈河也翻涌起波涛,目光所及之处,嫣红色花朵竞相绽放,这幅亦静亦动的画面太美,美到带着几分回光返照般的决绝。
时候到了。
罗刹眼前一黑,等意识恢复时,竟已身处在千里外的酆都城内。
“不!——”
她疯也似的往奈何桥的方向赶去,失控的泪水争相涌出眼眶,绞痛到仿若撕裂般的内心像是在同她讲:来不及了,怎么都来不及了。
以奈何桥为中心,一道茜红色的耀目光圈,悄无声息地席卷而过,无论是躯体残缺的游魂,还是丈高百尺的阴兵,此刻都不约而同地停下脚步,扬首朝着奈何桥的方向望去。
曼珠沙华特有的味道不浓不淡,却弥漫在了此间的每一个角落。
这是它在以自己的方式,为它的陛下送行。
酆都城边,白骨垒成的天阴殿一如既往的高大巍峨,位于后殿之下的石室中,不下百尊的灵牌鳞次栉比。
灵牌上暗金色的符纸无风自动,鲜血描成的尊号隐隐透着红光。
“陛下——”
沉睡千年的鬼将,终于得以苏醒。
黑雾凝聚,阴岳的身影突然出现在了石室之中,只见碎裂的灵牌四散在地,整座固如金汤的石室此刻已是残垣断壁。
看着眼前的狼藉,阴岳双手握拳,紧咬的牙关让他的声音都有些失真。
“奈何!你真是死都不让我得一刻安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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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何坐在桥头的石梯上,虚弱到极致的身体让他连站着的力气都所剩无几。
他侧着身子斜靠在桥栏边,血红色的花朵小心翼翼地簇拥在他身旁。
曼珠沙华母株探出花蕊,轻轻触碰着他的指尖,试图温暖起他逐渐冰冷的身躯,最后却也只是枉然。
乔何的身体已几近透明,他一言不发地看着桥头的方向,明明眼前空无一物,半阖着的眸里却住进了一袭红色的身影。
刻在眸里的那抹红,似要比那张牙舞爪的嫣红色花朵,还要艳上几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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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何!”
身着红衣的女子伸手一把拉起了蹲坐在桥头的少年。
彼时桥魂刚刚凝聚成人形,即便拥有这世间最大的智慧,见证过千千万万的轮回,此刻的他却如同稚童般通透纯粹。
女子脸上的笑容对于尚不知事的他来说,有着莫大的吸引力,哪怕鼓掌间操控着这天地间最为霸道的力量,他此刻却如同手无缚鸡之力一般,任由她拉着往桥边走去。
“小何,是谁?”
女子侧过身,一双含着秋水的明眸里满是笑意。
“你呀,难不成还是我不成。”
少年听罢眨了眨眼,有些茫然地问道:“小何,这是我的名字吗?”
女子停下脚步,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无奈与之,以当何为,为之奈何。”
她伸手拂开挡在他眼前的发丝,“记住了,你叫奈何。”
少年点点头,略显乖巧的模样逗笑了面前英气十足的女子。
“那你又是谁?”
女子朗笑出声,“我啊,今后就叫我阿孟吧。”
“阿孟——”
少年低声喃喃着,短短两个字像是被他认认真真地放进了心里。
“阿孟,你也住在此处吗?”
“从前不是,不过自此往后,怕是就要在你这桥边久驻了,还不知你这位东家欢不欢迎?”
少年闻言声音有些轻快地回道:“此话当真?”
“自然当真,我可是你的守桥人,守着你便是我天职所在。”
少年学着她的样子冁然而笑,空荡荡的心被面前这位耀眼到有些刺目的女子,一点点填满。
脚边状似龙爪般的摇曳花朵像是感受到了他的情绪,顽皮地探出花蕊缠上了他赤躶的足尖。
“阿孟——守桥人——”
“我记下了。”
女子伸手揉乱他随意披散在身后的长发,“小声嘀咕什么呢?不如先谈谈我要住哪儿?话说回来,你化形后的这两日都歇在何处?”
少年转身指了指冷冷清清的桥头,所指方向正是女子方才拉他起来的石阶。
女子身形一僵,“那我住哪儿?”
少年状似认真地垂眸思考了片刻,指如青葱般的手犹犹豫豫地抬了起来。
“这儿?”
女子顺着他指尖的方向往过看去,感情就是比他刚刚蹲坐的地方还要高上两阶的石阶,怕不是在他心中,这就是对自己的分外优待了吧。
“不必再多言了,建房罢。”
片刻后,女子像是后知后觉地想起了正事,从怀中掏出天旨递给了他。
“喏,上任文书,冥帝大人不先查阅一番?”
少年指尖闪过一抹红光,抬手触上天旨,形似黄稠的卷轴转瞬间化于无形,灿金色的大字一个接着一个震印在半空之中,过分炫目的光晕,照得原本昏暗无光的此间都明亮了许多。
这堪比山高的旨意并非只为他一人所示,更是向这偌大的冥间宣告。
新任冥神已就位。
‘帝尧之二女女英,游于江中,出入必风雨自随,然溺水而故,感其父之功业,赐天职于此间,故今封为冥神,守奈何桥左右,赐字为孟。’
女子忍不住伸手揉了揉他触感极佳的长发。
“瞧见了吧,我就是被派来守着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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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孟——”
乔何轻声低喃着,几不可闻的两个字在嘴里绕了一圈又一圈。
对不起。
这座桥、这个人,都没能替你守好。
半阖着的眼缓缓闭上,眸中那抹艳红的身影终究是消失得一干二净。
‘嗡!——’
如千万蝶翼扇动般的花开声,是曼珠沙华,最后的悲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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庆城山后山。
包括张云、杜嶟等人在内,此时正一头雾水地被‘请’出了后山,与其说是请,不如说是毫不客气地赶了出去。
众蛇修小心翼翼地望向座于上位的四名男子,柳大四人竖眸半阖,眼中不带有丝毫情绪。
柳五壮着胆子上前躬身问道:“门主,按照原来的安排,这婚典才进行到了一半,这会儿便请客人们都离开,怕是有些不妥吧。”
柳大闻言微微抬眸,目光冰冷地看向单膝跪在身前的男子。
“新娘不想嫁了,新郎官估摸着也快死了,此时不结束还待何时?”
柳五闻言双目圆睁,愣在原地久久没有动作,一旁侧耳偷听二人对话的众蛇修们一时也失了反应。
“门主?您,您刚说什么?”
柳五有些不敢置信地重复道,只觉方才那句话仿若幻听般不真实。
“退下。”
柳大此刻只觉不耐,摆了摆手便起身回了内屋,柳二三人也紧随其后回到了房中。
待褪去过分繁琐的外衣后,柳大看着掌心里做工粗糙的小蛇玩偶皱了皱眉,正要随意丢到一旁,却又不知为何反手塞回了怀里。
一墙之隔的婚房中,红烛已灭。
只留下身着嫁衣的美艳女子,安静地坐在帐中。
久久无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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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尧之二女,游于江中,出入必风雨自随,故曰孟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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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剑来